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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成悚然,说道:“君侯所教,成必铭记。”
李骧背叛固然是件重要的事,需要立刻加以解决,但义从是荀贞现在和将来的立身之本,故此当发现荀成一再露出对李骧的轻视后,荀贞马上给以指出,要求他改正对义从诸将的态度。
当听得荀贞那几问时,荀成就已觉得自己对许仲等的轻视是有些错了,等再听到荀贞那最后一句“万一生变,你我与公达孤远于颍川,悬身于千里外,顾而无亲、召而无党,奈之如何”,仅仅稍微想象了一下,他就惊出了一身冷汗,顿悟前非。
他接受了荀贞的批评后拾起刚才的话头,对荀贞说道:“以往我之所为是有错处,可李骧现在将要反叛,君侯,不可有妇人之仁啊。”
这是荀贞第一次面对部下的背叛,而且背叛他的是他挺器重的一个人,虽说他早就知道了赵然在收买李骧,可事到临头,最担心的结果出现了,难免还会心情波荡。他征战沙场多年,历经多战,绝非是一个有妇人之仁的人,可谁没感情呢?投入感情的越多,到该下决定时越会挣扎,这个挣扎倒非为该不该下决定而挣扎,而是明知必须要下决定可又有些痛心的挣扎。
他闭目半晌,深觉自己体会到了诸葛亮挥泪斩马谡时的心情,尽管李骧比不了马谡,但这是第一个背叛自己、第一个将会被自己下令杀掉的部属。他睁开了眼,又望了望堂外,这次是望向天空,蓝天白云,初冬的阳光洒下大地,早过了下午最热时,风过树梢,吹出如哨之音。
他痛心地想道:“李伯钦的节操难道还不如一个妇人?”对荀成说道,“等上一天,如李骧不来见我,你后天就派人去繁阳,务要选亲信可靠之人,不能露出一点风声。”
他手书了密信一封,封好,给荀成,接着说道:“你将此信送去繁阳给监视李骧的人,告诉他,今明两天要把李骧看好,如其离县,可凭此信找叔业调兵,将他拦下。”
李骧虽见了李鹄的门客,但也许他会像程嘉那样来向荀贞汇报?如果等到明天晚上他还无有消息,那么对他也就不必再抱什么希望了,也就可以十成十地断定他要背叛荀贞了。
而至于今明两天要看好李骧,则是防止他被赵然接入赵宅。现在的守繁阳长是宣康,他是完全可以信任的,而且也没有听说赵然派人去接近他,荀贞的信只要出示给他看,他必会听从命令。
荀成应道:“诺。”问荀贞,“杜买、繁谭呢?”
李骧与李鹄的人接触了,杜买、繁谭尚无确凿证据。荀贞召典韦进来,令道:“遣人去把杜买、繁谭找来。”
典韦应命出去,自遣人去找此二人。
荀成问道:“君侯召他俩来作甚?在府里动手怕不合适。”
“我不是要在府里杀他两人。”
“那是?”
“我要当面问一问他两人。”
荀成心知,这必是李骧之事刺激到了荀贞,所以他才会有此一举。
荀成猜得不错,确实如此。荀贞以恩义待人,对方却以背叛报之,在神伤和痛心等情绪爆发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愤怒。
杜买、繁谭无兵无权,荀贞把他俩召入府中,他俩也生不了乱,荀成没必要为此劝谏荀贞,只是为谨慎起见,他对荀贞说道:“我与君侯一起当面问他二人,如何?”
“不必,你现在就回营中去,遣人快马送我信去繁阳。”
这是大事,不能拖,荀成应诺,离席告辞,出了堂门,回头望了眼独坐堂中的荀贞,召来典韦,对他说道:“等会儿杜买、繁谭过来,你要多警惕点。”
典韦忠心耿耿,荀贞很信任他,李骧、杜买等人之事,他是除了荀成、荀攸外唯一知道的,——他常从荀贞左右,这等事也瞒不住他。
他点头应诺。
第四十八章 惟是小人最难养
本因吴妦的转意归心、主动献身,荀贞稍微减少了些连日的心烦,而旋即便闻李骧之事,神伤过后,痛心罢了,愤怒浮出。
他静坐在堂上,把配剑连剑鞘一起从腰带里抽出,放在案上,以手抚之。
等了多时,杜买和繁谭来到。
典韦守在堂门口,叫他俩解下佩剑,又亲手收走了他两人挂在大腿边的拍髀,细细地摸了一遍他两人的身上,确定无有暗藏之利器,方才放他二人入内。
杜买、繁谭两人心中有鬼,又被典韦突然这样对待,忐忑不安,尤其是繁谭,他腿都软了,勉强跟着杜买入到堂上,向荀贞拜倒行礼。
荀贞待故交之人是很亲近的、没有丝毫的架子,虽说礼不可废,如无礼则不能显尊卑,没有尊卑就没有秩序,该接受的礼他也接受,但通常都是很快就让对方起来了,然而这次,繁谭、杜买伏地了好一会儿,不闻荀贞出声。
两人心知不妙。
繁谭壮起胆子,悄悄抬起了点头,偷眼观瞧荀贞,见荀贞面沉如水地坐在案后,若有所思地在看着他两人,目光正好对上。
繁谭吓了一跳,急忙垂下眼,俯首在地,不敢乱看了。
两人跪拜了半晌,膝盖都疼了,终于听到荀贞开口说话。
从荀贞的声音里听不出好恶喜怒,但荀贞说的内容却让他两人魂飞魄散。
荀贞问道:“你二人把我卖了多少钱?”
“噗通”一声,却是繁谭手腿发软,撑不住身子,歪倒了地上,他勉强爬起来,颤声说道:“小人愚钝,不知君侯此话何意?”
荀贞看了看他,不理他,问杜买:“繁卿愚钝,……杜卿,你呢,你愚钝么?”
杜买颤声说道:“小人、小人……。”
“你也愚钝?”
“不、不……。”
“那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
“是,是。”
“赵家许了你什么好处?”
杜买趴在地上,叩头如蒜,连声说道:“小人原本不知那人是赵家的门客,前两天他才对小人和繁谭挑明,说只要小人和繁谭肯投到赵家,赵家必不亏待我二人。”
“所以你就把我卖了?”
“小人怎敢!君侯待小人恩重如山,小人虽然卑贱,却也知恩义不可负,怎会负君侯?家乡人皆知小人来投君侯,亦皆知君侯待小人恩深情重,小人如负君侯,在家乡便再无立足处,小人又怎敢负君侯?小人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实话,小人如有负君侯之意,天诛之!天诛之!”
如负荀贞,便会在家乡无立足地,纵使能得来一些财货又能怎样?难道还能离乡背井、永不还家?此是其一。
杜买与许仲、江禽等皆为旧识,他深知许仲等对荀贞的忠诚,也深知许仲等的手辣,他如果出卖荀贞,不但他活不了,他在家乡的父母妻儿兄弟族人恐怕也都活不了。此是其二。
他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个事儿,不知想了多少回了,因此这会儿一闻得荀贞质问,惊骇惶惧之下,不假思索地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既无负我之意,缘何你这两天长吁短叹?”
“君侯对小人恩重,小人不能负,赵家势大,小人又不敢得罪,左右为难,无所适从,因长吁短叹,有归家之念。……君侯,小人斗胆,乞求君侯允小人归家。”
赵忠是宫里的中常侍,天子呼为阿母,杜买只是一个小小的乡野黔首,他能不背叛荀贞已是很不容易了,要让他如程嘉那样为了“忠义守信”而对荀贞不离不弃,却是太难为他了,所以他有了归还家乡、以求脱身、远离这是非漩涡的念头。
他来投奔荀贞的最初,也曾设想过美好的未来,然而这两天他才知道,不是人人都能做“贵人”,也不是人人都能成“大事”的,甚至连“贵人”的光也不是人人都能沾的,他看清了自己,他只是个普通人,他不再幻想什么富贵,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在家乡和家人、亲族度日,即使没有权势、不够富足,但只要能太太平平地过日子,他就心满意足了。
只是,他已经卷入了荀贞与赵然斗争的漩涡,就算现在想脱身,却也是不能了。
荀贞绝不可能把他放回颍川,给自己留下一个后患。
荀贞对他这个请求不置可否,熟视他良久,判断出他说的是真话。
杜买和繁谭这两天常起争执,既然不是杜买要出卖自己,那就是繁谭了。荀贞提剑起身,绕过案几,来到繁谭的身边,站定,握着剑,用剑鞘拍了几下繁谭的后背,问杜买:“你这两天常与繁谭起争执,是为何故?”
杜买答道:“小人想要归乡,繁谭不愿,我两人为此争执。”
“这么说来,想卖我的人是繁卿了?”
剑鞘一下下拍打在后背上就如泰山压身、又如利刃临体,繁谭抖成一团,尿都快吓出来了,颤声说道:“若无君侯,便无小人今日,小人怎会忘恩负义,出卖君侯?”
“我刚才问卿把我卖了多少钱,卿说不知我是何意思,怎么?现在卿还不知我是何意思?”
繁谭不敢回答,只道:“小人绝不敢负君侯!小人绝不敢负君侯!”
荀贞语声转厉,再次用剑鞘拍打繁谭的后背,喝问道:“你到赵郡投我,我念昔日之故情,留下了你,我且问你,我可有负你之处?”
“没有。”
荀贞又用剑鞘拍他后背,问道:“你染上伤寒,你弟弃你不顾,是杜买来报与我知,我延医购药,救了你的性命,我且问你,我可有负你之处?”
“没、没有。”
荀贞又用剑鞘拍他后背,问道:“来到魏郡,我为你和杜买租赁宅院,供你居住,每月从我的月俸里拿钱给你,供你吃用,凡你有所求,我无有不应。我且问你,我可有负你之处?”
“……。”
“我所以如此待你,是因为你是我的乡人、我的故人,我念乡故之情,故优容厚待,而你是怎么回报我的?‘斗米养恩,石米养仇’,我今方知此话之意!”荀贞抽剑出鞘,用以剑抵其后脖,喝问道,“你卖了我多少钱?”
繁谭被荀贞接连诘问,无言以对,恐惧骇怕,早已又撑不住身子,软倒地上,被荀贞的剑一逼,脖后生凉,寒毛倒竖,受此一逼,求胜心切,倒是把飞散的魂魄重聚到了一块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奋力往边儿上滚开,一边滚,一边叫道:“饶命!饶命!君侯,就饶了小人一条贱命吧!”
荀贞赶上去,一脚踢中他的胸口,使他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问道:“你卖了我多少钱?”
繁谭滚动的身体被侧边儿的柱子挡住,他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逃跑,看见荀贞提剑过来,双手在前乱舞,带着哭腔叫道:“赵家那门客许我钱十万。”
荀贞闻得此言,止住了脚步。
堂堂颍阴侯、二千石太守,在繁谭的眼里却竟然只值十万钱,为了十万钱,就把荀贞卖了。
这样的小人,又何必和他计较?
其实,早在杜买、繁谭到来前,荀贞的怒火就已经下去了。他在怒火下去后静坐沉思,把赵然收买李骧、杜买等人的事儿从头想了一遍,发觉自己落入了被动。
就算他可以派人杀了李骧、杀了杜买、杀了繁谭,但如果赵然再收买别的人呢?
而且赵然正在收买李骧、杜买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