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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山上摔下,伤势本就不轻,这一心情激荡,登时胸中血气翻腾,几乎又再昏去。那老者见他神色不妥,忙两步跨上前来,伸手按住他人中、志堂几处穴位,揉捏了半天,这才令他安静下来。那少女端了药汤,在旁看着,神色颇为焦急。
桓震定一定心神,仍是不敢相信摆在眼前的这个事实。难道自己真的来到了明朝?难道自己真的已经永远离开那个属于自己的21世纪?桓震使劲晃着脑袋,仿佛这样就可以摆脱这个古怪而可怕的梦境,回到真实的世界去。可是这样作除了让他的肩头更加痛得利害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效果。于是他也慢慢的平静下来,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了。
很明显,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的时候不知道怎样受了伤,于是被这位老者救了回来。据他说这里是灵丘,距离成都正是千里迢迢。没有飞机,没有火车,没有汽车,要怎么回去?想到这里桓震不由得叹了口气:就算真能设法回到成都,那成都也不是他那个年代的成都了,又有什么用处?他生硬地转动脖子,看了看这间茅屋。四面土墙上搭着一个茅草屋顶,已经有几处在漏雨了,地下放了几只瓦缸,滴滴答答的响个不住。看来这祖孙二人的日子并不富裕,多半也养活不起自己这个闲人。等伤好以后,还是要寻些谋生之途的。不过凭自己一个21世纪的机电系学生又能做些什么?教这些明朝人如何装配发动机么?桓震苦笑起来。
那小姑娘见他神色甚是骇人,不由得害怕起来,低声道:“爷爷,爷爷,你瞧他脸色好不怕人!”那老者道:“不打紧,他刚受了伤,脸色自然不好。雪心乖乖地,去把咱们方才捡的山鸡烧一锅汤来。这小哥折了骨头,须得喝些汤水才好。”桓震只顾得出神,全没听见他二人说些甚么,更谈不上道谢了。那老者也不来与他说话,自顾自的拖过背篓,整理其中草药。
他发呆的这会工夫,雪心已经把鸡汤烧好了,替他盛了一碗。桓震不好意思让女孩子喂自己喝汤,连忙挣扎着欠起身来,不料这一动弹,竟又扯破了伤口,禁不住痛得闷哼一声。雪心杏眼一瞪,嗔道:“找死么?乖乖躺好!”顺手放下汤碗,扶他靠在床头,打开伤处裹着的布条,重行上过了药,又另取干净布条裹了。桓震手足无措地瞧着她,突然没来由地心中有些乱跳。雪心似有觉察,脸颊微微一红,转身端起碗来一勺勺的喂他喝汤。桓震只得硬着头皮喝了,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那老者聊天。
原来此地乃是灵丘县城南的一座小山,山名唤做桃花。这老者姓周,名士昌,万历年间曾在朝中做那工部营缮所的所正,到也是个正七品的官儿。天启皇帝即位之后,信用权阉,朝纲不堪,但凡有些骨气的正直士人,如万燝、杨涟、左光斗之属纷纷拼死进谏,不能死谏的,也大都避朝隐居,不屑与群小为伍。这周士昌官小力薄,自分撼魏忠贤不动,遂携妻带子回了灵丘原籍隐居。不料两年前灵丘瘟疫横行,老妻和儿子先后染病,就此不起。周士昌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之余更加将一个独生孙女,十四岁的雪心视若珍宝,祖孙二人就在这桃花山中相依为命。前日灵丘大震,周氏祖孙因是在山中空旷地带结庐而居,周士昌年纪老迈,睡觉又甚警醒,略有震动时急忙奔出逃命,倒侥幸躲过了一劫。两人露宿了一日,震动渐渐止息,周士昌见山中不少动物被倒塌的树木压死,便带了孙女进山去捡拾,不料却见桓震遍身血污的躺在杂草之中,便请几个相熟的农夫,将他搬了回来,放在茅屋之中调养。桓震除肩骨碎裂之外并无别伤,周士昌颇知医理,自行采了些草药给他内服外敷,居然止了伤口流血。
周士昌问起他身份来历,桓震自不能大摇大摆的说自己乃是几百年后的人,只得胡编乱造一番,说是祖籍四川,幼时便随父亲在西方行商,去年父亲病逝,自己这才回归中土,不想地震时受了伤,便连父亲的骨灰也都丢了。说到这里,还作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来,不料想到自己孑身流落异时空,不知何时方能回归家乡、重见父母,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便放声大哭。
前传 昔我往矣 第二回 余震
桓震喝过了汤,只觉十分疲累,便又睡了过去。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忽然听得似乎有人叫他名字,睁开眼来,赫然竟是自己的级任老师谷朝阳。他见到熟悉之人,一颗心喜得几乎炸开来,叫道:“谷老师!你可来了!”一面竟落下泪来。谷老师笑眯眯的走到他身前,将手搭在他肩头,道:“哭什么?老师这不是来接你了吗?我已经买好了回成都的车票,你收拾一下,咱们马上就走。”桓震大喜,也顾不得想甚么明朝不明朝,天启不天启,脱口道:“我什么也没有,谷老师,这就走吧!”
谷朝阳突然把脸一沉,怒道:“谁是你的老师?”转身便往外走。桓震大急,连忙一把扯住,哀求道:“别丢下我一个!”谷朝阳竟不答话,回手啪啪两个耳光,打得脆响。桓震脸皮大痛,猛然醒来,竟是南柯一梦。
睁开眼来,只见雪心一脸焦急地站在床边,一手揪着他的领口,一手举在空中尚未落下,方才那两个耳光大约便是这么来的了。桓震大惑不解,正要问她干么无故殴打自己,却听她道:“快走,快走,又震了!”桓震一惊,果然觉得地面隐隐晃动,想是前些日子的地震刚过,此刻余震又来。他也知地震起来不是好耍,连忙坐起身,反手抓住雪心手臂,用力想站起来。不料他冒冒失失的这么一抓一扶,竟恰好碰到雪心的胸部。雪心身子一缩,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打将过来。桓震不防她有此一举,左手先抓了一个空,加之伤后体弱,这一耳光却打了个结结实实,与方才为了叫醒他打的那两下大大不同。
桓震身子一侧,跌在床上,抚着脸道:“姑娘,你做甚么?”周雪心怒道:“我爷爷好心救你,你却来动手动脚!”桓震大叫冤枉,欲待解释,却又无法开口,正在那里发窘,地面却又晃了几晃。周士昌冲进来发急道:“甚么时候,还在那里磨磨蹭蹭!快走,快走!”一把拉起桓震,将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另一手扯了雪心,急急的出门去。
三人刚奔出小屋,地面便剧烈摇晃起来,桓震立足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周士昌毕竟年纪大了,被他这么一扯,也差点一起跌个跟头。周雪心歉意一笑,回身摸起柴刀,左右一瞧,找了一株寸余粗细小树,几刀砍断,削去枝叶,递给桓震。
桓震接在手中,刚要出口道谢,突然地面剧震,只听得一阵轰隆巨响,他只觉脚下一空,身子疾坠而下,跟着全身一震,却又停住了。原来他们三人延挨片时,那地动之势呼吸之间便有变化,不知怎地竟在桓震脚下裂开了一条地缝。桓震脚下空虚,身子自然下落,但他手中横拿着那枝树杖,却恰好卡在裂缝之上,悬住了身子。幸好那木质还算结实,桓震身子也不甚重,不然万一树杖一断,非得掉入缝底不可。
周士昌与雪心伏在地下,直待震动稍缓方敢抬头,两人一起用力,将桓震拉了上来,周士昌道:“老夫晓得一个去处,甚是空阔,可以避灾!”当下向西北而行,走不多远,只觉山势霍然开阔,竟是一片小平原。不一会地面震动稍歇,三人寻块地方坐了,桓震伤后运动过于剧烈,觉得脑袋阵阵发晕,忍了又忍,只是不说出口。撑得一会,实在忍耐不住了,这才就着地面躺了下来,仰面而望,只见天穹阴沉沉地直压下来,似欲将他三人整个儿罩在其中一般。他暗自心惊,不敢再看,转过身去对雪心道:“方才真多谢姑娘的树杖,否则桓某此时哪还留得命在!”雪心脸上一红,摇头道:“那也没甚么。”周士昌接口道:“哼,还说没甚么?爷爷瞧你方才劈树的力气,可大得很哪!”雪心脖子一缩,伸出了舌头,不敢作声。周士昌叹道:“女孩子家,终日跟着猎户刘那班人舞枪弄棒,有甚好处?”雪心反口道:“若不是平日舞枪弄棒,便削不得那树杖;若不是有那树杖在手,此刻桓公子已然喂了地缝去啦!”周士昌斥道:“小孩子家乱说甚么!”
桓震忙道:“确要多谢姑娘才是。”迟疑片刻,又道:“小子蒙老丈与姑娘几番相救,这份大恩实在无以报答……”周士昌摆手道:“举手之劳罢了。桓公子,不必挂怀。”桓震打蛇随棍上,道:“不敢,若蒙老丈不弃,尽可直呼小子姓名。”周士昌微微一笑,道:“桓公子,你可有何打算?”桓震听他不改称呼,怔了一怔,心想自己不过是想表示一下亲近,套个近乎,难道竟惹恼了他不成?可是瞧他神色又不像生气的模样,想了想,只得答道:“不知地震何时方止……不论如何该当先去寻回家父骨殖才是,而后震当负骸还乡,不令家父为异乡之鬼。”他哪里又有甚么父亲骨殖要去寻了?不过是想看看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地方,能不能找到些线索,回到他的二十一世纪去罢了。
周士昌脸色转和,道:“自当如此。震儿,你且安心在我这里养伤,其余一切慢慢再说。”桓震这下才真的傻了,原来刚才这老头子别扭了半天,就是为了这点事情!看来自己这现代人跟明朝人的思想还真是统一不到一块去啊。他心中暗忖,要想永远瞒紧自己的来历,就必定得学着用明朝人的脑子去思考。可是如果哪天真的做到了这一点,自己会不会也就在思想上退化了呢?左右想不通,索性不去理这个问题了。
这一夜三人便在野外露宿。桓震重伤之余非但不能好好休息,反倒一番奔波,夜间更吃饱了露水着够了凉,睡到半夜便发起烧来,抖抖嗦嗦的直打寒战。他不愿吵醒周氏祖孙,只是自己咬牙强自忍耐,然而寅丑相交,天色未明之时,正是一日之中最冷的时分,虽然时值六月盛夏,但日间刚刚下过暴雨,天气仍是颇冷。几人匆忙逃难,竟不曾带得火种,桓震躺在草地之上,只觉得寒冷透骨,转头瞧周士昌与雪心祖孙,也都是缩作一团,不住打颤。他冷得难以忍受,索性忍着肩头疼痛,坐起身来,随手摸了一下裤袋,不由得喜出望外。原来此刻他身上所穿的,仍是那一身夹克长裤,他是机电专业,平时摆弄电线常要用火,因此虽不吸烟,口袋里却也时常装着一个打火机。此刻有火便是有命,无奈自己全身无力,连坐着都颇为不易,别说起来寻柴生火了。没奈何,只得叫醒雪心。慢慢挪到雪心睡着的所在,轻轻叫了几声,却无回应。桓震心中奇怪,伸出手去推了她一把,只觉触手竟是冰凉,不由得吓得几乎失魂。急忙伸手探她呼吸时,气息却仍均匀,看来只是寒冷,并无他故。
他这才放下心来,又再用力推了几下,雪心醒了过来,见他手中有火,也甚高兴,连忙叫了周士昌起身,周士昌也正在冻得发抖,闻言大喜,便教雪心去寻柴禾。那砍柴拖柴本是雪心平日里常做之事,虽在黑夜,也是轻车熟路,用不多久便带了一抱粗细不等的柴枝回来。桓震从中挑出几根较干燥的,擦燃了火机,慢慢点燃,继而又引燃了一个火堆。几人有火可烤,登时都欢喜起来。周士昌伸手要过桓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