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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套是一种远,一种距离。
“有件事和司令商量。”
“说吧。”
“我们想买一万立方米红松。”月之香补上一句,“我们可以出高价。”
“修铁路?”洪光宗往敏感话题上说。
“不,运回国内。”月之香说。
木材卖给日本人,洪光宗死活不会同意。他推脱说:“木材的销售权力在省长那儿,我说了不算。”
其实,不是这样。月之香知道省长把白狼山的采伐销售权给了巡防军,他这样说是婉转拒绝。
“听说,今年流送两万立方米木材。”
“两万立方米不假。”洪光宗承认道。
“卖给我们一万立方米应该没问题吧。”
“怎么没问题?”洪光宗下面的话故意气人了,“这批木材可是白狼山里最好的,百年红松啊,材质好……”
月之香遭到拒绝,沮丧地回到满铁株式会社。
“他死活不肯卖给我们。”她说。
桥口勇马要购买这批木材意义重大,他接到国内传来的命令,为天皇造木,需要百年红松,选遍东北林区,最后确定使用白狼山的野生百年红松,不惜一切代价,可以采取一切手段,能买则买,能骗则骗,抢也行夺也中,必要时动用铁路守备队硬抢。
“先礼后兵。”桥口勇马派月之香去找洪光宗购买,明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本来也不指望顺利买到。他说,“今年放排的方向很重要。”
白狼山的木材南北两个流向,向北称北流水,最终流送到吉林船厂;向南称南流水,到丹东赶南海。
“南流水几乎不可能。”月之香说。
洪光宗已经向月之香明确表示,这批珍贵的红松今年向北流送。
“木把总管是谁?”桥口勇马问,他期望在放排的总管身上,寻找到缝隙。
“常喜天。”
常喜天?桥口勇马很陌生。
“巡防军处死的军需处长常喜久的哥哥。”她说。
“亲兄弟?”
“亲兄弟。”
桥口勇马似乎看到缝儿,他说:“洪光宗杀了他的亲弟弟,还不仇恨巡防军?”
“大义灭亲。”月之香用极其轻蔑的口吻说,“当哥哥的支持巡防军杀掉亲弟弟。”
“不可思议。”
“有什么不可思议。”月之香说,“黑头糜子窝里斗……”
刚刚看到的缝儿蚌壳一样闭上,桥口勇马说:“如果不成,就让这批木材堆在山里。”
“破坏放排?”
“你认为不可能?”
月之香认为阻止放排几乎不可能,巡防军一个团的兵力在山里,到放排时,可能还要增派兵力。
“刀对刀枪对枪我们不是巡防军的对手,”桥口勇马说,“我们使计。”
计是桥口勇马制胜的法宝,他是造计的机器,可不停地运转。
“记得压防军吗?”他问。
“与我们合作过。”
“他的父亲刘团长是洪光宗杀掉的。”桥口勇马说。
月之香无法知道桥口勇马将要使什么计,假如雇用他们去破坏放排,可不是什么好计策。
“洪光宗身上还有戏。”
“戏?”
“一出粉戏。”桥口勇马得意地微笑道。
谁来和洪光宗演这出戏月之香不知道,沾了粉字的边儿,便是男女床上的戏啦。女主角是谁?既有机会接触洪司令又听桥口勇马的,目前只有一个人条件最具备,那就是戏子红萝卜了。
红萝卜几次来满铁株式会社,桥口勇马单独和她会谈,内容也许包括和洪光宗……粉戏的内容里能没有桥口勇马?妒意火苗一样在这个女人心里燃烧。
“今晚不行。”她拒绝他。
《出卖》第十九章(40)
“身体……”桥口勇马问。
“我没心情。”月之香说。
桥口勇马有些奇怪,几年中第一次听她说没心情。这不是理由,是托辞。她为什么突然拒绝自己?女人离醋意最近,昨天她在楼口见到自己送红萝卜出来,为了给警卫和工作人员一种印象,她故意挽紧自己的胳膊,表现出亲密,红萝卜进出满铁株式会社方便了,可忽略一双探询的目光,月之香转身匆然离开。
“你以为我和红萝卜,有那种关系?”桥口勇马问。
“有怎么啦,有也正常。”月之香说。
下级加情人的话,桥口勇马听出一种猜定,她确实认为有那种事了。应该说是一种误解,他喜欢女人,但不喜欢中国女人,什么道理没人说得清,一句土话说,有好驴好马,也有好护护喇(鸟名)的,也就是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你见过我和黑头糜子女人上床?”桥口勇马激动,有些恼怒问道。
月之香真的未见过他和中国女人来往,觉得冤枉了他,尽管对红萝卜的怀疑没有解除,态度还是有了转变,她以实际行动表述转变,走向洗浴间,那只巨大的木质洗澡盆,他们经常同浴。热水的浸泡使人放松,酸的醋的东西被稀释,最后溶化掉。
【71】
粉戏悄悄上演,洪光宗被红萝卜邀请去喝茶。
戏班子包住一家小客栈的几个房间,桥口勇马暗里付了费用。红萝卜单独住一个雅间,是小客栈最好的房间。
“司令,”红萝卜亲自倒茶,“请。”
“呜,好好。”洪光宗目光发直,想入非非令他不自然。那个时代还没有追星、粉丝什么的词汇,我们很难找出一个更贴切的词汇去形容一个巡防军的司令。
“茶怎么样?”
“好,好,呜,好。”
爱屋及乌,洪光宗觉得室内什么都好。
“司令特别爱看二人转。”红萝卜想让他常态自然一些,“其实我唱的不好,可您还是来捧场。”
“好,你唱的好。”洪光宗稍稍放松,觉出口中的茶味,“你大西厢唱的好,上次你在伊豆茶社唱大西厢,从一唱到十,再从十唱到一。”
“倒卷帘。”红萝卜说术语道。
“好听,好听。”洪光宗赞不绝口。
“司令愿意听,我给司令唱几句。”红萝卜说唱就唱:
十实难舍莺莺美,
九里草桥别红妆。
八九长安去科考,
七世得中状元郎。
六里宴前英雄会,
五凤楼前把名扬。
四方金印胸前挂,
三杯御酒伴君王。
两匹报马来回跑,
一路接迎状元郎。
第一次喝茶,洪光宗沉浸在大西厢里,崔张的爱情纠葛让他生出几分感慨。第二次喝茶,他的心思一半在戏里,一半在红萝卜身上,第三次与戏不沾边儿……他们发展比较快。
“司令,”郝秘书见洪光宗愁眉苦脸的,清楚他因什么闹心,提口道,“不妨请她喝茶。”
“嗯?”洪光宗眼睛一亮,秘书的主意正中下怀。
“礼尚往来嘛!”郝秘书这样不全是讨好,他想近距离地观察一下突然走近司令的女人,孙兴文提醒他注意红萝卜,她与满铁株式会社交往密切,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司令被邀请外出喝茶不方便带他,没机会观察他们的……到司令部大院,机会增多。
“可是,我请一个……”洪光宗说请一个戏子喝茶,是不是影响不好。显然他说的不是完全的心里话。
“只是喝喝茶嘛,有什么不好。”郝秘书说。
“你跑一趟腿儿……”洪光宗指使郝秘书去请红萝卜来司令部大院,说,“用我的车接她吧。”
红萝卜走进黑貂厅,天突降大雨。
“下雨天,留客天。”洪光宗借口说,“请你吃晚饭。”
“司令,你太客气啦,我还是回客栈去吃……”红萝卜假意推辞道。
《出卖》第十九章(41)
“迈道门槛吃一碗。”洪光宗说。
关东淳朴的风俗,到谁家赶上饭时要留客,赶上饭碗吃过了也要象征性地吃一点。即使没有这个理由,洪光宗也会留下她吃晚饭,她也会高兴留下来。
饭只他们两人在黑貂厅里吃,有大雨隔着,没人打扰他们。山珍海味成为一件事情的铺垫,此前做了许多铺垫,心照不宣地朝一件事上发展。其实司令对哪个女子心仪,也用不着做更多的铺垫,这种事本来不需要什么感情,所以省去培养。
“司令,我会使你失望的。”红萝卜觉得该说出那件隐藏很深的事情,不然发展下去无法收场。
“什么?”洪光宗以为她不肯接受自己。
“真的,本应该一开始就说。”红萝卜难以启齿的样子。
洪光宗心里画魂儿(犯疑),她要说什么,说有丈夫,有心上人。一切拒绝的理由都可以编造出来。
“我是个男人!”红萝卜语出惊人。
啊!洪光宗见了鬼似的望着她,男人?
“我从小就男扮女装,为了躲过洋人的追杀。”红萝卜向他讲出自己的身世。
红萝卜出生在天津是个男孩,父亲是义和团员,母亲是红灯照,他们一起抗击洋人,失败后,父母被杀,内奸告密他也遭追杀,一位同情义和团的商人将他卷在竹席子里,随货运到关外。
“在奉天,我给小戏班子收留,后来唱旦角,男扮女装……”红萝卜凄然地讲道。
洪光宗还是不能一下相信,盯着她丰满的前胸。
“司令,你看。”红萝卜从胸前摘下两只半拉干葫芦瓢来,他的胸前顿然瘪下去。
用什么语言能描述出巡防军司令的扫兴呢?洪光宗从很高处跌落下来,他满怀希望雨天给自己带来一件美妙的事情,女人突然变成男人,太让人难以接受。
“既然你是男人,为什么拿五做六地千方百(计)接近我?”洪光宗责问道。
“有人逼我这样做。”
“谁?”
“日本人。”
“哪个日本人?”
“桥口勇马。”红萝卜实话实说,洪光宗不问,她也要说。
直到现在,红萝卜也不是满铁株式会社的情报人员,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别人迫使。他骨子里仇恨洋人,包括日本人。欠了桥口勇马的人情,他让自己做什么,不情愿也勉强去做,仅此而已。
“你是间谍?”
“司令,我要是间谍,能主动暴露自己吗?”红萝卜富有正义感说,“我们都是中国人,洋人来咱们家门口横行霸道……”
一番话让洪光宗刮目相看,一个唱二人转的,竟能有如此思想和胸怀,令他佩服。
“请相信我,我不会为日本做事。”红萝卜说。
【72】
“打扮人”“打扮人”:木场子派出招收放排人的把头。的将人领到北沟镇,总管常喜天到大车店看望江驴子们(苦力)。
“总管,能让我们看场二人转吗?”江驴子说。
“没问题。”常喜天爽快答应。
木把出身的常喜天,深知放排的艰苦和危险,《木把苦》歌谣云:
操他爹,日他娘,
是谁留下这一行,
冰天雪地把活干,
到死光腚见阎王。
“我给你们请红萝卜班子。”常喜天说。
“红萝卜,红萝卜……”江驴子们雀跃起来。
去年冬天常喜天带着百十号人上山伐木,白狼山林莽间响彻喊山喊山:伐木过程中给人找方向的喊声。的声音:
——排山倒!
——顺山倒!
一棵棵树木带着雪雾倒下,腿脚不灵便的福贵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