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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鞑子的内应。昔世宗皇帝斩一丁汝虁,将士震悚,彊敌宵遁。臣乞陛下,杀袁崇焕以振臣纲,以正视听。”说着俯伏在地,连连叩头。当即便有几个大臣同声附和。
韩爌、钱龙锡听了,都是大吃一惊。钱龙锡出列跪下,从怀中取出一本奏折,双手高举过头。小太监下阶来接了,奉与崇祯皇帝。崇祯打开来瞥了一眼,讶道:“你要辞官?”钱龙锡叩头道:“陛下明鉴。臣年迈体衰,自忖才能驽钝不堪重负,愿陛下发大慈悲,赐臣骸骨归里。”
崇祯皇帝冷哼一声,道:“赐你骸骨归里?未免太对得住你了罢?”说着拈起几本奏折来,朝下一丢,道:“你且读来!”钱龙锡战战兢兢地捡了起来,打开来瞧时,却是几个御史参他的奏本。这两个御史早先全是阉党一系,定逆案之时给罢了官,后来钻营门路得以起用。那时自己一力反对,将两人贬得体无完肤。不想今日风水轮流转,轮到自己被他们弹劾了。再细看奏折之中的言语,竟是说袁崇焕拥兵自重、市粟谋款、纵敌不战、遣散援兵等等诸般罪状,都是钱龙锡在幕后指使,要求严加惩办,与袁崇焕同罪。
钱龙锡瞧了这些话,不由得冷汗潺潺而下。一时不知该当如何奏对,伏在那里遍身觳悚,说不出话来。成基命、刘一燝、刘宗周等人自然站出来替钱龙锡辩解,指斥那两个御史捕风捉影胡言乱语,钱龙锡这边都是老成持重的大臣,弹劾他的一方却多是旧阉党一系的,渐渐说话便涉下流,一时间两造在廷上吵得不可开交。
崇祯皇帝渐渐心烦意乱起来,用力一挥手,怒道:“朕是叫你们来商讨御敌之策,还是叫你们学泼妇骂街?”指着钱龙锡道:“你给朕滚,滚!”钱龙锡抬头望着崇祯,无限眷恋地三拜九叩,哽咽道:“老臣此去,与陛下再无相见之日。臣身在江湖,心存庙堂,愿我大明国祚绵延久长,万世永存!”崇祯更不理睬,喝令羽林卫士将钱龙锡赶出大殿,勒令克日出京。方才替钱龙锡说话的一众老臣见了,都觉崇祯皇帝对待臣子竟是如此凉薄,推人及己,都有些心灰意懒了。
钱龙锡既去,内阁便没了首辅。崇祯皇帝想了一想,便将礼部侍郎周延儒擢任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直文渊阁。周延儒受宠若惊,连连叩谢不已。
这一日廷议下来,仍是不能决夺如何处断皇太极的和书。一班臣子口上说得好听,其实都是推诿之辈,这一点崇祯皇帝早已清清楚楚地瞧了出来。反正他也并不想答复这种蛮夷的书信,既然皇太极已经解围离去,过几日叫顺天府给他回个信,也就是了。退朝回到寝宫,忽然传来火急战报,道是鞑子兵迫良乡,大败山西巡抚的援军,又挥师向京师打来。崇祯吓了一跳,皇太极不是已经撤围了么?怎么去而复反,难道他想学那澶渊故事,逼迫自己签订城下之盟?前日派人去祖大寿处传旨,至今尚未有消息回返,难道祖大寿当真连袁蛮子的亲笔书信也都不顾,铁下了心要反叛朝廷么?或者是因为桓震同他一起……桓震此人愈来愈叫他捉摸不透了,崇祯皇帝追悔不已,为甚么在捕拿袁崇焕的时候不连他一起拿了?
这个时候,蓟州辽兵营中却是井井有条,似乎甚么事情也没发生过,鞑子没有入侵,督师也不曾冤枉下狱。在蓟州的这几天来,桓震一刻也没闲着,每日除却留意战报之外,便是日日泡在军中操练。颜佩柔穿了亲兵服色,一直同他形影不离。将士们并没一个抱怨朝廷处事不公,可是桓震愈操愈严,他们也并无半句怨言。人人都憋足了一口气,一旦沉默爆发,便是叫人难以置信的力量。
桓震知道后金大军不论怎么扰乱中原,最终是一定要东奔出关的。自己手中握有重兵,只消截断了鞑子的归途,基本上便可以稳操胜券。可是这么做并没甚么好处,北京城不会破,崇祯仍然是皇帝,周延儒温体仁一班佞臣依旧当道。就算自己带着一众军马安稳回到了辽东,祖大寿或者孙承宗或者是自己继承了袁崇焕的位子,将来也总有再被崇祯疑忌,变成第二个袁崇焕的那一天。崇祯不死,专制不已,袁崇焕就要一个接着一个地不断涌现,永无尽时。所以他要图一个彻底的解决,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孤注一掷,成则兼济天下,倘若失败了,大不了只是将原本就该发生的历史提前了十几年,再赔上自己这一条早就该还给老天的性命而已。
这种事自然不可对祖、何两人实言以告,只推说现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袁崇焕的性命,好在祖大寿此刻方寸已乱,不论桓震说甚么,都惟命是从了。何可纲却还有三分冷静,听桓震一力主张屯兵蓟州观望,不由便觉得他是意图拥兵自重。
拥兵自重本来倒没甚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在袁崇焕部下日久,早学会了这个道理,他所尊敬崇拜的督帅平日不也是这么做的么?可是袁崇焕从来没想到过当真反叛,他所谓的“不受君命”只是敷衍了事,自行其是而已。眼前这个桓震呢?
何可纲不愿去思考这些。或者在他的心底,已经隐隐然有这样的一种想法,只要桓震能成功救得袁崇焕出来,哪怕他是反叛也无所谓。他作为一个臣子的纲纪操守不允许他做这种事情,可是看到别人去做,不知为甚么心中竟然有几分高兴欣慰。何可纲愈来愈觉得自己十分可怕,他甚至开始厌恶起这样无君无父的自己来。
卷三 环佩相将侍禁庐 一百一十九回
袁崇焕下狱至今,已经半月有余了。这半月之间,他所受的屈辱苦楚,简直不是人类所能忍受的。虽然明代大臣坐牢自有章法,饮食床铺都要照规矩来,可是袁崇焕并非一般罪臣,却是累得北京城险些被破的汉奸头子,加上狱卒平日里掯诈钱财不果,一个个都恨透了他。于是袁崇焕的饭碗里便时常出现一些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子瓦砾,监中的马桶十数天也没人倒一次,桶子里的污水流在地上,凝结成黄澄澄的冰;鞑子攻城正急的时候,送进来的饮水之中竟然隐约有一股尿骚气。
这一切袁崇焕都咬着牙忍下来了。忘记自己督师的身份,像条狗一样地挣扎求存。皇帝派来的使者每天都来瞧他,偶尔也对他说些外面的战况。皇太极攻破良乡了,鞑子兵又进逼北京了,满桂阵亡了,祖大寿停兵蓟州拒不回援……哪怕是傻子也知道,时局已经万分危急。虽然桓震曾信誓旦旦地说皇太极最终并没攻破京师,可是那是因为他并不真的想要挥军攻城,倘若他的念头忽然转了一转呢?以现时的北京,至多只是鞑子铁蹄之下的一粒沙罢了。
袁崇焕在期待着,期待忽然有一道圣旨来到,叫他官复原职,再去带兵,就像当年陛下起用自己一样……当真有那一天,他要带着一同出生入死的辽东健儿,将鞑子兵逐出中原,他要亲手斩下皇太极的头颅,叫他与当年那个胆敢冒犯天朝的父汗一样,赔上一条性命!
几乎每个夜晚,袁崇焕都梦见铁马金戈,刁斗传声,自己率领大军同皇太极对峙不下,正在敌人惧怕后退之际,忽然头顶天空欃枪白芒划然掠过,于是整个天地都模糊起来,旋转起来,他自己的身子也在这混混沌沌的天地间渐渐地沉没下去。
于是袁崇焕霍然而醒,铁马金戈消失无踪,刁斗寒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照旧阴黑冰冷的牢房,以及一群面目可憎的狱卒。他所期待的圣旨,终究是不曾来。
圣旨的源头崇祯皇帝,此刻却正在罢工。几日来京畿周围各路兵马的败报不断传来,令这个雄心勃勃的年轻皇帝又气又恨,更多的却是无奈与恐惧。这天清早,聚集在宫门前等候上朝的大臣们,听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陛下停朝,一概人等尽皆不见。
前些天袁崇焕初下狱时,崇祯也曾停朝两日,可那是为了躲避替袁崇焕求情开脱的纷纷奏折,如今兵事孔急,皇帝竟不上朝处理军机要务,却是为了甚么?几个老臣相顾叹息,都是默然无语。
韩爌【注,有人问我这个爌字怎么读,其实是读做kuang和huang都可以的】的手不自觉地伸向袖子中去,那里放着一本辞呈。前者钱龙锡递本请辞,原是与韩爌一同商议好了的,在大殿之上几个阁臣同时递上折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叫陛下不得不慎重考虑。直到最后一刻,韩爌的手已经触到了奏折的边沿,可是始终没有拿得出来。瞧着龙椅上的年轻皇帝,韩爌忽然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宿命之中无法自拔,他不能辞职,他不愿辞职。
钱龙锡是冒着兵火给勒令离京的。城头的士兵用大筐将堂堂的前首辅缒落下去,又一个个地缒下他的妻子儿女。韩爌不忍心瞧这种屈辱的场面,他更不愿想象有一天自己也会落到那步田地。或许在那之前,应该一死了之罢?这个念头有时候会在他的脑中浮现,如同漫漫黑夜之中的一朵火花。
或者真是人老了罢。韩爌自嘲地笑笑,做起事情来竟也会畏首畏尾了。
韩大人……韩大人!仿佛来自很遥远地方的叫喊,将韩爌苍老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站在面前唤他的,是顺天府尹刘宗周。
刘宗周比韩爌小着二十岁上下,素以清正敢言著称,是个讲求慎独工夫的理学先生。今年九月初任顺天府,便上疏指斥崇祯皇帝,说他“求治之心,操之太急。酝酿而为功利,功利不已,转为刑名;刑名不已,流为猜忌;猜忌不已,积为壅蔽”。韩爌素日十分赞赏他的学问,两人也算忘年之交。只听刘宗周道:“国势强弱,视人心安危。方此国家危难之际,陛下竟然停朝,不啻沮士民之气。韩大人可有良策?”
韩爌给他问得一愣,良久,摇头道:“唯有苦谏而已。”刘宗周接口道:“学生也是做如是想。既如此,便有劳大人同学生一起面驾如何?老大人是三朝栋梁,说起话来总也比宗周重得几分。”韩爌慨然应允,旋道:“可是陛下不见臣子,起东有甚么良策,不妨说出来听听。”
刘宗周道:“不敢。国事至此,臣子当以死报。”说着昂首走到宫门前正中,一撩袍子,直挺挺跪了下来,一面叩头,一面大呼道:“乞陛下出御皇极门,延见百僚!”
韩爌不想他竟是用这个法子,御门喧哗罪过不轻,时局本来已经够混乱的了,哪里还禁得住他搅和一通?正要上前劝阻,竟有几个愣头青官员也跟着跪了下来同声高呼。
过得片刻,只听宫门伊哑而启,一个小内侍走了出来,大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口谕:朕心甚烦,尔等且散,再议。”众臣面面相觑,方才宣布停朝之时已经走了不少人,此刻口谕一出,离去的便更加多了起来。刘一燝今日染病不曾来得,韩爌与成基命等人过得片刻也都走了。到得最后,宫门前只剩下刘宗周一个人跪在初升的朝阳之中。
刘宗周竟不起身,叫书童回去取了纸笔来,就跪在宫门前面奋笔疾书,草就奏疏一封,求执事太监递了进去。不久传出话来,仍是留中不报。刘宗周性子倒也倔强,声称陛下一日不见大臣,他便一日不起,直到跪死为止。却也说到做到,这一日不论太监怎么劝说驱赶,刘宗周硬是不肯起身,待到傍晚时分,宫中已经掌上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