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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怕眼盲，可是我很怕因为看不见他的样子，会在记忆里逐渐的淡忘他。
第五十四章 西北
“孟，你们可愿随我去西北？”我以庚听不到的声音问侍从孟三人。
“誓死追随夫人。”侍从孟和侍从高侍从正齐声回答。
我点了点头，快速吩咐珍和寺人云。“即刻上车，往前赶，看到有渡船，我们就上。”
“诺。”珍答应着，扶我上了车。
庚急忙令从人赶到前面阻止，却又不敢强行阻挠，最后庚和从人追在了我们后面。
侍从正驾车，车子驶得很快，只是庚和从人紧追不舍。
我很担心追久了，庚会不耐烦，倘若他下命令，三侍从未必不会听他的。到得后来，我只跟珍和云说，不见到虢侯，我绝不回去。
“君主，前面有渡船。”珍眼尖地嚷道。
我掀帘看去，模糊的前方，依稀见到人影移动，水和舟在我的视线中融为了一体。
忍着心里的恐惧，只叫珍吩咐侍从正加快速度。
“舟人大哥，你就行行好啦，只要渡到雁塔，你就可以回去了。”前面忽听到少女的娇叱声。
“那里正在打仗，小人不敢前往，姑娘还是另寻出路罢。”舟人回答。
雁塔？是何所在？听舟人回答，难道虢侯所在之处正是雁塔么？
“孟，堵住舟人去路。”我想也不想的下命令。
“诺。”马车停了下来，跟在我们身后的侍从孟趋上前来，拨出剑，阻止了舟人欲划桴离开。
我还未下车，就又听到那清朗的少女声音说道：“敢问坐在车内的可是虢国夫人？”
下了车，我朝眼前说话之人望去，只觉所见之处，立有一人影，身上衣裳颜色红白相间。往上看去，还有长长的黑发飘扬。只是在我眼中，那长发一片模糊的黑。
她的容貌我仍未看清。
心越发的凉，不知我尚能否还有看到虢侯面容之日？
“夫人，她是君主媛。”珍小声在我耳边提醒。
我感激地看了珍一眼，然后很自然地对君主媛道：“你怎会在此地出现？”
“我要去西北战场，你呢？”君主媛自来直爽，但她的答案倒出乎我的意料。
“你去西北做什么？”
君主媛缓缓走到我跟前，凑到我耳边轻声道：“西北战事有变故，信奉天子之命率虢兵赶赴战场。信不许我跟前，把我撇下了，所以我要去西北。”
“西北战事有变故？”我惊愕地道。
是什么变故使得天子找到公子信，还让他率虢兵赶赴战场。
“本来不想让你担心的，不过看你样子也是要去西北啦，那么跟你说也无妨，反正你迟早总会知道。”君主媛叽哩咕噜说着，在我耳边轻声掷地地说道：“听说西北犬戎伙同东夷羌人，设下陷阱，又假意投降，致令杀敌失策。如今子煦哥哥下落不明，甚教人担心。”
我晃了一晃，差点跌倒。虢侯失踪？他……他失踪了？
不再多言，我让珍和寺人云搀扶着上桴。
桴由竹筏搭建，安全程度无法和特舟相比，可是对我来说，它却是让我见到虢侯的惟一途径。众人都劝我重新找船，庚赶了上来，不敢叫我回宫，只说让我稍作等待，他这就派人划船过来。
我知道我的固执让很多人揪心，可心里的着急并不能让我安静地等待，且我也恐庚使诈哄我下桴。
就在这乱哄哄的时候，侍从孟惊愕地说道：“有船来了。”
居然有人在这时乘舟而来，或许日光恰合适宜，我依稀看出站在船头的竟是已被尊奉为齐国国君的斐。
船很大，稳固安全；他站在船头，玉树临风，霸气外显。
当珍低声向我形容时，我心里止不住的颤抖。
我很怕他像庚一样，来追我回去。
“雅，上船罢。”待船靠岸，斐下船走到桴前，伸手递向我。
我没有动，他的脸在阳光下，隐隐地湛着柔和笑意。可是，尽管如此，我也对他产生了惧怕。
“你不是要去西北么？阿兄护送你去。”斐又道。
眼泪忽然在眶里泛起，“阿兄”二字柔声传来，激起我许久未淌的泪水。
依言将手伸出，斐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带我弃桴登船。
庚急得对着斐说起不该让我去西北的话，斐淡笑着说道：“庚请放心，我不会让雅有事。”
待三侍从和珍云也登上船，庚无奈地道：“如此，还请国君照顾我家夫人。”
“庚放心，奴婢等人一定会尽心保护君主，绝不让她受半分惊扰。”珍适时说道。
“小臣在虢宫恭候夫人。”庚叹了口气，转而望向君主媛道：“君主莫非也要到那西北？公子信曾嘱咐小臣照顾好君主，小臣不敢稍怠，君主还是回宫的好。”
或许对象不同，庚的语气有些严肃，甚或有些强硬。想来，君主媛定是从虢宫偷跑出来的，那么，原先公子信是否一直待在虢宫呢？
“我才不要回去，我也要去西北。”君主媛愤愤地道：“庚偏心，夫人你就应允，媛就不允。难道是因媛无依无靠，没有一个阿兄肯帮忙护送？”
这是什么逻辑？我愣住了，一旁，斐倒不介意似的，轻声笑了起来。
“我不管，我要跟着夫人，她可以去西北，我也可以。”说着，君主媛忽就登船了。
看着那抹红白人影朝我移来，我只是嘴角一扬，却不作声。
“庚，这……”斐似被君主媛的举止惊住。
“开船，快开船。我叫你们开船，听见没有？”君主媛的轻叱传来，俨然她已把斐的船当成她自家的了。
“叫舟人开船罢。”我轻声说。
斐扬声下令：“开船。”
“夫人，君主，你们要好生回来啊。”庚在岸上喊道。
“年纪大了，果然不中用，罗哩叭嗦，耽误我时间了。”君主媛嘟囔着走到我们面前，疑惑地问：“你就是夫人的兄长，齐国公子斐？”
“大胆。”斐身后的寺人轻叱：“如今已是齐国国君，君主怎生无礼？”
“国君？好大的架势。”君主媛冷哼着，转身回舟房。“懒得理你们，我睡觉去。”
待君主媛走后，我望着奔流的黄河水，轻声道：“媛无礼，万望阿兄勿怪。”
“小女孩天真率直，甚是可爱，无妨。”斐淡笑着，末了，忽命寺人递上一个锦盒，说道：“这些是我让医士连夜研制出来的药丸，路上不方便煎药，可如此服法。医士言道，只需坚持服用，当对你的眼疾有一定的效用。”
“阿兄……”我终于望向他。
“你的眼睛早在那齐国时就已出问题了，是么？如此，我怎能放心你前往。”斐叹息着，打开锦盒，亲手将一颗药丸放进我嘴里。“这些药效用甚好，清目养眼，你一定要按时服用。虽不能让眼疾彻底痊愈，却一定能够让你看清事物，而不是只见得到模糊景象。只是有一点，切不可操之过急，每日一粒即可。医士说这药有效却也霸道，过量会导致眼脉损伤，彻底失明。”
“你怎知我的眼睛看到的全是模糊？”我震了震，意外地问道。
“难道阿兄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么？”斐叹气地将寺人递上来的水囊放在我手里，等我喝水吞服了药丸，他才又道：“阿兄发现你的眼睛如此严重，睡不安寝，这才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到虢宫给庚。倘若他能劝服你回虢宫便罢，倘若劝服不了，我也好争取时间赶来。”
眼泪不自觉流出，我哑声道：“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亲眼见到他平平安安。我希望在眼睛彻底变瞎之前，能再看一看他的面容，我想一辈子记住他的样子。”
“早在很多年前，你不是就记住他的模样了么？”斐的叹息声更浓了。
“人是贪心的，阿兄就满足我这个贪心的愿望罢。”我低声道。
“雁塔是我周军的驻扎之地，自从上月周军在风口与犬戎一战，周军损伤大半，虢侯失踪后，雁塔就被周军遗弃。如今只作为后方粮食增援之地，你去雁塔，只怕也未能寻获消息。”斐缓缓说道。
“阿兄为何要将这些告之于我？实则，你大可不必管我，只管安心做你的齐国国君才是。”
“我该向天子请罪，且你的安危我不能不顾。”斐似意外我会如此平静地“说东答西”，顿了顿，又道：“去舟房休息吧，天气寒凉，莫要再冻病了。”
我点了点头，由珍和寺人云扶着去休息。身后，隐隐传来斐嘱咐三侍从保护我的话，还有那令人忧伤的叹息声。
※※※※※
夜里，我做起了恶梦。
梦中我的眼睛异常的好，看事物清清楚楚。然而，我却是处在一片废墟中，荒无人烟，到处弥漫着战争过后的颓败气息。
奔跑其间，我几乎能听到我的心跳声和喘息声，可是，却听不到一丝丝的人语。
我到处找，到处喊，怎么都找不到虢侯的下落，整座城镇只听得到风声呜呜咽咽。
蓦地，我听到身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转身一看，差点惊喜地喊出声，可是随即看到的样子彻底吓坏了我。
虢侯一身是血地望着我，他的手被削断了一只，衣袖在风中无力晃荡。
我听不到虢侯在说些什么，他朝我伸出手，似是叫我走近些。然而，等我走近了，他忽又一脚将我踹开。
接着，我便看清楚，踹开我的人是楚妍。她恶狠狠地瞪着我，说虢侯会有如今的下场是我害的。
最后，我在眼看着虢侯血淋淋地与我告别离去中，哭着惊醒过来。
斐听到我的哭声赶来，他不管珍和寺人云的眼光如何，将我搂进他怀里，轻声安慰。
我抽抽噎噎地哭道：“子煦他怨我了，他说我终于和他生分了，我终于见不到他了。”
“傻瓜，子煦是不会说这些话的，他从来都不会跟你说这些的。”
“他浑身是血，还断了一只手。他不要我了，他恨我，他恨我和生分，他宁死也不要我了。”
我从来没有如此的痛苦，梦里的子煦每说的一句话都像刀子，狠狠地剜着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剜走。
“他怎会不要你？他曾跟我说过，这一生他最愧疚的是你，如果要他在国位和你之间做一选择，他也只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你。”斐平静地说着，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温暖从他的手心传来。
“可是他死了，他死得很惨。”我仰望着斐，伏在他怀里，伤痛地道：“一直以来，是我的固执和纠结，才让痛苦延续下去，到最后弄得我和他两地分离。如今我知道错了，可是，我却再也来不及补偿他了。”
“他不会死的。天子没有放弃，派人到处找他，各军将士也在到处找他。他们都没有放弃他，你怎能放弃他？”斐轻轻抚着我的背，低喃地道：“睡罢，靠着阿兄，静静地睡一觉。待明日醒来，便到雁塔了，到时，阿兄陪你去找他，好么？”
明日便到雁塔了么？或许是感受到斐的力量，心里的恐慌一点点的减少，我伏着他的腿，终于闭上眼睛。
依稀，听到珍在嘟囔：“国君和我家君主虽贵为兄妹，可如此亲密，到底不妥。”
不妥么？我没有细想，只想靠着得来不易的安全，静静地期待明日的到来。
第五十五章 雁塔
弃船登岸，一路步行，走了将近十里，路上才见农舍。
斐说，这里已是雁塔边界，只要再走十里，就能见到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