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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鹤楼同樊贵妃的关系不一般,他几乎是皇帝默许的樊氏的半个亲信,他素日待她,实在是很好很好的。
和龄不确定父皇有没有相信自己,却哪知皇帝在认定她恢复记忆后对她的话早已经信了泰半。
无风不起浪,皇后曾信誓旦旦来闹过,那时候他只道是皇后心窄,后来也寻思过,只是觉得未免滑稽,便渐渐淡忘了。今日再由女儿口中听到同样的言语不免心惊。女儿眼睛里水汪汪的,似裹着泪,然细瞧之下却没有,无端端的…怎会污蔑起自己的亲姨妈呢。
到现在,皇帝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他放下揪着的和龄的衣领,她向下跌了跌,膝盖骨撞在坚冷的地砖上。
头顶上蓦地传来低沉的男音,“阿淳几句话,顷刻间将朕的十数年变作一个笑话。你说,可笑不可笑?”
“父皇……”和龄看着他收紧的下颔,心里抽了抽,不安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不是您的错,是,是她太坏……!”
“在安慰朕么?”
皇帝倾□捞起了女儿,她站直了,头也才齐到自己下巴。
不管多少年过去,他的阿淳依然是那个长不大的小不点儿,他心潮起伏,将她单薄的身躯揽进胸膛,叹一声,道:“这些年,朕对不住良妃,对不住你,更对不住朝儿。仔细回想起来,朕竟一无是处,朕,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阻隔在父女间岁月的隔阂仿佛都消弭无踪,和龄吸了吸鼻子,万分庆幸自己把一切记了起来,自此该都无忧了吧,等樊贵妃的事告一段落,便可告诉父皇自己心仪泊熹了,上苍终究待她不薄,苦难终于可以结束了。
万鹤楼赶到之时是做好了准备的,他一瞧里头情形便知樊氏是真的大势已去。最后的那一星犹疑也无影无踪。
按照和龄所说,他是在劝阻樊贵妃无效下,眼睁睁看着良妃被樊贵妃灌下汤药。这里,他留了个心眼,并未将香囊之事供出。既然淳则帝姬并不晓得那香囊搭配汤药的“妙用”,他也乐得少费口舌。
至此,樊贵妃谋害亲妹良妃一事便在万鹤楼的证词下尘埃落定。
万鹤楼知情不报,本该立即处死,纯乾帝心知他会出头为淳则必然是她允诺了什么,便低头看向从方才起便一直腻着自己的“树袋熊”,好脾气地问询道:“阿淳以为,该如何处置他为好?”
和龄坐直身子,手指还放在明黄的龙袍上,指腹缓缓在龙纹上摩挲着,回想着那一日万鹤楼擒住母妃的情景。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谁也逃不掉。
“父皇,”她拽了拽皇帝的龙袍一角,仰着明若秋水的眸子看住他,“您给东厂的权利…嗯,或许太大了。女儿在民间的时候可算见足了他们的威风,这万鹤楼,他知情不报是其一,其二,多年来他仗势做尽无数坏事,如此泯灭良性大奸大恶之徒,怎么好受之以权柄呢……”
受之以权柄的是当今皇帝,和龄话尾意思就表达得比较委婉,明说皇帝做错了是大不敬。
她本想推荐泊熹来接手东厂的,想了想作罢了,泊熹又不能是太监。
讷了讷,继续道:“将他打入诏狱吧,查一查,看看身上多少人命官司。父皇看,这般施排成么?”
她扬唇笑了笑,明眸善睐,容光动人。
万鹤楼却如坠深渊———诏狱!自古进去的人,哪里有命出来的?且现今儿负责诏狱之人正是权泊熹,落在姓权的手里,自己焉能有命在么?!
“殿下!咱们说好的并不是这样…你…你不能过河拆桥!”万鹤楼陡然间发疯了一般,他被宫人拿下向外拖去,口中污秽之言不绝于耳。
“不知所云。”和龄评价一句,言罢看向父皇,意外发现他也正看着她。
她一怔,灿然而笑,“父皇,不处置樊贵妃么?”除掉一个了,真好,还有樊贵妃,她要亲眼看着她死,绝不是一句“打入冷宫”就能打发她的。
皇帝隐下的怒火不是和龄能够想象的,得知真相后他哪里还记得二人间的情谊,便有,也只觉与樊贵妃间是让他扫脸的情谊。
于樊氏,他此刻恨不能下旨将这贱|妇制成人彘,效仿汉时吕太后把她扔进粪池自生自灭。只是如今不兴这个,近百年来各朝各代的皇帝都没有这么做的,只有前朝东宫太子传出过虐杀妇孺的臭名……闻人氏即便黄袍加身也不能掩盖这一族骨子里的冷漠血腥。
再说诏狱,诏狱里虽酷刑甚多,可那是诏狱里,他乃一国之君,实在不适宜有这样血腥残暴的名头,又不是殷纣王,且纣王这“纣”便是后人强加于他的恶谥,他绝不能落得这般。
纯乾帝忖度着,站起身缓缓在殿中踱着,最后,他选择了历来宫廷之中常见的赐死法子,无非白绫一条,毒酒一杯,选其一便可。
当这毒酒白绫在柑橘公公亲自送到景仁宫之时,樊氏尚不知发生了何事。
得知是淳则帝姬在宫人跟前嚼了舌根子她气急败坏,仗着自己多年颐指气使,并不将柑橘公公放在眼里,抬手在他面上就是一巴掌,“怪狗才!谁叫你在本宫这儿学人放屁?!本宫伴驾多少年,岂是你一句要赐死我我便要死的,什么道理!”
人在惊恐到了极限的时候反应出来的不是惧怕,而是愤怒,往日顾忌形象不会出口的话这会子全冒了出来,樊贵妃又是打又是踢,柑橘公公起先还忍着,过了会儿,他直接一挥手,身后便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一拥而上,直接按住了樊氏的手脚。
“放肆!让本宫见皇上,本宫可以解释,让本宫见一见皇上……”她说到最后竟是泪流满面,“我不是成心的,是良妃抢了我的宠,我年轻气盛气不忿,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回不了头了,皇上———皇上———”
一声声哀嚎却传不进养心殿。
和龄站在正殿外,听见里间钱嬷嬷与樊氏一同泣泪的声音,安侬拉了拉她,“殿下,咱们走吧,这…等会儿人就死了,等咽气儿魂魄飞出来是顶晦气的时候,别叫她再跟上您……”
“她死了就该进十八层地狱,鬼差把她魂魄勾走,如何来寻我的晦气?”嘴上这么说,和龄却捂住耳朵,不去听樊贵妃那一声声尖叫,她心里突然发慌,仰面看向秋日明澈的天空,幽幽道:“母亲定在天上看着我,她会保护我。所以我不怕。”
屋里挣扎的声响逐渐停止了,如落叶落在湖面漾起的波纹,一圈一圈涟漪不消多时便了无痕迹。
和龄收回视线,看向安侬坠在腰间的香囊,她并没有感受到鲜明的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有一丝说不出的惘然。
两人往回走,她闲来无事,点了点安侬那鼓囊囊的香囊,脆生生道:“我想起来,大前日我在密果儿身上也瞧见了这个,你也问问笃清去,怎的人人都有这个的?”
正说着,先行回宫的小福子却小跑着过来了,“殿下,娘娘正找您呢!国公府老太太今儿进宫来了,娘娘的意思…您要不就去见见?”
他没说出原话,萧皇后原意是,淳则帝姬横竖是要下嫁萧家的,老太太来了见上一面相相面是再正常不过的。
话里话外,总透着股帝姬已经是萧家人的自得感。加之樊氏这颗眼中钉已除,皇后高兴的不得了,简直不觉得在这内宫里还有谁敢跟自己呛声皱眉头说个“不”字。
她叫淳则嫁谁,她就得嫁谁。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
第86章 君不见
和龄听见小福子的话,先是一呆;原本匀速向前的步子就那么迟登登起来。
她转头看了安侬一眼;再重新把打量的视线放回小福子身上。其实要说这个小福子;和龄对他的底儿是清楚的,小福子在宫里七八年,是近几年才在皇后跟前崭露头角;也就是说,坤宁宫里;不看葫瓢儿公公,二把手直接就是这小福子。
不过这是先前。
和龄觉得奇怪,她记得自己那时候才一出现;皇后压根儿不曾确定她就是淳则帝姬,却愿意把这么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物安排着来伺候自己;美其名曰关照,有脸面,但是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份儿关照的背后是怎样的心思。
皇后由头至尾都是用小福子来“监视”她的。
“小福子。”和龄唤了他一声,收拾起心情,打叠起精神来应对眼下的状况。她对身边人的态度不算疏离,但也绝不会亲厚无间,这是在恢复记忆后给自己的警醒。
过去母妃便是叫最信任最亲近的亲姐姐给害了,如今安侬和小福子不过是身边伺候的宫人,安侬暂时可以信赖,小福子么,却要在他身上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如果他一颗心果真是在皇后那处,那她就该想法子将他弄走了。任谁都不会喜欢自己身边安放有别人的眼线,不管那背后之人用意是好是坏。
小福子听见帝姬叫自己,便微微地点头呵腰。
和龄道:“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一段时候了,我的脾性么,想必你也了解一二。”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景仁宫的方向,“你晓得么,刚儿樊贵妃被柑橘公公领人用毒药给药死了。往日她身边一干所谓“忠仆”,临了儿了,却只有一个钱嬷嬷,她见她主子死了二话不说,一头就碰死在殿中的金炉顶子上。”
“殿下———”
小福子张口欲言,和龄却打断了他,“钱嬷嬷的行事我虽不喜,然而她以身殉主的行为叫人动容。正所谓,忠仆不事二主,小福子你处事稳妥,长得也好,瞧着便舒坦,可谓样样儿都好,可是你毕竟是母后身边调来的,我用着再顺手,却难保哪一日你就回去了。”
她侧头,扬着下巴攫住他的视线,“依你说,我能够留你到什么时候?”
小福子心下大骇,他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皇后娘娘的意思一点儿也不难猜,帝姬又不是七八岁大的小孩子,会敲打自己也是理所当然。
这就到表忠心的时刻了,皇后娘娘身边早已有了老狐狸似的葫瓢公公,他比葫瓢儿火候尚不及,哪里有在淳则帝姬身边伺候更有光明的前途。
小福子做出一副想起了什么来似的表情,忙道:“奴婢想起来,才刚奴婢在外头无意中听见国公府老太太随行入宫的下人聊闲篇儿,您听了别羞臊,这———皇后娘娘母家萧氏,要讨了您做孙媳妇儿,这会子怕是老太太进宫给孙儿瞧人来的。”
他所知的大抵就是这些了,再要多委实没有,只希望帝姬念着他还算忠心的份儿上不将他撵开去,也是自己的造化了。
和龄还不见有大的反应,安侬却是一下子惊愕住了,她们宫女间消息流通已经够快的,没成想还是不及小福子有一手消息,皇后娘娘竟打算将她们帝姬指给她娘家人?
安侬使劲回想萧家那位小爷萧泽,国公府里的爷们儿也就只有他还未娶亲。她在坤宁宫有日子了,见过萧泽一两遭儿不稀奇。
记得那是个面貌俊朗的年轻公子哥儿,外形上家世上配帝姬是够够的了,只是这位萧爷风评不大好,连她都略有耳闻,萧爷是烟花柳巷的常客,为人很是风流。至于府里有那些个开了脸的或只睡过一两遭的丫头,更是多如牛毛吧?
房里放几个通房丫头不稀奇,只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