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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妃提衣上台,姗姗入内,走到殿上便望着赢烈盈盈拜倒。赢烈连忙命张鹭生搀扶,又说道:“你身子不好,有事打发人过来说一声也就是了,何苦亲身走来?外头太阳又这样大!”说着,又令宫人安放椅子,叫惠妃坐了。
惠妃含笑谢过,在椅上坐定,便说道:“听闻因皇上为粮饷一事忧虑,皇后娘娘削减了宫廷用度。嫔妾心内钦佩不已,有意效仿娘娘贤德,特意将嫔妾这些年来攒下的些许积蓄,拿来敬献于皇上,好用作民生社稷。虽则不过是杯水车薪,究竟也是嫔妾的一点穷心。故而斗胆走来此间,搅扰了皇上,还望皇上恕罪。”赢烈闻言,微笑道:“你父亲才上了一道折子,于家中筹集了几万银子,捐献朝廷。你就将私房积蓄拿出,你父女二人倒也算是异体同心了。”惠妃赶忙赔笑道:“皇上有所不知,这是前儿嫔妾的母亲进宫来看嫔妾,嫔妾随口对她说的。想必是母亲回家,与父亲说起,父亲便动了这个念头。”说毕,又浅笑道:“嫔妾只愿为皇上出力,究竟也及不上皇后娘娘敏慧贤良,能变革宫廷制度,省出大钱来。嫔妾此举,真可谓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来时路上,嫔妾还在想,会不会让皇上看了笑话。今皇上果然笑了,可见嫔妾愚拙。只是嫔妾一心愿为皇上出力,还望皇上顾惜。”
她这席话说的甚是动情,赢烈也听得颇为动容,又思及这些年来对她冷淡至极,不由也生出些愧疚之意,便说道:“也不必这样说,你们也是各尽其力。皇后自然有皇后的大德,但你的好处,也不能就此埋没。你林家上下都肯为朕效忠出力,朕心甚慰。”惠妃又笑道:“皇后娘娘治内有方,宽严有度,嫔妾是最心服敬佩不过的。只是娘娘于宫廷内务殚精竭虑,又是怀着身子的人,嫔妾但恐娘娘用心过度,反伤了龙子。嫔妾是生育过的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故而为娘娘思虑。”
赢烈闻听此言,似是隐有内情,便即问道:“近来宫里出了什么事儿?朕一向不得空,也没过去。”惠妃便将今日之事述说了一遍,却把刘秀春的恶行恶言轻描淡写,倒是把萧清婉如何当众责打惩治描述了个详尽,又说道:“娘娘深恼刘氏,就下旨把她打去冷宫了。”赢烈听得频频皱眉,又自语了一句“她该不是这样急躁的人。”便向张鹭生问道:“可有这回事么?”
张鹭生耳听此事于皇后十分不利,赶忙上前回道:“回皇上,这事儿倒是有的。但这不怪皇后娘娘生气,那刘宝林也忒不像话了。”说着,便把刘秀春如何欺凌嫔妃,如何纵容宫女大闹内侍省,如何带人到延春阁打砸演说了一遍,又说道:“娘娘于这些事情,都是查明白了,人证俱全,方才发落的刘宝林。”
赢烈闻言点头道:“这才说得过去,皇后罚的有理,那刘秀春若是这样一个人,当真也不配留在宫中,废了就废了罢,不必理会。”
第一百七十五章
惠妃闻听此言;神色未改的笑道:“皇上说的是;皇后娘娘自来是赏罚分明的;后宫之内谁不敬服呢?臣妾只是为娘娘凤体忧虑。”赢烈莞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她怀着身子,本该多加留神。”说着,遂吩咐张鹭生道:“打发人到御膳所说一声,午膳时候给皇后炖一盅安胎养气汤;再叫人去递个话;叫她别为了这些上不成话的人,伤了自己身子。”张鹭生应命,转身出去传话。
赢烈同惠妃说了几句家常;笑叹道:“国家有难;朕枉为一国之君;却无计可施。倒叫自己的妻妾拿出积蓄体己来救难,实在是可笑可叹。朕当真是无用,却难得了你们贤良。”惠妃笑意盈盈的说道:“皇上说哪里话,臣妾既然身为人妇,自然万事以夫家为重,为夫君排忧解难也是情理之中。就是皇上别嫌弃了嫔妾这点点心意,就是嫔妾的福气了。”赢烈笑道:“你的心意,朕自然领会。至于银钱,你还是收回去罢。你长年抱病,该当也没多少积蓄,如今国库虽然紧张,倒还不至如此。”惠妃闻言,只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语,便就罢了。又坐了片刻,方才起身告去。
赢烈使人送了她出去,又说道:“朝政繁忙,朕无暇顾及后宫。待得了空闲,就过去看你,你身子不好,也多多保重,如今天气暄热。”惠妃口里慢应着,就去了。
打发走了惠妃,赢烈将手中折子一合搁在一边,闭目沉思。不多时,张鹭生折返回来,瞧见这情形,便上前替他在茶碗里添了水,又退到一边。良久,赢烈忽然问道:“若朕没记错,惠妃是庶出,且与林霄夫妇亲情薄淡,是也不是?”张鹭生不防此问,微微怔了怔,然而他毕竟是积年在皇帝身边服侍的老人,立时便明白所以,当即赔笑回道:“皇上记得不错,惠妃娘娘的生母是林夫人的一位陪嫁丫鬟。惠妃娘娘入宫这些年了,林夫人进宫探视的日子也很是有限,然而娘娘好歹也是林相的女儿,为娘家着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赢烈闻听此言,睁开眼睛上下看了他一眼,方才笑道:“你说的不错,不论亲疏,她好歹也是林家的人。故而她父亲在朝上捐纳银两,她便在后宫献银以作应和。”张鹭生闻言,不敢接话。赢烈又道:“萧鼎仁那只老狐狸,病了这么多天,在家躲清闲的也该够了。国务如此繁冗,怎能容他一直病下去!待会儿,你去太医院,拿上两盒上等的老山参亲送到相府去。再对萧相说,他功在社稷,朕都记在心里,病养的差不多也该回来为国效力了。”张鹭生连连应诺,赢烈又摊开折子,执笔批阅不提。
惠妃出了养心殿,上轿回宫,一路默默无语。
待回至储秀宫,几位宫人将其迎入,伺候着脱了簪环衣袍。因她抱病已久,用不着那许多人,宫中服侍的也就寥寥几人罢了。她的陪嫁宫女红扣上来,将她脱下的衣裳折叠整齐,摘下的首饰也都收入妆奁,扶着她进内室歇下,才立在一旁低声说道:“娘娘,今儿早上老爷送信进来,说岳姨娘的身子略好些了,兰姑娘也到姨娘身边照料去了,叫娘娘少挂怀。”惠妃点了点头,微叹了一声,说道:“娘和妹妹在家里能过的舒心,我也就安心了。”
红扣禁不住说道:“老爷和夫人总拿着姨娘同兰姑娘来要挟娘娘,奴婢心里实在不平。当初公主夭折,娘娘病倒的时候,他们脖子一缩谁也不管,如今又要娘娘在宫里替他们出头。奴婢不知道,这世上竟有这般便宜的事!”惠妃淡淡一笑,说道:“罢了,我这病驱残喘的,怎样都不要紧,说不定哪日就去了呢。能让娘在家里平安喜乐,妹妹将来能许个好人家,就比一切都强了。”她此言说的分外神伤,红扣听着,不由红了眼圈,连忙啐了几口,又说道:“娘娘不要说这不吉利的话,娘娘是最有福气的人,断不会如此的。”
惠妃淡淡的道了一句:“我有福气,就不会进宫来了。”红扣闻言,也是语塞。当初宫中大选,林家也有额定人数,林霄膝下有三四个适龄的千金,他放着饶不挑,偏把这位给送了进来。这林三姑娘前来应选,原本是抱着不入皇帝法眼,落选归家的念头。谁知,赢烈还偏就看中了她,一纸黄绢,便将这位庶出的姑娘抬举做了妃子娘娘。在外人眼里,这自然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事,然而于她自己,却是天涯隔断,芳草成囚,今生今世都陷入这富贵囹圄之内。
惠妃略忆了些往事,就不再去想,只是说道:“如今也是没办法的事,倘或靠着他们成了事,倒也是好事一桩。待本宫扬眉吐气了,照料母亲与妹妹岂不更加便宜?但只一件,瞧着这几日的情形,皇后手腕老辣干练,听闻前番平叛,她也多有出力——皇帝素来嫌厌后宫干政,却偏容她议政,甚而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也交付与她,可见对她信任有加。她能在皇上心里扎根到如此地步,也足见她的本事。萧家又势大根深,萧相亦是个能臣,父亲这么多年来一直屈居其下,也是有一番道理在其中的。”说着,她摇了摇头,叹道:“不容易啊,瞧着前头钱宝林、谨妃和如今刘秀春的下场,本宫也是心惊胆寒。哪日弄得不好,只怕……只怕本宫也要落得那个结局了。”
红扣赶忙说道:“娘娘快休如此,好不好,还有路将军在呢!哪里就到了这般田地了。”惠妃听到“路将军”三字,粉颊上微微透了些红出来,没再接话,只是说道:“今儿出去转了这么一圈,本宫乏得很,扶本宫进去歇歇。”红扣便搀着惠妃的胳膊,动身往里间去了。
至晚间,萧清婉已然将惠妃在养心殿内所言打听了个清楚,御前侍奉的太监小许更是将惠妃每一句话都学与她听。萧清婉默记于心,令绛紫拿了两封红封打赏于他,就打发他去了。
穆秋兰看着桌上灯烛将残,便换了一支上去,将换下来的就要丢弃,萧清婉看见,连忙道:“别忙着丢,将这些残蜡都收着。等收的多了,放在火上热热,熔在一处,还能再用呢。”穆秋兰笑道:“娘娘也忒仔细了,这削减后宫用度,原不过是为讨皇上欢心,哪里就到了这般田地,连这些针头线脑也舍不得丢了。”
萧清婉横了她一眼,说道:“哪个对你说来?虽说这事本宫是顺着皇上的意处置的,然而国库入不敷出,本宫也确有节俭之心。倘或本宫是个小可人家的妇人也还罢了,既然坐在了这个位子上,自然也要于其位而谋其政了。”穆秋兰被说的有些讪讪的,自己解嘲笑道:“娘娘说的是,奴婢小眼薄皮的,想不到那许多。”萧清婉见她神色难堪,又笑道:“话虽如此,本宫收这些残蜡却是想做些新鲜玩意儿,到了年下大节里拿出来玩,你给收着就是了。”穆秋兰听说,便将手里那截蜡烛放在了一个锦盒里,又收在了架子顶上。
她收好东西,转了出来,瞅见炕几上摊着些明黄的绸缎,萧清婉正就着灯火量了尺寸裁剪,明月和青莺都在一旁帮衬。于是上前说道:“娘娘这是做什么呢?”萧清婉一面拿尺子量着,一面说道:“前儿皇上过来,本宫说了要替皇上做几件衣裳,眼下正好空闲,就做裁两件寝衣出来。”穆秋兰便笑道:“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娘娘何必赶在这个时候?熬油费火的,还怕伤了眼睛。”萧清婉微笑道:“如今月份还不大,尚且能拿得动针,又空着手,就做了罢。免得过上两月,到了腰都弯不下去的时候,更是一针都不能了。”穆秋兰笑叹道:“娘娘待皇上这份心意,整个宫里都是少有的了。旁人哪个不是怀了孕就鼻孔朝天了,乐得被人捧着,清闲自在呢。”
萧清婉笑而不语,待裁好了缎子,揉着眼睛叫收了,才又说道:“这个惠妃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直都本本分分的,怎么忽然就跳出来了?你们可听见了什么动静?”众人顿时一怔,又都摇了摇头,萧清婉便望着穆秋兰道:“穆姑姑,你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个惠妃,往日里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穆秋兰细思了一阵,摇头道:“并没有,往昔谨妃在宫中独大,她屈居其下倒也很是安于现状,谨守本分。落后,她生下的小公主不满一岁就得了天花丢了,她忧思成疾,一病不起,更少在宫里走动了。倒是近来,颇有些奇怪了。”
萧清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