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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泊熹微颔首,“你真实在。”
话音落下,她清晰的声线紧接着传进耳里,“我是实在呀,我徳叔说过,如果是相信的人,那就一直相信下去。”
泊熹微怔,而她大约是生出了什么感慨,夜风托起额角细细的发丝,那张素来开朗明艳的面容上竟仿佛染上一缕轻愁,“这世上能信赖直至托付的人其实不多。徳叔过世后,我就成了一个人,虽然不觉得苦,但是有点儿寂寞是真的……”
她慢慢抱住了他一只胳膊,“泊熹,你晓得我心里有多高兴吗?那一日掌柜的告诉我我还有个哥哥在京里,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哪怕顺天府是陌生的千里之外,为了遇见你,我什么都不怕的。”
她的身世其实也可怜,比起他来没有好上多少,区别约莫在于她父亲健在,而他家破人亡。
泊熹微垂下眼睑,半边身子发麻,她温柔的依赖叫他心颤。
这是从未产生过的情绪,他不由得联想到日后,倘或叫她知晓了他对她的好不过是欺骗,就连兄妹也是假的——
“哥哥,”她眼眸子亮亮的,“你会一直照顾我,直到我嫁人对么?”
泊熹嘴唇动了动,她期待信任的眼神令他语意滞涩。
唇角收紧,他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
看不见她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神了,良久,泊熹恍惚地道:“是。哥哥会照顾和龄一辈子。”
得了他的话,她心下满足。本以为终生孤单的人,却能多出一个哥哥来,委实不可多得。至于泊熹心里究竟把她放在怎样的位置都不重要,她以为他们只是还不习惯彼此,久而久之,他必然能看清自己的心。
泊熹原本还要问一问和龄今晨想去顾府的事,现在突然没了这心思。和龄从他怀里退出来,踮着脚往明间张望,回身道:“一道儿用晚膳吧,一家人就该坐在一处吃饭才吃得香。”
他提着唇角笑着应允了她,走在她愉悦的背影之后。
后来回想起来,真正把和龄装进心里,兴许是从今夜开始的。
***
又过去几日,天气隐约燥热起来,树上的蝉儿蓄势待发,预备在夏季真正来临时好好儿亮亮相。
和龄睡得头晕脑胀,早起后便一直不在状态,她怀疑自己是天生要过苦日子的,闲不住啊!一闲下来不是头晕就是长肉,听底下人说城外郭山寺里有个荷塘,里头荷花开得特别特别得好看,大大的骨朵儿,绽出饱满的花叶,光用想的就能勾勒出一幅美妙的场景。
和龄对花花草草有种独特的偏爱,大抵是真的没什么见识,才会瞧什么都新奇的缘故。
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日日新嘛。
身为锦衣卫时常是忙碌的,别人家官员休沐的日子泊熹也时常公干在外,这不,和龄掰了掰手指头,发现自己又有三天没见着他面儿了。
还怪想的。
她仰面躺在花园的石凳上,轻薄的帕子往面上一盖,一条纤细匀称的腿儿垂到地面上,另一条腿则曲膝歪着,赵妈妈经过时瞧见的就是这么副场景。
她嘴里念了句佛,这两日也处出了感情,三步并作两步上去道:“我的小祖宗,您这姿势实在不雅,若被人瞧见了可成什么样了?”见和龄不为所动,她便道:“才刚大人归家来了,这会子该是在书房,保不齐要找您,您不换身衣裳打理打理自己啊?”
和龄一听“哧溜”坐了起来,那方帕子从她脸上滑到了地上,她也不去捡。嘴里却嘀咕着道:“我生得好看,穿什么都是一样的,再说是见哥哥,有什么可打理的。”
说话间就撇下了郑妈妈独个儿来在书房院里。
平日里泊熹约见客人时和龄是不来的,今儿她心里一欢喜倒忘了,隔着窗子模糊听见了陌生的男声。她不是成心听壁角的,听到一半,她意识到里面那男人竟然在试图以一幅唐什么虎的人所作的美人图来贿赂泊熹。
这简直是笑话么,他怎么会以为泊熹会收?
和龄踅身正待离开,突然听见里边泊熹清越的嗓音,她如遭雷劈,直到那贿赂者一脸感激了却心事似的打门里出来又离开了,她才反应过来——正直不阿的泊熹他,他竟然收了人家的东西……
收受贿赂可是犯法的事,和龄抬脚要进屋里去引导他回归正途,孰料泊熹早便知晓她在外头了。
她打了门帘子差点撞上他,略一怔忪,少顷开门见山就道:“我都听见了…哥哥这样可不成的,为什么要收那人的东西呢?要是朝廷查起来可不是要出事情的?”
她有点儿气咻咻,泊熹却一脸淡然。所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唔…这个么,”泊熹摸摸和龄的脑袋,晏晏笑道:“送上门来的好物件儿,我不收,我傻么?”
说的居然好像…挺有几分道理!
和龄再一想,谁敢在锦衣卫头上动刀子,便是朝廷叫查,似乎也是让他们锦衣卫来查?
她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道:“我听说城外郭山寺里头的荷花开得可好了,你瞧我,镇日的闷在府里实在无聊的紧是不是?泊熹——”她拖长着尾音,巴巴地望住他,两只眼睛黑葡萄似的水亮,就差冲他撒娇了,“你带我去玩儿好不好?”
“当然不好。”他蹙了蹙眉,居然想也不想就回绝了,“咱们花园子里不是也有个荷塘,你就在家看吧。”
她一腔子想出去呼吸外头新鲜空气的心他看不到吗?
和龄抚抚心口以防自己跳起来,语气忍不住不好了,“做什么不准我出门?难道外头有什么吗,还是我出去了会怎么样么?”
她还真说对了。顾盼朝身为正牌哥哥,虽然不晓得和龄这么“死心塌地”的一心跟在权泊熹身边是为何,却不能因妹妹要跟别人住在一起而顺她的意。
他安排在指挥使府四周的番子迟迟没有撤去,想来只要和龄前脚出门,后脚就要被带走了。
泊熹近来手头上要处理的事多,他凭借一己之力爬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办事可靠又有效率,皇帝越发倚重,甚而离不开。尽管如此繁忙,他依旧分出心思来派人处理掉了两拨东厂的番子,锦衣卫同东厂素来不和,这些暗下里的龌龊和厮杀不会被摆到台面儿上。
皇帝即便在宫里有所耳闻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君者,臣子间互相的制衡和牵制于他只有利。
泊熹返身进门,叮嘱和龄不准跟进来。
他是不会把她交到顾盼朝手里的……说起来,近来无意中倒有了有趣的发现,这顾盼朝的身份,似乎不大对头。
和龄在门首站了会儿,她被他的霸道*气得想挠墙。最后实在没法儿,只得铩羽而出。
也该今儿府里热闹,管家正引着宫里御前太监柑橘公公进书房院来,这位柑橘公公是皇帝跟前的老人了,十来年前便在御前服侍,不可谓不见多识广。
宫里人眼尖,柑橘公公瞧见和龄从身畔快步走出去。待她走得远了,他不由得大力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暗忖刚儿这一掠而过的眉眼,怎生这般熟悉?
第26章 南缠
柑橘公公顺着那抹人影瞧得顿住了步子,身旁管家不解地看着他,面上却陪着笑脸儿。
“受累扫听扫听,”柑橘公公转过身向前迈步子,嘴里道:“刚儿那位竟是何人,咱家倒不晓得指挥使大人府中如今金屋藏娇了这么一位娇滴滴的姑娘家?”
净了茬儿的太监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再说哪怕寻常男子亦是有好奇心的,柑橘公公镇日在后宫那块儿是非最是多的地方,多年来早浸染成凡事都好奇爱打听的性儿,更何况是权大人的边角料,保不齐回去说与他们主子听了,能博个龙颜一悦!
其实他们主子也并不是真就那么不讲道理,自己后宫三千佳丽,偏要锦衣卫们当和尚。锦衣卫们暗下里或有成亲的,或有逛花街的,皇上焉有不晓得的道理。
管家摸了摸唇上两撇胡子,他可不敢把府里的事向宫里头的人透露,嚼舌根子也断没有嚼到御前太监跟前的。只是这位柑橘公公不是头一遭儿来府里,他既然开口问了,他就不能什么都不说。
管家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公公您的眼睛!嗐,要说这也不是什么红颜知己,咱们大人的性情您也知晓,女色上头……大人他疏懒,您刚儿瞧见的是我们府上的远房亲戚,唉哟,也才来了个把月,便是日后一来二往的表兄妹间生出什么感情来,那也且有日子了。”
他这么半真半假一通说还真是叫人不容易怀疑,管家心里苦啊,他也不晓得他们大人这是哪里弄来的妹妹,哪儿敢问呐,故此私心里一直拿和龄当远房表姑娘看待的。
柑橘公公笑得暧昧,二人站定在书房门前了,管家打了帘子呵着腰,“您请,我们大人这会子就在里头。”
收了面上的玩笑之色,柑橘公公抬手正了正脑袋顶上的官帽,嘴角带笑走将进去。
*
却说泊熹坐在书案前,他这几日颇有些心绪不宁。
本存的是把和龄送进坤宁宫里的心思,这么一来能引起皇后的注意,那位是个会来事的,到时候他这里放出一点风声给她,皇后定然坐不住,这么好的机会能在圣上跟前献好,皇后被樊氏压了这么些年,只怕早等得心都枯了。
然而这么一来,和龄回到她原先的位置上,他再要见她,就难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她对他的质疑。
起初他看重的确实是她能对他有助益的帝姬身份,泊熹突然怀疑起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能否叫和龄在日后依然把他放在心上。撇开个人的感情,单是在他的谋划上头,他也不准她眼里没有他。
要扳倒樊贵妃不容易,樊氏手里攥着东厂头子,有东厂一日便束缚锦衣卫一日。而淳则帝姬的出现必然在后宫掀起不小的波动,皇帝是多情之人,面对失而复得的瑰宝,万没有不宠爱已极的道理。
和龄是个小性儿,等她知道了自己母亲是如何身亡的,樊氏的贵妃之位怕就坐不安稳了。
他把未来设想得顺风顺水,可后宫自古便是权势倾轧的地方,和龄打小儿在关外放马似的长大,她万一不能讨得他皇父欢喜,他亦不能时时照看她,那时她的处境就堪忧了。
思及此,泊熹胸臆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抬手重重敲在书案上,裹在宽阔袖遥Ю锏奈逯附艚粑赵谝淮Γ撕靡皇保偷鸵簧崽敬颖”〉拇嚼镆绯隼础
又不是个毛头小子,如若喜欢上一个人。。。并不难发现。
他确实是爱同她在一处的,这么些年了,唯有她能叫他心生波澜。
甚至,在关外沙斗子她救了他那时,他醒来后便起意要杀她的,当时竟没能动手。兴许是女孩儿在橘色灯影下的笑靥太过明媚,使得杀人如麻的他难得放下屠刀,竟做了一回好人?
茫茫想着,泊熹唇畔的笑弧渐渐凝结住。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焉能叫儿女情长绑住手脚。他对她微弱的好感一旦对上他经年处心积虑的复国计划,似乎不值一提。
门外有细碎的说话声,一人从多宝格后绕进来,正是柑橘公公。
泊熹眉梢微微一挑,起身道:“劳动您老人家亲自前来,莫非圣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