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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熹轻摇头,坐在床沿重整衣襟,一头拉直衣角,一头道:“我今儿来主要是瞧瞧你的病,你无碍我就放心了。”
他鲜少这样直白地表述对她的关心,和龄抱着被子坐在床里瞅着他,微微地“嗯”了声。他站起身,萧长的身体沐浴在银霜里,月铅其面,镀上一层银白的光晕,真真道不出的绝代风华。
他总是这么好看,跟谪仙似的。
和龄把下巴抵在自己膝盖上,隔着飘渺的锦帐杳杳地望着泊熹。见他要走了,她突然想起来今儿是泊熹母亲的祭日,心坎儿里小小的一堵,唤住他道:“等等———”
“嗯?”泊熹恰停在雕菱花的梳妆镜前,踅身投以疑惑的目光。
“哦,也没什么,”和龄憨憨笑了笑,“你才儿不是说今儿个是你母亲的祭日么,我又听你说你是要给家人报仇来着… …我寻思着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口头上祝福你了。你瞧你这么厉害,年纪轻轻便掌管锦衣卫了,多威风呀!有道是‘一报还一报,天网不曾疏’,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的,到时候把仇家整得落花又流水,往后的路就都平平坦坦的啦。”
她说着歪了歪脖子,想起了母亲。
她也是要报仇的,知道的晚又如何?樊贵妃白得了这么些年的荣华富贵,连带着仪嘉帝姬都在宫里头风生水起,凭什么哥哥和自己却要吃那么些苦受那么些罪,天道轮回,种什么因得甚么果,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在父皇跟前撕开樊贵妃伪善的面具了。
和龄说是说要把自己知道的整理好后告诉哥哥,但是她心里委实打了旁的主意。有些话,她希望当自己讲述出口的时候,他那让樊贵妃艳冠后宫十数年的父皇会是第一个听众。
泊熹并不知道和龄想到了什么,他只是在听到和龄给自己加油后微觉怔愣,眉梢吊了吊,轻笑道:“好啊,承你吉言。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他们,尸骨无存。”
他笑着的侧弧映在铜镜中呈现出扭曲的形态,含笑的声音令人悚然。
和龄被泊熹一霎儿间表露出的阴恻恻唬了唬,然而她也没多想,他这样也是可以理解的么,谁说到仇家不气恨,恨不能吊起来打呢!
不过和龄的恨多是冲着樊贵妃的,仪嘉虽为樊贵妃的女儿,当年的事她却并不曾参与,今后只要她不招惹她,她是乐得相安无事。
*******
话说泊熹这里,他回府后觉也不睡,直接就将笃清叫到了书房里。
烛影游弋,照着笃清的影子鬼魅一般投射在墙壁上,他觑着大人面色不善却不知为何,不由心下惴惴,这时陡然听见大人在桌案后寒气森森地道:“你说说,这物件儿帝姬因何见过。”
一只小香囊呈弧线状掉落在笃清脚边,他咽了咽喉咙,捡起来,猛然意识到大人这是才打淳则帝姬处回来。照这思路一想,惊觉他们大人是窥出他使的手段了…!
“自作聪明。”泊熹冷哼一声,眉目似都结满了冰碴子。
“你跟在我身边多年,此番我不处置你。”他语意微顿,目光毒蛇一般投向立在下首的笃清,“这笔账且记着,下回你要做手脚也要瞧清对象是谁。”
笃清袖中的拳头紧紧捏起,他面上不会回嘴,但心里却知道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大人好。
默了默,抬首道:“大人,密果儿那头速度实在指望不上,狗皇帝没佩戴香囊的习惯,只能靠周围人戴着时不时叫皇上也能闻着,可这密果儿毕竟只是一个人,又不及他师傅老柑橘在御前伺候的多,长此下去要待何时?
卑职虽不曾预先知会过大人,一颗心却是时时刻刻为大人绸缪,淳则帝姬比密果儿自然更为同皇帝亲厚,只要让帝姬也佩戴上这香囊,自然是锦上添花事半功倍,不消多少时日便可要了皇帝的命!”
他为达到这目的甚至同帝姬身边的宫女儿搭上关系,想借以安侬之手把香囊送到帝姬手里,如今分明就快成了,却横遭大人阻止,实在意难平,颇觉可惜。大人这是陷进情网里了,若放在往日何至于这般畏首畏尾,不说一个帝姬,便是三个十个,只要能有用处,他连眼皮也不见得眨一下。
泊熹沉默下去,长指按了按眉心,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如今纯乾帝在萧皇后的游说下有意将和龄嫁入国公府,一旦赐婚的旨意下达,便是他也回天乏术。
他起初是要一点一点让皇帝死得无声无息,这是慢性毒,需要时间。然而皇帝却有意张罗起他和和龄的婚事,若是将他们相配那另说,可皇帝打的却是叫他娶仪嘉帝姬的主意。
如此不遂他的愿,他本想叫皇帝死得安稳些,目下瞧着,皇帝自己却不愿意。
*****
下了大半夜的雨,月亮是后半夜露脸的,果不其然,第二日是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天空蓝得如同一块不掺杂质的蓝宝石,连风里都是令人微微熏然的惬意舒爽。
和龄坐在梳妆台前由得宫人为自己梳妆,她尽管后半夜没怎么睡,此际精神头儿却好得出奇。安侬为她戴发簪时她不可避免的再次留意到了她挂在腰间的小香囊。
这香囊味儿不重,几乎等同于没有,却意外的能引起她的注意。不过和龄今日就没有再问安侬要了看了,她看向铜镜里满脸严肃的人,努力地扯了扯嘴角,扬起个漂亮自信的弧度。
她已经决定要在哥哥来看自己之前就去养心殿里头。
从昨儿个恢复记忆开始,她满腔里都是一股一股排山倒海的气流,倘或爆发出来,定能将樊贵妃燃成灰烬。
宫墙深深,两边红墙底部残损斑驳,和龄面无表情地坐在轿辇上,她支着下巴看着沿途的风景,脑海里却不时窜出儿时零星的记忆,有和父皇的,也有和哥哥的,但更多的是那个阴雨连绵里手执油纸伞的母亲。
在和龄的记忆中她的母妃极讨父皇喜欢,她和哥哥日日都能见着父皇,她知道,很多皇子帝姬大半年里除了节日宴席都是见不到父皇的,皇宫就是这么个现实的地方,天家感情淡泊,若是母妃不得宠,她也不能小霸王似的在宫里头横着走。
原以为一辈子都要那么无忧无虑过下去,却料不到后来那些祸事,母妃横死,她和哥哥流落王庭之外。
和龄想起自己在关外无数辛酸艰难的日子,心中对樊贵妃的痛恨就越重,想起樊贵妃用不光彩的手段除掉母妃后扶摇直上,一时间直接拿刀上景仁宫砍人的心思都有了。
可她不再是莽莽撞撞的和龄了,她认的清自己的身份,什么事,都要按规矩办,在这个宫里,真正能做主的是皇帝,是一国之君,是以,她要把自己所知道都告诉他,让他知道当年的真相。
也只有如此,樊贵妃才会自食恶果。
沿途处处是因她经过而跪伏在墙角的宫人,和龄突然有点感慨,身子向后仰看着苍穹。小福子走在边上,他拿眼看了看帝姬,再瞧安侬,着实不明白他们帝姬这大病初愈的怎么赶不及似的就要去见皇上了,竟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么?
绕向一边拿眼神示意安侬,安侬却也不解,帝姬在想什么她是一点儿都猜不着了,只求保住目前的地位顺顺当当过下去就万事大吉了。
一路无话。
轿辇畅通无阻到得养心殿外,和龄扶着小福子的手步下抬辇,留一部分人等候在外头,只有安侬和小福子跟着往门里走。
到了明间外,和龄上了台阶,守在外头的小太监看见淳则帝姬这时候来了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但也只是一瞬,跟着便跪下来磕头行礼,满脸上堆了笑。
“是谁在里头么?”
和龄站在门槛外没进去,隐约听见说笑的声音从西暖阁飞出来,她蹙了蹙眉。
那几个守在明间外的宫人正待回话,打门里却出来个笑得十分喜庆的太监,这人服色与守门的小太监们微有不同,他搓了搓手笑呵呵迎将上来,先是作下一礼,跟着就道:“奴婢密果儿,请淳则帝姬的安!回您的话,里头现有贵妃娘娘在呐,娘娘打皇上下朝后便来了,案前伺候笔墨呢!”
和龄认得密果儿,晓得他是柑橘公公的徒弟,在御前人跟前没什么好摆架子的,她也盈盈的笑,“这样么?那倒是我来的不凑巧了,”表情里显现出几分尴尬,“这么的,烦劳公公帮我通传一声,父皇要是想见我,我这就进去,要是不方便,我顷刻就回的。”
“您说哪里的话,皇上知道是帝姬您来了哪有不叫进的?”密果儿一副长袖善舞的模样,挥了挥臂弯间的拂尘,长长的白须在空中一带而过,让人联想到银鱼的白肚皮,只听他“嘿”了声,“奴婢这就进去通传去,您稍待!”
和龄笑微微的目送他,笑着笑着,当视线触及地上一只眼熟的小香囊时却僵住了。她快步跨进门槛里把香囊捡了起来,望着密果儿的方向若有所思。
只片刻,和龄不假思索就扬声叫住了密果儿,“公公且慢,这只香囊可是公公刚儿掉下的?”
那密果儿哪里想到淳则帝姬晓得这香囊同权大人有联系,丢了这物事他自己先是一惊,然后就很是惊讶地在自己个儿脑门上拍了一下,“瞧我!掉了物件儿也不自知,奴婢谢过殿下了。”
说着伸手来接,和龄却一扬手,把这香囊举了起来,她故作天真地道:“密果儿公公这香囊我瞧着别致的很,不知是哪里来的?”
密果儿眼珠一转,丧气似的垂着手道:“奴婢这小物件能入殿下的眼是它的福气,嗐,不瞒您说,这是奴婢入宫前同村的姑娘送的,宫里头不许宫人佩戴首饰,奴婢便将这香囊揣在袖兜里,谁晓得刚儿不慎落了出来,得亏是您给捡着了… …”
和龄觉得纳罕,泊熹果然是有什么秘密瞒着她么?
这样一个小香囊,先是笃清送与安侬一只,他自己一只,现下里连御前的密果儿也有,怎么就自己没有。而且她问及了,这密果儿竟还要打谎来骗她,究竟图什么?
“殿下?”密果儿伸了伸手提醒她,“奴婢的香囊,您看?”
和龄收回浮想,抿抿嘴不大甘愿地把香囊还给密果儿了,弯唇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瞧着这小物件儿怪好闻的,您进去通传吧!”
密果儿“嗳”了声,猴急地将香囊揣回身上去了,仿佛怕被人瞧出什么端倪。和龄在后面眯了眯眼睛,疑惑似一团阴影笼罩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真理sabre…rafting的地雷 么么么哒~~!
第84章 碾作尘
身后有点响动,和龄听见安侬低低的一声惊呼;仿佛是什么人来了;她转身看过去;下一刻手臂猝然间就被一股大力拽住!
“烧退了么;怎么出现在这儿?”盼朝说话的语气不是他平日对和龄说话的和风细雨,此时探究的视线居高临下笔直望着她;让和龄生出无所遁形的感觉,就好像他已经知道她想做什么。
“哥哥… …”和龄挣了挣;不满道:“你弄疼我了。”即便这么说了他也不曾松手;她咬咬唇;只好道:“昨儿我病了父皇去瞧过我;我那会子没知觉;现下这不是好了么,便给父皇请安来了,哥哥要不要一起?”
盼朝拧住了眉头,陈述道:“樊贵妃在里头。”
“有妨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