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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成到京两次,约定九月十五日起事,就是钦天监原定嘉庆十八年闰八月十五日。但天下事若要不知,除非不为,林、李两人密干的谋画,只道人不知,鬼不觉,谁料到滑县知县强克捷,竟探闻这种消息,飞速遣人密集巡抚高杞,卫辉知府郎锦麒,请速发兵掩捕。那高抚台与郎知府,疑他轻事重报,搁过一边。克捷急得了不得,申详两回,只是不应。克捷暗想:“李文成是本县人氏,他蓄谋不轨,将来发泄,朝廷总说我不先防备。抚台府宪,今朝不肯发兵,事到临头,也必将我问罪,哪个肯把我的详文宣布出来?我迟早终是一死,还是先发制人为妙。就使死了,也是为国而死,死了一个我,保全国家百姓不少。”好一个知县官。主见已定,待到天晚,密传衙役人众,齐集县署听差。衙役等闻命,当即赶到县衙,强克捷已经坐堂,见衙役禀到,便吩咐道:“本官要出衙办事,你等须随我前去,巡夜的灯笼,拿人的家伙,统要备齐,不得迟误!”衙役不敢怠慢,当即取出铁索脚镣等件,伺候强克捷上轿出衙。
克捷禁他吆喝,静悄悄的前行,走东转西,都由强克捷亲自指点。行到一个僻静地方,见有房屋一所,克捷叫轿夫停住,轿夫遵命停下。克捷出了轿,分一半衙役,守住前后门,衙役莫名其妙,只得照行。有两三个与李文成素通声气,也不敢多嘴。还有一半衙役,由克捷带领,敲门而入。李文成正在内室,夜餐方毕,闻报县官亲到,也疑是风声泄漏,不敢出来。克捷直入内室,文成一时不能逃避,反俨然装出没事模样。强克捷原是精细,李文成恰也了得。克捷喝声拿住,衙役提起铁链,套入文成颈上,拖曳回衙。
克捷即坐堂审问,文成笑道:“老爷要拿人,也须有些证据,我文成并不犯法,如何平空被拿?”克捷拍案道:“你私结教会,谋为不轨,本县已访得确确凿凿,你还敢抵赖么?好好实招,免受重刑!”文成道:“叫我招什么?”克捷道:“你敢胆大妄为,不用刑,想也不肯吐实。”便喝令衙役用刑。衙役应声,把夹棍碰的掷在地上,拖倒文成,脱去鞋袜,套上夹棍,恁你一收一紧,文成只咬定牙关,连半个字都不说。强克捷道:“不招再收。”文成仍是不招。克捷道:“好一个大盗,你在本县手中,休想活命!”吩咐衙役收夹加敲,连敲几下,刮的一声,把文成脚胫爆断。文成晕了过去,当由衙役禀知。
克捷令将冷水喷醒,钉镣收禁。
克捷总道他脚胫已断,急切不能逃走,待慢慢儿的设法讯供,怎奈文成的党羽,约有数千人,闻得首领被捉,便想出劫狱戕官的法子。于九月初七日,聚众三千,直入滑城,滑城县署,只有几个快班皂役,并没有精兵健将,这三千人一拥到署,衙役都逃得精光,只剩强克捷一门家小,无处投奔,被三千人一阵乱剁,血肉模糊,都归冥府。是清宫内的替死鬼。乱众已将县官杀死,忙破了狱,救出李文成。文成道:“直隶的林首领,约我于十五日到京援应,今番闹了起来,前途必有官兵阻拦,一时不能前进,定然误了林大哥原约,奈何奈何?”众党羽道:“我等闻兄长被捉,赶紧来救,没有工夫计及后事,如今想来,确是太卤了。”文成道:“这也难怪兄弟们,可恨这个强克捷误我大事,我的脚胫,又被他敲断,不能行动,现在只有劳兄弟们,分头干事,若要入都,恐怕来不及了。林大哥!我负了你呢。”当下众教徒议分路入犯,一路攻山东,一路攻直隶,留文成守滑养病。
嘉庆帝在木兰闻警,用六百里加紧谕旨,命直隶总督温承惠,山东巡抚同兴,河南巡抚高杞,迅速合剿;并饬沿河诸将弁,严密防堵。这旨一下,眼见得李文成党羽,不能越过黄河,只山东的曹州定陶金乡二县,直隶的东垣长明二县,从前只散布教徒,先后响应,戕官据城,余外防守严密,不能下手。京内的林清,恰眼巴巴望文成入援,等到九月十四日,尚无音信,不知是什么缘故?焦急万分。他的拜盟弟兄曹福昌道:“李首领今日不到,已是误期,我辈势孤援绝,不便举动。好在嘉庆帝将要回来,闻这班混帐王大臣,统要出去迎驾,这时朝内空虚,李首领也可到京,内外夹攻,定可成功。”林清道:“嘉庆回京,应在何日?”曹福昌道:“我已探听明白,一班王大臣,于十七日出去接驾。”林清道:“二八中秋,已有定约,怎好改期?”曹福昌道:“这是杜撰的谣言,哪里能够作准?”林清道:“无论准与不准,我总不能食言,大家果齐心干去,自然会成功的。”强盗也讲信实。他口中虽这般说,心中倒也有些怕惧,先差他党羽二百人,藏好兵器,于次日混入内城,自己恰在黄村暂住,静听成败。
这二百个教徒,混入城内,便在紫禁城外面的酒店中,饮酒吃饭,专等内应;坐到傍晚,见有两人进来,与众人打了一个暗号,众人一瞧,乃是太监刘金高广福,不觉喜形于色,就起身跟了出去,到店外分头行走。一百人跟了刘金,攻东华门,一百人跟了高广福,攻西华门,大家统是白布包头,鼓噪而入。东华门的护军侍卫,见有匪徒入内,忙即格拒,把匪徒驱出门外,关好了门。西华门不及防御,竟被教徒冲进。反关拒绝军禁,一路趋入,曲折盘旋,不辨东西南北,巧值阎进喜出来接应,叫他认定西边,杀入大内,并用手指定方向,引了几步。进喜本是贼胆心虚,匆匆自去。这班教徒向西急进,满望立入宫中,杀个爽快,夺个净尽,奈途中多是层楼杰阁,挡住去路,免不得左右旋绕,两转三转,又迷住去路。遥见前面有一所房屋,高大的很,疑是大内,遂一齐扑上,斩关进去,里面没有什么人物,只有书架几百箱,教徒忙即退出,用火把向门上一望,扁额乃是文颖馆,复从右首攻进,仍然寂静无声,也是列箱数百具,一律锁好,用刀劈开,箱中统是衣服。又转身出来,再看门上的扁额,乃是尚衣监,写出昏瞆形状,真是绝妙好辞。不由的焦躁起来,索性分头乱闯。有几个闯到隆宗门,门已关得紧闭,有几个闯到养心门,门亦关好。内中有一头目道:“这般乱撞,何时得入大内?看我爬墙进去,你等随后进来,这墙内定是皇宫呢。”言毕,即手执一面大白旗,猱升而上,正要爬上墙头,墙内爆出弹丸,正中这人咽喉,哎的一声,坠落墙下去了。正是:
顺天者存, 逆天者亡;
天不亡清, 宁令猖狂?
毕竟墙内的弹丸是何人放的?待小子下回表明。
海寇剿平,未几即有天理教之变,内乱相寻,清其衰矣。要之皆内外酣嬉,用人未慎之故。闽有玉德阿林保,于是蔡牵朱濆,扰攘海上数年,良将如李长庚,被迫而死。迨疆吏得人,内廷易相,王邱二提督,即以荡平海寇闻。迨教徒隐伏直豫,温承惠高杞等,又皆漫无觉察,尸位素餐;强克捷既已密详,高杞尚不之应,微克捷之首拘李文成,则届期发难,内外勾通,清宫尚有幸乎?然克捷被戕,高杞蒙赏,死者有知,宁能瞑目?以视李长庚事,不平尤甚。且煌煌宫禁,一任奄竖之受贿通匪,直至斩关而进,尚未识叛党之由来,吾不识满廷大吏,所司何事?嘉庆帝西巡北幸,方自鸣得意,而抑知变患生于肘腋,干戈伏于萧墙,一经爆发,几至倾家亡国,其祸固若是其酷也。展卷读之,令人感慨不置。
第四十七回 闻警回銮下诏罪己 护丧嗣统边报惊心
却说教徒中弹坠下,放弹的人,是皇次子绵宁。皇次子时在上书房,忽闻外面喊声紧急,忙问何事?内侍也未识请由,出外探视,方知有匪徒攻入禁城,三脚两步的回报。皇次子道:“这还了得!快取撒袋鸟铳腰刀来!”内侍忙取出呈上。皇次子佩了撒袋,挂了腰刀,手执鸟铳,带了内侍到养心门。贝勒绵志,亦随着后面,皇次子命内侍布好梯子,联步上梯,把头向外一瞧,正值匪徒爬墙上来,皇次子将弹药装入铳内,随手一捺,弹药爆出,把这执旗爬墙的人,打落地上,眼见得不能活了。一个坠下,又有两个想爬上来,皇次子再发一铳,打死一个,贝勒绵志,也开了一铳,打死一个,余众方不敢爬墙,只在墙外乱噪,打死一两个人,便见辟易,这等教徒,实是没用。齐声道:“快放火!快放火!”大家走到隆宗门前,放起火来。皇次子颇觉着急,忽见电光一闪,雷声隆隆,大雨随声而下,把火一齐扑灭。有几个匪徒,想转身逃去,天色昏黑,不辨高低,失足跌入御河。当时内传来报,说是天雷击死,皇次子方才放心。
此时留守王大臣,已带兵入卫,一阵搜剿,擒住六、七十名,当场讯问,供称由内监刘金高广福阎进喜等引入。随命兵士将三人拿到,起初供词狡展,经教徒对质,无可报赖,始供称该死。皇次子一面飞报行在,一面入宫请安,宫中自后妃以下,都已吓得发抖,及闻贼已净尽,始改涕为欢。嘉庆帝接到皇次子禀报,立封皇次子为智亲王,每年加给俸银一万二千两,绵志加封郡王衔,每年加给俸银一千两,并下罪己诏道:
朕以凉德,仰承皇考付托,兢兢业业,十有八年,不敢暇豫。即位之初,白莲教煽乱四省,黎民遭劫,惨不忍言,命将出师,八年始定。方期与我赤子,永乐升平。忽于九月初六日,河南滑县,又起天理教匪,由直隶长垣,至山东曹县,亟命总督温承惠率兵剿办,然此事究在千里之外;猝于九月十五日,变生肘腋,祸起萧墙,天理教匪七十余众,犯禁门,入大内,有执旗上墙三贼,欲入养心门,朕之皇次子亲执鸟枪,连毙二贼,贝勒绵志,续击一贼,始行退下,大内平定,实皇次子之力也。隆宗门外诸王大臣,督率鸟枪兵,竭二日一夜之力,剿捕搜拿净尽矣。我大清国一百七十年以来,定鼎燕京,列祖列宗,深仁厚泽,爱民如子,圣德仁心,奚能缕述?朕虽未能仰绍爱民之实政,亦无害民之虐事,突遭此变,实不可解。总缘德凉愆积,惟自责耳。然变起一时,祸积有日,当今大弊,在‘因循怠玩’四字,实中外之所同,朕虽再三告诫,奈诸臣未能领会,悠忽为政,以致酿成汉唐宋明未有之事。较之明季梃击一案,何啻倍蓰?言念及此,不忍再言。予惟返躬修省,改过正心,上答天慈,下释民怨。诸臣若愿为大清国之忠良,则当赤心为国,竭力尽心,匡朕之咎,移民之俗;若自甘卑鄙,则当挂冠致仕,了此残生,切勿尸禄保位,益增朕罪。笔随泪洒,通谕知之。
这次禁城平乱,除皇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