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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离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看着正在重整队型的楚军,过了好一会才淡淡的说:“你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长史咽了口唾沫,知趣的没有再吭声。楚军已经精疲力尽,不管是战还是逃,他们败亡的命运都已经决定了,这种情况下王离当然没有必要那么紧张,他大可以从容的等着楚军自投罗网。
自已的话说得很不是时候,破坏了王离那种居高临下的胜利者心态。
秦军沉默的等待着,等待着楚军下一次飞蛾扑火的进攻。
而楚军也沉默着。
项羽听到范增的话,一句话也没有说,他默默的搓去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拍拍手,将混合了灰尘的干血拍落在地,然后转过头,声音不高,却充满了不可动摇的信念。
“亚父,阿尉将妻子托给我的时候,正如我将虞姬托付给他一样,我们从来就没有想过逃,没有想过投降,我们只有两条路,要么是战死,要么是……。”他抬起手,指着远处森森杀气中透着傲慢的秦军阵地,:“踩着他们的尸体,入关灭秦。”
范增为之气噎,项庄、项佗等人也面面相觑,不敢吱声。项伯急了,举步就要走过来劝项羽,身子刚动了一动,项羽的眼光就扫了过来,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有若实质的杀气顿时把他的身体给定在了原地。
不过短短一息的时间,项羽又看向了别人,语气坚定的说:“我们没有退路,你们也没有退路,如果这个时候谁想动摇军心,我认得你们,我这把剑可认不得你们。”
众人噤若寒蝉,一个也不敢吭声。项伯汗如浆出,项羽虽然只看了他一眼,他却觉得这一眼仿佛无比漫长,项羽虽然不再看他了,可是那股寒森森的杀气,还是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遍体生寒。
“亚父,我相信子严看到的不会有假,可是阿尉和秦军谈判,不代表就一定是要投降。他以三万人应对章邯的十几万大军,形势比我们还严重。所谓兵不厌诈,他为了争取时间,用点计谋也是正常的,你们不要无端的怀疑他。”他转过身,又看了项佗等人一眼,嘴角挑起一丝笑意:“他在那里已经守了整整四天,你们谁有这个把握能做得跟他一样好?”
众将低下了头,项羽这句话问得很直接,一点不给他们面子。不错,他们确实没有这把握做到这些,可是这么说也太伤面子了。龙且、周殷等人是项羽的部下,他们不敢吭声,可是项佗心里却不服气,他是项羽身边的人,知道共尉那边的情况。共尉凭借着有利地形,死死的卡住了章邯的路,又利用李良冒进给他带来的一万俘虏牵制章邯,和章邯虚以委蛇,确实有两下子,可是这也是建立在章邯不想过来帮王离的基础上的。章邯如果真的急着攻击,共尉能守这么久?
这算什么本事,机会而已。换了他项佗,他有把握做得比共尉更好。
但是这样的话只能在心里想想,项佗知道项羽极度反感人说共尉的不是,他可不想自讨没趣,在这么多人面前被项羽骂两句,那丢人就丢大了。可是他又不甘就这么站着,他想了想,向前一步行了个礼,目不转睛的看着项羽:“上将军,既然如此,我们接下来如何作战?”
项羽看了他一眼,眯起眼睛再次打量了秦军的阵势,缓缓说道:“王离托大,以为我军已经力尽于此,不堪再战。我们就随他的心意,示弱于敌,等待他露出破绽,集中最后的力量予其致命一击。”
众将互相看了看,显然没有听懂项羽在说什么,本来就是弱,还要示什么弱?范增却听明白了,他点了点头:“阿籍说得对,我军的兵力与秦军相差太大,再这么消耗下去,根本不是秦军的对手。眼下只能行险,集中兵力冲击王离的中军,如果能一击而中,秦军失去指挥,必然溃败。只有如此,我军才有万一之机会。”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项羽是准备最后赌一把了。
项羽转过身,面无表情的对季布、季心说道:“你们去把前锋营将士挑选一下,把战力尚强的集中起来,脱掉身上的袍甲,换上与其他士卒一样的。”
季氏兄弟听了,躬身应喏,连忙退了下去。项羽又对众将说:“诸位兵力损失都不小,难以单独为战,现在就把诸军整合一下,龙且、周殷,你将手中的人马交给子异,带上亲卫营,随我出击。”
“喏。”龙且、周殷大声应喏。
“蒲将军,带上你手下最好的箭手,待我杀到王离面前,你们一齐放箭,争取狙杀此獠。”
蒲将军躬身应喏。
项羽转过身,郑重的对项佗说:“子异,我粗略的估计了一下,我军大概还有六七万多人,除去重伤不能再战的,应该还有四万人左右,留一万人给亚父作后备,剩下的人马都交给你,我隐在你的阵中。你换上我的战旗,待会与王离交锋,要装出一副力竭的样子,让王离相信我们已经无力再战。如果能吸引他的主力出战,我们才有机会。”
项羽对项佗不同于其他人的说话方式让项佗十分满意,而且项羽把最后的力量基本都集中到了他的手下,虽然是要他佯败,可是这说明,到关键的时候,他还是项羽心目中的不二人选。这份信任让他十分兴奋,平时的一些分歧都暂时放到了一边,现在必须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为项家的未来而战上。他提足了中气,大声应道:“喏。”
“努力!”项羽重重的拍了一下项佗的肩膀。
“喏。”项佗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项羽已经有好久没和他这么亲近了。
“亚父,中军还要委托你。”项羽转过身,恭敬的对范增行了一礼。范增忍不住流下眼泪,他知道项羽这是最后一搏,如果不胜,他就不打算再回来了。他受了这一礼,然后欠了欠身,慨然道:“上将军放心,老夫年过七旬,早已无甚挂念,今日能与上将军一起共赴国难,我所愿也。”
众将听了,也知道此战非同小可,非胜即亡。范增一介老翁都能如此,他们这些人更不能示弱了,当下齐声拱拳喝道:“能与上将军共赴国难,我所愿也。”
“多谢诸位,项籍感激不尽。”项羽环环一揖,起身扶了扶腰间的巨剑,昂起头,举起手臂,刚要下令出发,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旁边冲了过来,大喝一声:“上将军且慢!”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二十九节 决一死战
英布顶盔贯甲,笑眯眯的站在项羽面前:“上将军,去和秦军血战,如何能少了我英布?”
项羽打量了英布一眼,嘴角挑起一丝笑容:“你的身体还行吗?”
英布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些许皮肉伤,不碍事。虽然没什么人马了,可是亲卫倒还有百十人,陪着上将军一起破秦足矣。”
项羽大笑:“那好,你就跟着我去破秦吧,不过,你这身甲胄太显眼,要换了去。”
英布哈哈一笑,当着项羽的面伸开双臂,身后的亲卫赶上来替他除去了甲胄,换上一身队率的衣甲,得意的冲着项羽挤了挤眼睛:“如何?”
项羽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对龙且、周殷等人道:“就按英布这个样子打扮,不要太显眼,免得被秦军看出破绽,把王离吓得不敢出来,那可就不妥了。”
众将听了,也都笑出声来。项羽的镇定,英布的无赖,都给他们增添了些许勇气。他们都一边说笑着,一边换去身上的将军战甲,换上低级军官的战袍。将军的战甲有铜片或者铁片,防护能力更强,但是便利性不如普通士卒的皮甲,因为他们本来就不需要到阵前厮杀,只是随阵指挥而已。龙且他们穿惯了将军的战甲,这一换上普通士卒的皮甲,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一个个互相打量着,不禁都大笑起来。
“龙且,你好东西吃多了,肚子大了,还能跑得动吗?”周殷拍着龙且的肚子笑道。
“你放心,我跑得肯定比你快。”龙且撇了撇嘴,一昂头,很不屑的反驳道:“倒是你啊,一下子纳了五个美妾,我担心你腿软,到时候跑不过我这个胖子啊。”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
在笑声中,楚军重整战阵,项佗换上了项羽的衣甲,打上了项羽的战旗,堂而皇之的站在大军阵前,他的身材虽然比项羽略低,但是站在普通的士卒之中还是比较醒目,站远一点,还真没人认得出他是真是假。而真正的项羽却换上了普通千人将的战袍,领着剩下的三千多前锋营,再加上诸将的亲卫营,集中到一起还有七千多人,他们隐在阵中偏后的位置,就如一支隐在弩中的箭,随时准备一箭封喉。
鼓声再起,楚军排着整齐的队型,在鼓声的指挥下缓缓向前进发,脚下全是战死的将士的尸身,走在他们之间,每一个人都沉默了,紧紧的咬着嘴唇,犹如一群沉默的野狼。
“操吴戈兮披犀甲……”不知是不是受不了这种压抑,还是心中战意过于旺盛,英布扯着嗓子唱起了《国殇》,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和破锣一样难听,可是这难听的歌声却引起了将士们的共鸣,立刻有十几个人接了上去。
“车错毂兮短兵接……”
更多的人开始应和:“短兵接……”
英布提高了嗓门,几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气吼叫:“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三万大军放声高唱:“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听着响彻云霄的歌声,范增泪流满面,他夺过一对鼓桴,用尽浑身力气敲响了巨大的战鼓。鼓声隆隆,应和着歌声的节奏,一下又一下的敲击在将士们的心头。阵后那些受伤不能再战的将士们听到歌声与鼓声,纷纷转过了头看着范增悲愤的身影,你拉我,我扶你,一个接一个的站了起来,应和着鼓声节拍,他们轻声应和:“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更多的战鼓响了起来,和着歌声,汇成一股洪流,带着无边的杀气,卷起滔天的巨浪向秦军滚滚而去。
听到楚军的歌声,王离从指挥车上站了起来,扶着车轼,他向缓缓而来的楚军看去。楚军的阵势如同一道血浪,滚动着向他逼来,带着说不出的悲壮。王离的心中一阵悸动,楚军虽然是他的敌人,可是楚军视死如归的勇气还是让他动容。他脱下了头盔抱在胸前,凝视着楚军,一言不发。
这不是怜悯,这是勇士对勇士的敬意。
片刻的凝视之后,王离重新戴上了头盔,轻轻的摆了摆手:“准备攻击!”
暴烈的鼓声从秦军阵中响起,秦军忽然举臂高呼:“风!”
“风!”
“风!”
三声暴喝,如同惊雷一般,刹那间打破了楚军齐声吟唱国殇带来的杀气,两股声音有如实质一般在空中相撞,突然炸响,撒落漫天的血雾。
两军接触,再次厮杀在一起,双方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战,各不相让,以命相搏,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项佗指挥着大军奋勇向前,王离同样也下达了全力出击的命令,三个万人阵从三个方向刺入楚军的大阵,在巨鹿城下方圆三里的地面上,六万大军舍命搏杀,人和人挤在一起,根本没有什么回旋的空间,面对着凶悍的敌人,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奋勇向前,将手中的武器刺入对方的身体,刺倒一个,再刺下一个,直到被敌人刺倒为止。
鲜血,如同暴雨一般,不停的泼洒,巨鹿城下的土地很快就被浸透,泥土变得滑腻而泥泞,踩上去吱吱作响,让人站不稳脚步,不时的有人滑倒在地。他们来不及咒骂这块土地,很快,他们的鲜血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