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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人都笑了,雪怡也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她说:“我之所以要走,不在于迟建军,而在于高喜扬。姐夫,我长得不丑吧?这么多年,我整天在你眼前晃荡,你都视而不见。你太君子了,比柳下惠还君子呢,应该改名,叫柳上惠才对。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走了弯路。你太不在乎我了,这对我来说,也是极大的羞辱……”
高喜扬以酒盖脸,也无所顾忌了,索性就拦住她的话头说:“谁说我不在乎你?我可在乎呢,不过我是在悄悄地在乎。我还君子,我卑鄙无耻的时候你还没看见呢,都跟臭流氓差不多了,我不过是在强装着强忍着。每当我和你独处的时候,我都要对自己说,高喜扬,党和人民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屋里屋外登时爆发出哄然大笑。原来,昆仑作业队的弟兄和家属们也都赶过来劝留,只是屋子太小装不下,就悄悄候在外面听声,听到高喜扬这种有趣的坦白,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雪怡受不住了,提起包就走,一边走还一边磨叨说:“你这种人,真是死脑瓜骨。党和人民是那么考验你的么?你正好理解反了。真不明白,我姐当初是咋嫁给你的!”
雪怡来到屋外,后面的人跟着拉她喊她。只见外面门口两侧,男女老少夹道而立,静默着谁都不吭声,只是用祈望的眼光看她,又似欢送又似挽留。雪怡一时懵懂了,定住了身子不动。王花动用了她高亢的嗓音,带头哭道:“大妹子,你不是高队长的妻子,却一直是他的贤内助,是作业队的大功臣。我们最后求你一次,你要是忍心从我们中间走开,那就算我们为你送行了,你要是这么走了,以后就再也别回来了!”雪怡踌躇片刻,便扔下那包,大声哭了起来。她说:“高喜扬,我是上辈子欠你们家的,这辈子咋还都还不上了!”
《国血》 第十九节(1)
十九
迟建军的任命令终于下来了,是到上级做工会干部。迟建军心里也明白,由于是唐秀的舅舅给挣的口袋,上级对他并不感冒,不过就是给他个闲职,应付一下怎么都绕不过去的省里政要。“文革”后恢复起来的工会组织,似乎还处在睡眼惺忪的阶段,干的都是锦上添花的俏活,管的都是可有可无的闲事,所谓“工会工会,吃饱就睡,醒了喊万岁,想起来收会费。”意思是说,一旦想不起来,连会费都不收了。这话偏重调侃,未免过分,但大致状况还是勾画出来了。
迟建军正当盛年,仍然志存高远,不想趴在一个小小的副科级上虚掷光阴,就请求继续留在昆仑作业队,虽说是艰苦劳累,却能过得充实。何况为了服众,他太需要实绩了,得踏踏实实干几件漂亮事,为以后的晋升做好铺垫。在组织部办了关系,老南就对他说,你一个副科级干部,留在作业队,怎么管理呢?是你领导高喜扬,还是高喜扬领导你?迟建军说,就算我蹲点调研,下放劳动了。最不可理解的是唐秀,她说,我知道你为啥恋着开天村那破地方不走,不就是有个黄雪怡嘛。人家眼看就嫁人了,你还空劳牵挂的,有意思吗?恐怕你连根毛毛都捞不到了。迟建军说,你这不但是妇人之见,更是小人之心。我就是舍不得开天村,你爱咋想就咋想吧!
迟建军张罗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在五一国际劳动节,为王顺和宋兰举办婚礼。也撺掇过高喜扬,让他和雪怡也一起办了。高喜扬很是不好意思,说我二婚哪能大张旗鼓?再说,雪怡让你给亲过,总觉得身上脏,就像弄上屎了,一时半晌也没有结婚的意思。迟建军就笑着擂他,说黄家这姐俩都有洁癖。所谓用人如器,就像酒杯,这人喝完了,那人刷刷再用,不是一样的吗?高喜扬说,怪不得,你和那个商店主任老温总用一个杯子喝酒呢。迟建军被戳到了痛处,窘着脸对高喜扬说,你是我哥,雪怡今后就是我嫂子,对嫂子我岂敢不恭敬?那我连人都不是了。中央号召咱们团结起来向前看,哥呀,你做做嫂子的工作,让她往前看好不好?你们一时不结婚,我一时不安宁,都觉得自己是历史的罪人了。
自从和雪怡达成共识,高喜扬回家的次数明显多了。而且两个孩子都很懂事,他一回家,他们就躲出去,还改口跟雪怡叫妈。雪怡说姨和妈能差多少?真有那一天,你们还是继续叫小姨吧,这么叫我听着习惯了。
高喜扬和雪怡真就有了肌肤之亲。第一次拥吻,他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互相都不敢对视,只是羞笑着把眼睛看着别处。高喜扬说,我还以为,你变成了一只工蜂,只会干活,不懂得别的呢。雪怡说,这恰恰就是我想对你说的。高喜扬说,我比你大了那么多,这实在太不公平了。雪怡说,如果不是你总按程序走,我们的第三个孩子都该很大了。你这个人,工作上大马金刀,感情上总爱转磨磨兜圈子。高喜扬说,说来说去,我就是抹不开;世上抹不开的人总会吃亏的。雪怡说,不管怎样,我交到你手上的是一个处女,为此我很自豪。高喜扬说,对我来说,这太奢侈了。能让我检验一下吗?雪怡一听这话,她的粉拳就雨点儿一样落在高喜扬身上。
高喜扬像似接到了信号,迅速地把雪怡剥光,一件展品似的陈列在炕上。那还是在她洗澡的时候,他偶然之间匆匆得见的胴体,尽管一直干着粗活,可依然娇嫩无比。他忍不住俯下身去,用舌头感受那些令人眩晕的起伏。他眼前都是雪洁的影子,雪洁的音容笑貌真实而又虚幻,和眼前的雪怡重叠在了一起。他衔住了她的奶子,那对坚挺的贞女之果散发着隐隐的香气,就像新熟的白兰瓜一样。高喜扬禁不住泪流满面,——自从他挨饿晕倒在黄家大门外那天起,似乎一切就是天意注定,那个早已被历史湮没的老地主不但给了他生命,还给了他两个女人,这是多大的恩德呀,尽管作为一个阶级他不敢妄言,作为生命个体,他永生永世都难以报偿……对于雪怡来说,这绝对是致命的一击,她被男人有力的嘴巴嘬得稀淌哗啦,就像一条被抛到岸上的鱼那样扭翘着,昏蒙中一会儿叫姐夫,一会儿又叫喜扬,在两个不同的角色之间来回转换着,苦心固守多年的防线一下子全都垮塌了。高喜扬不想再犯临阵退缩的老毛病,他甚至看到了香穴之内那件脆薄的衬物,它扼守着那条神圣的通道,那无疑正是贞洁的封条。高喜扬热身既已完毕,就要趁热打铁,依照事物强大的惯性,把拆封的事一股脑做下去。雪怡突然清醒了,推开他说:“这不行。咱们还没登记,再说,还没经过我姐的同意呢!”
在雪怡身上,坚定和脆弱并行不悖地同时存在着。她在长期的动乱中能做到心静如水,这几乎就是不可思议的事。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却又坚守着最后的堑壕,这本身就是很矛盾的。所以在高喜扬看来,女人比男人复杂多了,他懂得生产这一套,可从来就没能真正弄懂女人。欲望的潮水退去,他又恢复了一贯的理智,抚摩着她绸缎般的肌肤说:“雪怡,你是真爱我呢,还是可怜我呢?”
雪怡说:“都有一点儿。”
高喜扬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没想到绕来绕去,你我还是回到了生活的原点。这要是早几年该有多好,你我早享幸福不说,开天村也太平了。”
雪怡笑了:“这就叫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高喜扬说:“怪不得迟建军和你气味相投,原来都爱诗的。这种虚虚乎乎的东西,力量可真大呀!”
雪怡说:“也许,这就是人类和动物的不同吧。”
五一节这天一大早,高喜扬带着全家上坟去了。
北方的冬季漫长而肃杀,而春天则姗姗来迟,五一恰好是冬春的分界。一场细润如酥的小雨过后,荒原上的小草都钻了出来,却又分明是“遥看草色近却无”,大地的基色还是灰白和枯黄。雪洁的坟维护得很好,除了路过的人总要添土除草,还有借地利之便的宋兰,她把这座坟看成是她管辖的“第十六口油井”,只要上班,总忘不了过去看看。
他们没带烧纸。高喜扬和雪怡都不信那一套,何况风干物燥,在油井附近弄火,一不小心,引起火灾,麻烦可就大了。他们拿来几样简单的祭品,还有一小盆兰花。那兰花其实就是草的一种,如果不是花期,和杂草混在一起,谁都分不清楚。因为它的质朴和不起眼,被主人淘汰了,随便扔在干打垒上面。偏偏去年春夏之交严重干旱,两三个月没下雨,那兰花竟然在酷日下幽然绽放。雪怡远远就看到了房上的那朵花,这让她大为惊讶,甚至怀疑,是不是身在梦境里。最后雪怡踩着一只板凳,把那盆花小心翼翼拿下来,养到了自己家里。她对高喜扬说,油田上的女人,既不像玫瑰,也不像芍药,就像这种兰花。它不在乎土地的瘠薄,也不在乎干旱的严酷,就那么悄悄地开放了,淡雅悠素的,不事张扬,装扮着周围那一小片天地,顽强的生命力不啻是令人感动,几乎就是令人震撼了。
宋兰没来。因为举办婚礼,她和别人串班了,此时正在宿舍里化妆呢。宋兰把这场“歪打正着”、“洗牌重抓”的婚姻用电话跟吕天方通报了,因为事先高喜扬也打过类似的电话,吕天方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说:“我早就料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你嫁给谁我说不准,可高喜扬和雪怡要是分开,我的干女儿可就遭罪了。我就是想让你把那个僵局搅和一下。驴子不走,就要推一推,拉一拉,这可是毛主席说过的!”宋兰就做嗔说:“吕指挥,你真坏,拿我当搅局的了。”吕天方说:“你看你有多实惠,又当莺莺,又当红娘,啥都没损失,还立了功呢。你结婚,我一定去!”
一家人默立在坟前,什么都没说,好像这样才能和幽冥中的亲人沟通。那个刚从技校毕业的女采油工站在远处,愣愣地看着这奇异搭配的一家人,就像在看一段无法弄懂的历史。荒原的风嘶鸣如旧,而且风带着衰草和灰尘,是能看得到的,让一切景物如隔潺湲之水。聪颖的丛慧突然说:“我听见我妈说话了,我爸和我小姨成亲,她不但同意,还非常赞成。她还批评你们,这一步走得太晚了!”后一句显然是蛇足之笔,高喜扬抚弄一下她的发辫说:“这妮子,耳朵可真够灵的,连超频的声音都能听到!”
《国血》 第十九节(2)
上午十点,王顺和宋兰的婚礼准时开始。吕天方还没到,通讯条件所限,谁都说不清他能不能来。迟建军主持,高喜扬当证婚人,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两位新人正在咬着一只吊起来的苹果,众人欢声笑语地起着哄,在井上当班的杜青骑着摩托,急匆匆赶到了。大家还以为他是赶来参加婚礼的,看他的脸色不对,问他他却干嘎巴嘴说不出话,直到灌下一缸子凉水,才向高喜扬报告说,八里坪的油气井漏气了。
油气井是一种油气伴生的井,杜青用粗俗的话形象地解释说,就是窜稀带放屁,历来是不好控制的。八里坪的油气井之所以高产,是井下压力高,甚至整个开天村民用取暖和炊事,都依靠它所提供的天然气。那些神奇气体在地层深处憋了亿万斯年,一旦有了突破口,它们就会伴随着原油呼啸而出,巨鲸般喷着水柱,直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