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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走出营帐时,扑面的寒气使他忍不住紧了紧衣领,但同样扑面而来的温煦阳光却令人欢喜而快慰。远处的营帐像一个又一个白得寒心的坟包,高高竖立的旌旗想当然地成了招魂的布幡。
“丞相 ,成都急报说都江堰的维护人力不够 ,但……”长史杨仪急急奔来,追着孔明的步伐。见到这情形,我稍有吃惊:成都后方行政经济事务也要到军前来请孔明定夺吗?
“农业是根本,都江堰的安全事关整个川西平原的收成,人手不足就加派,说是我的意思,一定要保证都江堰万无一失。”孔明打断杨仪的话,做了个斜劈的手势,以示决断。
杨仪边匆匆记录边继续着:“是。还有官员说,政府预算的开销过于吝啬,有失体面,应当稍加赋税以应付庙堂必要的花费……”
“朴实不是吝啬,豪奢也不是体面。农民的负担决计不能再加重,要让他们安心耕种。若用上缴的赋税做装饰,我丞相府第一个不要这体面!”
“是。”
杨仪碎着步子跑回营,急拟复信章程去了。而孔明则转了脸向游尘:“冬青,伯约没有出来么?”
“嗯,伯约说他还要在伤兵营多呆一阵子,他说他们那些伤势较重的该得到移营的特别护理了。”一直侧立一旁的游尘终于开口。
“他出来之后你就让他来见我,还有,告诉他不要因为照顾伤员把操练给耽误了。那些兵卒是为朝廷负的伤,但是疏忽了一支完好军队的训练,一定会使我军蒙受更大的损失,他必须清楚这一点。”
“丞相,我……我就这样告诉伯约吗?”
孔明在沉吟一阵后,坚定地说:“你就这样告诉他。”旋即转向我:“明鹏,怠慢你了,你找我吗?”
我说我不要再训练军队了,我说海枯石烂天长地久我都没法子成功,既然这样不如多干点实在的事情而将那支尚未被我完全鼓捣成 “流氓军”的队伍交给游尘一并训练。
“你没有信心?”
“我不是没有信心而是完全地干不好。”我沮丧地说,“我没有办法处罚那些因为一时没有听清鸣金声而忘记停止行军的士卒,我下不了这样的命令。”
“你是不忍?”孔明坐下后习惯性地打开砚台盖,持着墨条在光滑的砚台中缓缓平磨,“还是因为从未发号施令而感到不适应?”
我说我是根本就没有办法做到!我不是个能硬下心肠来指挥别人干这干那的人 物,我只会说些模棱两可毫无威力的话,倘若别人不肯服从我也就只能慌慌张张地作罢。
我实在是个连小混混都当不彻底的笨蛋,我只好去唬唬更笨的笨蛋!
“虽然我从道理上说没有规定你工作的理由,”孔明抬眼看了看我,低下头去,“明鹏你毕竟是吴主的臣子。但作为一个朋友,我想我可以将你视作朋友的,我劝你不要放弃。你的能力远不止你所设想,我可以给你时间去提高它。实际上,我觉得你干得不错,是不是冬青又说你什么了?”
“冬青说我是在作践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我转念一想这样的回答有点打小报告之嫌,连忙加了一句,“我觉得她说得很对。”
孔明拿起的笔又搁下去了,重新拾起墨条来无声无息地磨了一会儿墨,良久,才抬起头说:“我们应该出去走一走,闷在营帐里什么东西也说不透,即使是最显而易见的事情,营帐中也会使它成为一条一条的公文。”孔明很无奈地又笑了笑,“你瞧,我就总是生活在公文之中而不能自拔。”
走出去后孔明叫我放眼远望,越远越好的远处,听任你的目光从一处一处山脉穿越而过,探向无边无际的天空或者可能存在的海洋。他问我我看到了什么。
我说我只看到了山。
“远处的山呢,更远的地方?”
远处?更远处只有糊糊涂涂的一抹抹暗灰的山影与洁白的天空。“远处没有什么了。”我答。
“远处还是山,也许看不分明,但那一带的确是群山起伏,”孔明伸手挡了挡晃眼的日头,说,“这样看上去它们都比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要高挺。”
我说是的啊。
“但是你是否知道,我们现在也是站在高地之上,更远处你以为的高耸山峦并不比我们的所在高,你认为你站得低只是因为你没有尝试着努力去接近那分你印象中的 ‘高’,接近了,你会发现原来的你也许犯了一个错误。”
“丞相是在说我与冬青……”
“不同类型的人,我是不愿将他们拿来比较的,那种简单片面的高下之分毫无意义。我只是说你不妨接近冬青,去仔细地看清他,只有在你真正了解他之后,你才有权力去按你的标准品评你与他之间的差异。我说过你没有必要成为第二个冬青,是不是?”孔明深深地吸了口气,他仰起头来看了瓦蓝瓦蓝的天空,随后笑道:“你这个样子很好。我听人说你有一次见到一个伤员,也不管他隶属哪国哪个军队,二话没说就把那个身量比你高大的伤兵给救回来了?”
我说了话,我当时骂了一句 “操”,还愤愤地说:“想死也别死在我面前哪!”他重得要命我只能哼哧哼哧地半拖半扛着他走,走了大半天的路将我的脚都磨出泡来了。害得那夜我拿了绣花针没头没脑地挑水泡结果不留神又将手指头给戳了两个针眼,疼得哇哇乱叫——— 伯言还以为我遇上 “敌情”了呢!那家伙的名字叫李三儿,棒棒实实的一个小伙子。后来干什么都跑得顶快,整日里说些诸如 “命都是大人你给我拣回来的,再丢掉一次也算不了啥”的屁话,骇得我从来不敢让他充先锋。他不宝贝那条命我还得宝贝着我吃的一番苦头呢!再说活得好端端地就想到“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是什么逻辑!
“我最近见到了你救的那个小伙子,很好的模样。听说他总是帮你洗衣服擦鞋子端饭洗碗?”孔明微微笑道,“干得很积极嘛。”
“所以我说你这样子很不错。我听到许多士卒说你心肠很好又总是将他们当朋友,时不时还会弄点上等酒去给他们过瘾。你好像还要他们谨守秘密不要让冬青与我知道?” 我的脸腾地就红了,“嗯嗯”了半天只想寻个地缝钻下去。
“这些事情冬青都不会干,他会把仅有的一口水倒进干渴士卒的嘴里,也会把不多的粮食送给饥饿中{奇书手机电子书}的将士,有时他还不顾自己冻得发抖把棉衣送给某个孩子御寒,但他绝不会干你干过的那些事情。”孔明的目光很辽远,辽远成了一抹静立于冰雪中燃烧的火焰,“我知道许多人怕冬青,他们说他不近人情太过严厉,有些人还有点怨恨他,但没有人怕你。”
“我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我想让人对我敬畏一点点,忙到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效果都没有。”
“为什么要有人怕你呢?最具威慑力的力量不是恐惧,而是……”
孔明说到这里,话就被打断了——— 游尘一路小跑而来说有紧急军情:据可靠消息,张盚率的大军还有半个月就可以赶到天水一带。也就是说如果不能在半个月内迅速扫清子悦的三千余士卒,大军要占领要道街亭就会更加困难;它面对的将是近二十万的魏军!
“还有一支一千骑的魏军正在急速向这里赶来,率军的是魏左将军萧然,他也是被司马懿看好的一位上将。”游尘又补充道,“萧然的生平材料已经完全整理好,按估算他大约六天后就可以赶到天水。”
“丞相,要不要在半途中堵截住萧然?”游尘问,“我只要一千五百本部军马就可以做到。”
“我不想在还没有正式交锋前就进行这样惨烈的硬性作战。”孔明沉思了片刻说:“暂不行动吧,如果萧然在五天后赶到,我们就还有十天时间去对付这合为一处的四千骑兵。我想……十天时间是足够的了。”
然后孔明冲我温和地一笑,遥指着远方天空中那团炽热的火球:“明鹏,你看,平原的太阳很奇特呢,江南之地不曾见这样孤独暴戾的太阳罢。”
4。 你要说服子悦接受谈判,否则的话丞相大军会秋风扫落叶一样将他们消灭得一干二净。
“太阳很圆,并不大,像被粗壮的钉子钉在了灰色的天空,并且红得极其诡异,就像一滴鲜艳的血……”
孔明低声重复着我的话:“赤裸裸的一滴血么?灰色的天空上的一滴血?明鹏,你梦见的色彩,很可怕哩,是陈旧的死亡之上叠加着新的死亡……”
中军帐外有恶枭掠过,“磔磔”地洒下一串笑的颤音。“是么,是很可怕啊。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因为怕见到这个梦境而不敢睡觉呢。”我凝望着油灯里那一点摇晃不定的星火,觉得自己原本清晰的思绪也在这模糊的光亮中模糊起来。
孔明搁下手中的笔,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笑道:“不过,也许是你的为人太善想像与描叙的缘故罢。浓红的太阳,即令是在开阔的平原,也未必能见到呢。”
随后孔明似乎玩笑着说:“你莫非也梦见平原了么?”
“平原?辽阔、寂寞的……平原,我怎么能没有梦见呢?”我无奈地苦笑着,“丞相,很奇怪,是么?生长在清丽吴地的我,竟然可以梦见这样真实的西北风光,贫瘠的平原和古怪的太阳……”
“梦中还有别的什么吗?”
“还有……后来起雾了,远处有山,还有许多人,很奇怪地绕着圈儿慢慢移动,穿着灰白色粗糙的衣衫,低着头,好像还踏着种缓缓的节奏……”
今天夜里,我要将一个梦,完整地说给孔明听,无论多么艰涩多么疲倦。我原想独自拥有它,听任它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我心灵的夜空中静悄悄地溶化。但现在我已明白,倘我不能把它说与他人,不能把我时时为之颤栗的忧伤倾倒给他人,我就永远别想化解它而争得宁静。孔明应该是最好的听众,也是这个梦惟一的听众——— 我不会再将它说与别的人。
“许多的人,被一种哀愁的气氛笼罩着,好像无休止地环绕成一个圆……”
“明鹏,”孔明将他温暖的手心抚上了我的手背(我在凄冷的梦境叙述中,也可以感觉到孔明的温暖吗),“明鹏,你竟承受着这样的哀情么?为什么会这么悲切呢,你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你梦见的,恐怕是个葬礼呀。如果我的估计不错,你的梦里还应该有一曲哀歌……”
“君其灵兮以旷放,寥廓忽荒兮超然自丧。路幽昧兮君高翔,意有所载兮梗其德扬……”
我竟然依着梦中的曲调低低地吟唱了起来,并且听见这歌声完全不似我的音质! 我想我是没有能力将一曲歌,唱得这样绵长凄婉的,我没有能力使我的灵魂我的美转化为音乐,温柔地绽开在黑色的枝头!
“……出不入兮往不返,三军悲哉兮心内摧伤。平原忽兮何渺茫,魂兮归来兮恋故乡……”
“完善的楚歌,相当正式,相当庄严。”孔明沉声道:“这是江南吴越之地广为流行的楚辞格式,又为何会响彻在你梦中的西北平原……咳,也许,梦么,不该追究得那么详细……然而,明鹏你的生活竟不如意到这样的地步么?在本该安恬的梦中竟然忧伤至此。”
我缓缓地摇着头,我说我过得很快活真的很快活我这样的人怎么能不快活呢?
“那怎么会……”孔明眉宇间浮着浅浅的疑虑,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又松开。
然后我就离开了孔明,很是轻松。我本就不想从他那里了解什么答案,而且这个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