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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光荣和他的儿女们-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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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们自然听不懂父亲的话,更不理解父亲此时的心情,它们的目的单纯而又明了,那就是恨不能一口把父亲撕扯得七零八碎,来填补他们饥饿的肠胃。

远处的枪声又隐约地传来,父亲猛地清醒了过来,他想起了自己的使命,抓起了砍山刀。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一直提在手里的砍山刀,越过河,再走十几里山路,就到营部了。眼前的几只狼却拦住了他的去路。突然,父亲闭上眼睛,挥舞起手里的砍山刀,一边咒骂,一边喊叫着向前跑去,他骂:狗日的狼,跟你拼了!他喊:好呀,咋这么多狼呀!

狼们突然被父亲的变故弄愣了,它们先看见父亲坐在地上哭,它们以为这回到嘴的肥肉不会跑了,没想到,父亲突然站起身,手舞砍山刀,疯了似的冲过来。狼们惊怔了,这一瞬间,父亲已冲出狼群,哗哗啦啦地瞠过河消失在山林中。待狼们回过味来,父亲已经一头撞开营部的门。

自那以后,父亲说死也要有属于自己的一支枪。父亲把这一希望冲胡连长说了。胡连长背着手在屋里转悠了半天,才说:那你就到敌人手里夺去,夺到啥样是啥样的。听了连长的话,父亲就做起了夺枪梦。

那时部队还不能正面和敌人交手,虽说三天两头地打仗,但打的都是游击战,敌追我跑,有时连敌人的面都见。不到。夺敌人的枪谈何容易,整个一个没机会。父亲为此苦恼了很长时间。

机会终于来了,父亲又接到了连长的命令,让他去一个镇子里取一份情报,这个镇子被鬼子和伪军占领着,但有党组织在地下活动。父亲的任务是到镇子里“老来兴”中药铺去取一封信,父亲说:有柴胡吗?有人答:有,要几两?父亲再说:要三两三钱。这暗号就算对上了,那人会交给父亲一张镇子里敌人的兵力图。父亲很顺利地找了“老来兴”中药铺,也很顺利地拿到了情报。父亲本可以出城了,父亲那年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又没有穿军装,进城出城都不会引入注意。就在父亲走在街上,准备出城时,他看到了一个伪连长屁股后头挂着的盒子枪。盒子枪在伪连长屁股后头一摇一荡的,父亲的眼睛就直了,他做梦都想有这么一支盒子枪。事后想起来,父亲此时的举动简直走火入魔了。伪连长后头跟着一个警卫员,背着长枪蔫头耷脑地在伪连长身后走着。伪连长此时想在街上打秋风,先是在一个馒头摊前立住脚,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又把馒头扔在脚下,嘴里骂骂咧咧的。卖馒头的汉子,皮笑肉不笑地冲伪连长咧着嘴。伪连长不看那汉子,把脸瞄向一个卖香烟洋火的老头儿,伪连长就像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镜头一样,拿了一包烟、一盒火走了。老头就喊:老总你还没给钱呢!随在伪连长身后的伪军,冲老头儿龇了一回牙,骂了句仟么,老头儿才不敢吭气。这期间,父亲一直随在伪连长的身后,他眼里只剩下那支盒子枪了,盒子枪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后来,伪连长钻进了一个茅厕里,半天没有出来,那个伪军踱到一个茶摊前一屁股坐下,咕咕噜噜地往肚子里灌茶水。

父亲急中生智,捂着肚子也钻进了茅厕,伪连长还在蹲坑,他一定是有便秘的毛病。父亲进去时,他还瞪着眼,攥着拳,吭吭唷唷地和自己较劲。父亲想也没想,也蹲在了伪连长一旁,伪连长缓过一口气,冲父亲吼道:小毛孩子,凑什么热闹,滚一边去。

父亲不滚,他眼睛一直盯着那支盒子枪,此时那支枪套在伪连长的脖子上,枪在胸前晃悠着。父亲觉得机会来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盒子枪弄到手。父亲赤手空拳,连砍山刀都没带,突然他看见了脚下的石头,那是茅坑旁垫脚石。父亲毫不犹豫地搬起了石头,伪连长正一心一意地和肚子里一堆杂碎较劲,没想到父亲会把石头砸向自己的头。他只“嘿唷”了一声,便掉进了茅坑里,父亲顺手把盒子枪揽到自己的怀里。父亲抱着衣服里藏着的盒子枪走出来,他看见那个伪军仍在那儿喝茶、吃瓜子,咔吧咔吧的,有声有色的样子,伪军连眼皮都没有撩一下。

父亲一口气跑回了连队,从此父亲有枪了。父亲这种行动,受到了连长的表扬,同时也遭到了批评。批评就批评吧,反正父亲从此拥有了一支属于自己的枪。

这支枪一直随着父亲走南闯北,东打西杀。此刻,那支枪仍旧挂在父亲的床头。父亲终于老了,他再也玩不动枪了,但父亲每天都要雷打不动地擦那支枪,然后望着那支老枪,想着自己青春年少时的往事。老年的父亲想起往事时,心头便蒙上了一层尘埃。对青春年少的向往,加深了父亲的悲凉。

父亲站在自家门前,冲朝他张望而过的年轻人背影说:看什么,看我老了是不?你早晚也有这一天!

父亲一面怀想着青春,同时也嫉妒着青春。他更加急切地想见到一个人。

3

父亲的命运发生改变,是给麻子团长当警卫员时发生的。那一年父亲十五岁,他给胡连长当了两年通讯员后,个子长了半头,胳膊腿的骨节正是喀喀吧吧生长的时候,十五岁的父亲已出落成一个准小伙子了。一次去团部送信,麻子团长看中了父亲,于是父亲就成了麻子团长的警卫员。

警卫员有警卫员的准则,他要保证首长的安全,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条。警卫连长已明确地和父亲交待过这一准则。警卫连长说:团长的命就是全团一千多号人的命,要是团长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的脑袋是问。

父亲知道自己的脑袋宝贵,团长的脑袋更宝贵,于是父亲一点也不敢马虎。麻子团长打仗时有个习惯,总是要到前沿阵地去,指挥部形同虚设,麻子团长有望远镜也不用,一定要用自己的眼睛看到才作数。这样一来,团长的危险性就加大了。有几次父亲随团长去前沿阵地,仗打得正激烈,子弹嗖嗖地从团长头顶和父亲头顶飞过。团长端着一支枪,一边指挥一边射击,有一次,敌人的子弹把团长的帽子都打飞了。父亲就有些着急,随在团长屁股后头喊:团长,回去吧,这里也不多你一个。麻子团长一打仗,眼睛就充血,脖子上的血管一道道地努突出来。父亲的喊叫,他根本没有听到,换句话说,就是听到了,他也根本没往脑袋里去。

这事之后,父亲遭到了警卫连长狠狠的批评。父亲有些委屈,辩解着说:团长根本不听我的。连长就说:你是个死人呀,不会用力气呀!父亲不知怎么冲团长用力气,两眼茫然地望着连长。连长就给父亲做了个示范,他用肩膀一扛父亲,就把父亲扛倒了。然后连长拍拍手说:就这样。

这一下父亲就明白了,人都扛倒了,接下来的事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可以把团长绑起来,也可以把团长背下去,他不会管团长愿不愿意,保卫团长的安全就是他的工作。父亲心里有数了,再见到团长时他就忍不住地想乐。麻子团长不明真相地说:小石头,你笑啥?父亲不语仍笑,心说:团长你就瞧好吧。

瞧好的日子终于来临,那年代,三天两头地打仗,麻子团长冲锋陷阵的机会就很多。团长又一次上阵地,父亲自然劝不住,只能尾随着团长上了前沿阵地。战斗打响的时候,父亲就冲团长吼:回去,你给我回去!这次父亲得到了制服团长的要领,喊叫起来的底气就很足。团长正忙于察看敌情,不理会父亲,父亲的身体挡住了团长的视线,团长还恼火地拨拉父亲:一边呆着去!

父亲真的火了,他学着警卫连长的样子,用身体去扛团长,没料到的是,团长纹丝没动,自己倒被团长撞了个跟头。父亲有些恼羞成怒了,他爬起来,再接再厉地向团长撞去。团长也烦了,扔了手里双枪冲父亲吼:小石头你干啥,耽误了军情,老子毙了你!

父亲趴在地上就没词了,他恼怒、羞愧、委屈,眼泪在父亲眼里打着转转。他仰着头望着灯塔一样的团长,这才明白,凭自己十五岁的身体是无论如何撞不倒团长的。警卫连长交待他的话父亲仍清楚地记得,团长的命就是全团一千多号人的命。想到这,他又向团长扑去,这次他抱住了团长的腿,一下子就把团长扑倒了,也就在这时,一颗炮弹飞了过来,在他们身边爆炸了。父亲救了团长一命,要不是父亲这一扑,那颗炮弹说不定会要了团长的命。

就这样,团长也挂彩了,两块炮弹片击中了团长的大腿,战场上的情形也很危险了,鬼子分三面包围了阵地,部队已开始后撤了。接下来,保护团长的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在了父亲身上。团长足有一百八十多斤,对于十五岁的父亲来说一百八十多斤的团长简直是泰山压顶。那时的父亲也说不清到底哪儿来的力气,总之,他背着团长,一鼓作气跑了二十多里山路,一直到接应的部队出现,父亲一头栽倒了,他从胸膛里吐出了一口鲜血。接下来,便人事不醒了。

父亲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便看见了团长,团长的腿上裹满了绷带,团长正不错眼珠地望着父亲。父亲见到团长,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说:团长,我以后不给你当警卫员了。

团长含着泪,一边笑着说:小石头,以后我一定听你的。

这件事,让父亲和团长成了生死之交。在战争年代,警卫员和首长结下这种生生死死交情的动人场面,不计其数。当父亲当了团长之后,他也和警卫员小伍子谱写了一曲悲悲壮壮、轰轰烈烈的人性交响曲。

麻子团长不久就当上了师长。警卫员仍然是父亲,那年,父亲已年满十八岁了。虎背熊腰不敢说,总之,父亲浑身的肌肉条条块块的。父亲身体里经常涌动出一股燥热,他想喊、想叫、想跳,三天不急行军一次,父亲就觉得有劲没处使;五天不打仗,父亲就搬师部所在地村头放着的石碾子,他把几百斤重的石碾子搬来搬去,一直搬得满头是汗,他才平静下来。

父亲现在不用仰着头去望师长了,他现在只要轻轻一扛就能把师长灯塔样的身体扛倒了。每次打仗时,师长再也不敢和父亲耍威风了,而是赔着笑脸,央求父亲:石头,让我去看一眼吧,要不然我心里没底。父亲板着脸,一棵大树似的站在指挥部的门口,师长一看见父亲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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