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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佳勉强朝周夫子行了个礼,离开了书塾。
众人早都对此习以为常了。这位四小姐动不动就三天两头的不来上课,迟到早退更是常事,只不过这一次更加明目张胆了些罢了。
明秀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远去的明佳,又看了看周夫子,咬了咬唇,仍旧低头写字。明沁好奇的看了一眼明佳的背影,不解的摇了一下小脑袋。
明霜暗自觉得好笑,却又有几分嫉妒——这样的任性妄为,也只有她有这样的资本。再想想自己,禁不住叹了口气,眼角的余光向明珠的方向扫去,见她专注的一笔一划的写着字,心里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明珠倒是并不觉得意外。她这位堂妹,在二夫人的庇护下仿佛从未长大过。不论是前世还是现在。但是那又如何?前世的她还不是代替自己嫁给了表哥上官鸿瑞?似那般清雅如莲的少年,那样温柔照顾自己的少年,竟然属于明佳……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顿时像被千百只蚂蚁咬了一般的难受。有时候,她似乎能够理解明霜的不甘——有的人生来就拥有父母强有力的庇护,拥有嫡女的名分,并且能够轻而易举的得到最好的东西;而有的人,则只能靠步步谋算,拼命争取。
甘心吗?
明珠紧紧攥着手中的笔,似要将它折断了一般。
、敲打
“三姐姐,还不走吗?”明沁脆嫩的声音唤醒了她混乱的思绪,明珠这才发现夫子不知在何时散了课,书房内的人都走光了。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最后写的“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①”几个字不但比其他的都要大,而且笔锋犀利,似要什么东西快要喷薄而出,心中顿时一惊。
头上传来了夫子的声音,“三小姐的簪花小楷已颇见功力了,这可惜这最后几个字锋芒太露了些,反而毁了韵味。”
明珠抬头朝周夫子柔柔一笑,露出了颊边一颗小小的梨涡,“多谢先生赐教。”
周夫子望着明珠明亮的双眸,似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眼中如流星般一闪而过,却又在瞬间消失,难以捕捉。回想起这位得意女弟子在自己来这里教书后不久,曾私下里找过自己,言说:“还请先生在课上不要过于赞扬明珠,否则若引得姊妹们不和,明珠心中难安。”
她当时的神情,便同今日的一般。
他来高府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些府中的人事。
她当时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女童,在高府中曾一度默默无闻,却突然有一天受到了高府老太君的宠爱,一跃成为了高家真正的明珠。
这究竟是幸运,亦或是早慧?
周夫子此刻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笑着对她点了点头,道:“能如此,便好。”说罢便迈着方步,腆着肚子,一步三颤的走开了。有些心事,终究是要靠自己解开的。若无法得到开解,便会越积越深,终成心魔。
明珠望着周夫子远去的背影,只听他口中哼唱着一首《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语气似叹非叹,似悲非悲,仿佛心中有许多的苦楚,难以言说。
一瞬间,明珠有些迷茫。
明佳已经有三四天没有来上课了。二夫人听下人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后,次日便送了礼物给周夫子赔罪。周夫子乐得清闲,便顺水推舟的又多准了明佳几天假。
高太君自然也听说了此事,晨起请安时还淡淡的问了一句。二夫人忙解释道:“佳姐儿身子不舒服,在先生面前未免失了礼数。媳妇已经着人给先生送礼赔不是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左不过是一个教书先生,难道还要千金小姐亲自去给一个下人赔礼不成?
高太君听了没说什么,只在私下里和心腹的冯妈妈谈起时,叹道:“按理说,我这个老太婆也不该管这个闲事,但是明佳那孩子再这样下去,终究是要耽误了。”
冯妈妈劝慰道:“这也算人之常情。老太太不是常说,琴棋书画不过是消遣的玩意,姑娘家还是要多学学管家和女红才是正经的。况且四姑娘年纪还小,娇惯些也是有的,以后慢慢大了就好了。”
高太君摇了摇头,道:“我倒是不担心这些。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多学学如何管家,将来懂得如何主持中馈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不做睁眼瞎便是。只不过,我担心依明佳那孩子的脾气、心胸,别说将来做谁家的长媳主母,就算是做小儿子媳妇只怕都有些困难。”
这话本是私下里说的,但是二夫人却很快得到了风声,并且十分神速的亲自领着女儿去给周夫子赔罪,倒是把他唬了一跳。
二夫人满面带笑的道:“我们四小姐年纪还小,劳烦先生多照顾些。若是她不听话,严厉些也无妨。”
周夫子很是受宠若惊的和二夫人客气了一番,并且承诺好好教导四小姐明佳。
明佳很快就复了学。也不知道二夫人怎么教育的她,这一回,她倒是意外的十分听话,也不再乱闹脾气了,连来上课的时间也渐渐多了起来。
明霜和李姨娘谈起此事时,语气中禁不住带了些幸灾乐祸,“明佳那丫头一向骄横惯了,老太太早就该好好教教她规矩了。”
“那也是活该。”李姨娘嘴里嗑着瓜子,随意将壳吐在了地上,“人家都说二夫人精明过人,却竟生出个呆雁一般的女儿来,连带着二夫人也弄了个没脸。女儿不争气,还不是她这个做娘的没教好?要我说,她这些年捞得越来越狠了,她就不想想,下面多少人狠她,老太太也肯定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借机敲打她呢。”李姨娘说到了得意处,唾沫星子乱飞,还时不时的朝地上吐两口瓜子皮。
明霜看了禁不住暗暗皱了皱眉,自己的生母怎么就和二夫人差了这么多?
明珠也很快听说了这件事,却并没有觉得多意外。
“……老太太说得是不是狠了些?若这些话传了出去,对四小姐的名声怕是不利。”林妈妈说到这里,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支使跟前的小丫头去枫苑找五夫人借线。
“老太太这样做自是有她的道理。”明珠斜倚在贵妃塌上翻着书,淡淡地道,“明面上看是不喜明佳不懂事,实则还不是为了警告二婶。”
“小小姐的意思是?”
“您想呀,二夫人当家也有小三年了,时日虽不多,但是看二婶和四妹妹的首饰穿戴,却早已是今时不同往日。”
林妈妈这才回过味来,“难道下边那些事,老太太都知道了?”
明珠放下手里的书,耐心地道:“我猜老太太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不过,当家人以权谋私是难免的,若是些小打小闹,老太太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前些日子,我听老太太无缘无故跟二婶提起了茶庄子上管事的娶小妾的事,这似乎就不太寻常了。有风声说,那小妾和二夫人的娘家嫂子有些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这也难怪,咱们高家的茶庄子妈妈是知道,是高家的祖产,一向获利丰厚。咱们家的大半开销都是靠茶庄子支撑的。如此厚利,二婶看着眼馋,想伸手分一杯羹也很正常。只不过,她忘了高家现在的掌家人还不是她。”
家族的利益永远是最高的,一个孙女又算什么?
“估计二婶是没将那天的话放在心上,所以老太太才会借明佳的事来告诫她。不过妈妈放心,明佳毕竟是老太太的亲孙女,老太太心里怎会没底?再说了,四妹妹现在才多大点年纪,等过个三年五载的,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谁还会记得这些个小事。”
林妈妈看着明珠,神情有些复杂。
“妈妈如何这样看着明珠?”明珠笑问道。
“小小姐说这些话时的神态,和小姐的真像。”
明珠一怔,放下手里的书,走到了林妈妈身边,依偎在她怀里,娇声问道:“那我娘是个怎样的人?”
“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而且才华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想当年,我们小姐可是江南第一美人。”林妈妈每次说到这里,眼中都有亮晶晶的光。
明珠嘟着小嘴,轻轻摇晃她的手臂,“这些明珠早就听说过了,还有别的吗?“
“虽然小姐的话不多,人家也常常觉得小姐为人清高,但其实小姐对我们这些下人还是很好的。只是小姐的眼里不揉沙子,有时候未免会得罪了人。”说到这里,林妈妈禁不住叹息了一声。
幸好小小姐的性子并不像上官夫人。
明珠知道林妈妈对母亲的崇拜程度——无论她做什么都是最好的。林妈妈既然也认为母亲清高,容易得罪人,那绝对是因为她曾经得罪过不少人。虽然母亲去世得早,也很少有人会提起从前大房的上官夫人的过往,但是无论哪一世,她都能感觉到许多人不喜欢自己的原因是因为她的母亲,甚至连高太君当初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似乎也源于此。
可是无论如何,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虽然早已想不起她的样貌,却依稀记得她抚摸自己脸颊时,那温柔的手指,和她身上好闻的香味。有时候她会幻想,如果母亲还活着,自己的境遇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一切都终究不过是想想而已。
明珠笑着搂住林妈妈的脖子,撒娇道:“妈妈放心,明珠很快就会长大,然后带着妈妈离开这里,过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到时候妈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要小姐能嫁个好夫婿,我这辈子就别无所求了。”
“妈妈,我还小呢!”
“嗳,不小了。想当年我们那个时候……”
“妈妈,您又来了!”
门外的青雪附耳听了一会里面的动静,转生拉着素英朝外面走去。素英禁不住好奇道:“你刚才听见什么了?”
青雪将一只手指挡在了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含笑道:“咱们现在还是别进去了,林妈妈又开始讲那些老皇历了。”
素英吐了吐舌头,林妈妈哪里都好,就是扯起旧事便会说个没完没了,连她都能背下来了。不过都是些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正是玩心大盛的年纪,哪里受得了这个,素英毅然决定背叛自家小姐,和青雪二人一溜烟的跑去菊苑找明沁屋里的松罗几个说话去了。
日头开始往西坠,青雪和素英一看时辰不早了,向六小姐明沁告了辞,往大厨房去取明珠的晚饭。
走到半路上,素英的肚子突然有些不舒服,跑去寻茅厕;青雪则坐在假山前的青石上等她。已经是黄昏了,大青石被太阳晒了一整天,坐上去很舒服。
青雪正觉得十分受用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朝这边走过来,听说话声似乎有些耳熟,忽然玩心大起,转身躲到了假山后边,准备吓一吓人。
脚步声渐渐近了,最后在假山前停了下来。
只听一个声音笑道:“……你就别糊弄我了。谁不知道咱们家四老爷风流,连我们秋姨奶奶都是原来大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你又是在四夫人身边伺候的,这日久天长的,动心也实属难免。”
“你再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后一个声音已经有了些许恼意,青雪这才听出是四房里锦绣的声音。
“好了好了,你就别害臊了,我只当不知便是了。”青雪也听出这个声音是秋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