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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行宫外跪了一天一夜了。
素筝连面都不让他见。
“古大人,陛下今天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您就不必这样等下去了。”
“古大人,陛下刚才醒过来,喝了点汤水,又睡下了,我们没来得及禀报。”
“古大人,陛下又醒了,听说大人您在外面跪了一天,很是感动,下旨赐一碗燕窝粥给大人。”
古思几口将那粥喝尽,他是饿得不行了。他一抹嘴,对宫女道:“现在陛下可以见我了吧?”
“大人稍候,我去通禀一声。”
……
“大人,陛下往西门去了,说是小白病了,陛下急着为他求医呢?”
古思几欲晕倒,问道:“小白是谁?”
“王朝人都知道,小白是陛下最喜欢的波斯猫啊!”
古思昏绝于地。
第三天凌晨,宫女照例捧了碗燕窝粥出来,却不见古思,于是对值夜宫卫笑道:“我以为古大人是铁打的呢!”
古思在行宫外整整跪了两天。
他回到将军府,对管丰道:“不到太阳落山,或是阿南有消息,不要叫我。”
然后他一觉睡到傍晚。
他醒来后,向管丰下了一连串命令。
将军府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只有几个传令兵来来往往。
夜入初更,将军府里依然灯火通明。
直至三更时分。
*** 云镜南在睡梦中被从水牢里提了出来。
“这么早就去广场吗?换身衣服啊,这样会着凉的。”睡到一半被人吵醒总是情绪不好。
“云大人,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来人蒙着面。
云镜南一下醒了:“好,终于来了。”
四周狱卒早歪在一旁,全被点了穴道。古思这次派来的都是近卫中的高手。
当然,光有高手还办不成事。三更时分,值勤看守的两个小队恰好都在水牢西面巡逻,他们当然不可能阻止劫狱,因为将近一百人也遇到偷袭,连一点搏斗的痕迹都没有。他们的队长一面说着“兄弟们,辛苦了”,一面有条不紊地将“三步迷魂香”给手下们挨个闻过去,最后自己也深吸一口。
“三步迷魂香”是黑市上都很难搞到的名贵迷药,药效顾名思义。这可花了两个小队长不少功夫,但也很值得,至少在日后上头问起来时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敌人是有组织有预谋,且训练有素的职业刺客”。
古思亲自用马车将云镜南送向北门。
“阿思,我的裤子怎么套不上了?”云镜南艰难地往上提裤子。
“是从你行李里取的,应该合身啊!”古思奇怪地看看云镜南,旋即明白过来,笑道,“是腿泡肿了。”
“我倒忘了!”云镜南闻言一乐,将那条裤子缝线处撕开一条口,这才套了进去,“但愿这次到王城能够顺利。”
古思镇重道:“阿南,你要小心。现在的王朝不比当年,在布鲁克尚且如此,出了这一块更要小心。你在王朝的名声太响,认识你的人也太多……”
云镜南笑道:“我的运气一向好。”
古思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匣子,道:“这个给你用。”
“这是什么?”云镜南打开匣子,见里面是一张似皮非皮,似纸非纸的东西,用两根手指拈起,皱眉道,“这东西看起来怎么有点恶心?”
“这是人皮面具。”古思笑笑道,“放心吧,不是人皮做的,是树胶做的。”
“你是哪里搞来的?”云镜南迫不及待地把那面具往脸上覆。
“没那么好覆的!”古思制止道,“要洗脸剃须,然后从额上往下细细覆上。一开始时可能不熟练,但从上往下覆,到下面有些不对缝之处,尽可以用假须掩过。这还是青蛾教我的呢。”
“青蛾!我早该想到了。”云镜南被触起心事,拿着手中的人皮面具,感觉很不对味。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马车继续在布鲁克街道上轱辘前行。
“有些事不是你的错。阿南,不要太自责。”古思拍拍云镜南的肩。
“对,不是我的错。”云镜南的语气好象是要说服什么人。
“吁……”马车突然停住。
古思掀开车帐,问道:“怎么不走?”他办事素来谨慎,今晚已和守门骑将打过招呼。
“大,大人,陛下在北门。”军士很慌张。
“看来走不了了。”云镜南一屁股坐回车里,四仰八叉地躺下。
“不行,你一定要走。先别出来。”古思下了马车。
曾经每天出入的布鲁克北门,在夜幕下、灯火中尤显巍峨,素筝骑马立在城门正中,两边全是皇宫近卫。
古思步行到素筝面前,行礼道:“微臣古思参见陛下!”
“古思大人果然一心为国,这么晚了还来巡城。”素筝道。
古思摸不清素筝语气,心存一丝侥幸,顺着她的话道:“国难当头,敢不鞠躬尽瘁?”
“好大的胆!古思,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云镜南在你车里吧?”素筝怒道。
“陛下息怒!”古思见她早有准备,索性摊开来说,“云镜南此去王城,实有要事。事关大局,微臣不能坐视不理。请陛下勿为个人恩怨……”
“个人恩怨?”素筝没想到古思反过来和她说道理,怒气更添一层,“将前朝逆犯放入伪朝,这算得再轻也是个通敌之罪,难道就对了?”
“云镜南不会出卖王朝!我也不是通敌!”古思音量不提,却字字铿锵。
云镜南在车内暗呼“糟糕”。
果然,素筝不怒反笑,道:“你倒是信得过他。云镜南不是不会出卖王朝,你是相信他不会出卖你吧?”
“当然,他也不会出卖我。”古思道。
素筝冷笑道:“大将军,我们本还有点名义上夫妻的名份。这样看来,真是有点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味道。你就这么信得过所谓的兄弟吗?铁西宁,他不也是你过去的兄弟?”
素筝此时贵为国君,出言如此不顾体统,已是动了真怒。然而古思听他这样讥讽自己和云镜南,心中亦有怒气,昂然道:“陛下,我全是为王朝着想。[奇++书网//QISuu。cOm]今晚云镜南必须出城。”
素筝的火气被欲扇欲怒,冷冷道:“古大将军果然不负战神之名,好威风,好煞气!”
古思这才清醒过来,觉得自己说过了头,忙跪下俯首道:“微臣死罪。但今日云镜南必须出城,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事关王朝大局,臣愿粉身碎骨以报陛下。”
素筝也觉得自己刚才说话失了体统,但一想到这两人都骗了自己,自己深爱着其中一个,又“嫁”给了另一个。刚才所说的那句“妻子如衣服”涌上心头,心中始终恼怒难平。自得知真相,恢复记忆之后,每日里只有一个念头如鬼魅般缠在心里。
“云镜南硬生生地骗了我几年,我也要把他关上几年。不行,我的羞辱要他们加倍偿还。”
她走到古思面前,笑道:“我也可以收回成命……”便又止住不说。
古思原以为没有希望,正寻思无计,见她松口,急问道:“陛下,只要你答应放过云镜南,古思一切听任你处置。”
“依我两件事,我便放那刺客出城。”素筝道。
“陛下请讲。”古思此时便是二十件,二百件事也会应承下来。
素筝走到他身边,低声道:“第一,我与你二人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明日,你帮我拟个诏,把这个不明不白的名份解了。诏书要怎么写是你的事,但一定要我心里舒坦。”素筝道。
“这……”古思早巴不得去了这个名份,可这诏书要写得让素筝舒坦,他自认没那个本事。但事已至此,不能不先答应,于是应道:“臣连夜去办。”
“第二,你不是说兄弟如手足吗?今晚,要不就留下云镜南,要不就留下你的一只手或一只脚。”素筝公主道。
古思的瘠背一阵发凉。
云镜南在车里听不到素筝对古思的低语,只听到前头所说的“依我两件事……便放刺客出城”。
他在车里焦急万分,突然听得车外众人一齐惊呼,正要出车帐探视,只听得古思道:“臣已依旨完成,请陛下践诺。”
云镜南放下心来,又听得噔噔噔几步,古思走到车前:“阿南,保重!”
“阿思,你没事吧?阿筝要你答应什么事?”云镜南待要问个清楚,车帐布却被古思拉住。
“没事。”古思急促地答了句,对军士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开城放行!”随即在马臀上狠抽一记。
马车立即载着云镜南向北门外驰去,云镜南急掀起后帘回望,见古思在门边和他挥手作别,方才放心。
古思直到云镜南车影远去,这才放下右手,同时身体微幌。
“大将军!”卫士们刚才被古思止住,不敢上前。
“扶我!”古思吐出微弱的两个字,卫士们这才一拥而上,将他扶住,为他包扎。
古思和那只断下的左手回了将军府,而素筝仍站在城门处。
她身边的皇宫卫队人人眼中都有泪光。
“古思,我不会再恨你……阿南,你一路……”素筝心中的怨结已然解开。
她真正明白,古思的心胸远不是自己所想,他真正是个心怀天下的人。与他和云镜南相比,自己的这点怨结不过象小孩过家家一样。
她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那一地血泊,刚才断在地上的那只断腕,手指还会悲愤地颤动。一段怨结了却,另一段怨结又出现。
她明白,自己对古思,要永远愧疚;自己和云镜南,永远不可能回复从前的缱绻。而在自己身后那数百双眼睛里面,她失去的,远不能用个人得失来衡量。
*** 云镜南离了布鲁克,不敢停留,一路鞭着马狂飚,直至黎明。行到二三百里之外,那车跑得急了,轱辘碰到一块凸石,顿时翻倒,将他摔了个七荤八素。
“想不到我云镜南这样的一代英才,一遇到女人的事就狼狈成这样!”他难免一阵感叹唏嘘,去残车里搜了随带行李。
云镜南发现那盛人皮面具的匣子完好无损,想起再过一段路便是铁西宁掌控的地盘,忙去溪水边洗了脸,将树胶人皮细细沾在脸上。
他是第一次用这人皮面具,这一沾直弄了大半个时辰。晚间溪水里也照不清晰,只得自己蠕蠕嘴、眨眨眼,发现那面具造得极为精致,稍加扯拉之后便贴得极为服贴,料想外人必看不出来。
从溪边回到路上,云镜南将车套从马背上卸下,准备骑马继续赶路。谁知连着几次未能翻上马去,这才觉得两脚无力,早被水牢里的温泉水泡得肿了。
“虎落平阳啊!”云镜南连日休息不好,身心俱疲,复将马儿栓在路边树上,又怕素筝反悔追来,躲向路边长草丛中窝了一觉。
……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晌午,云镜南甫一醒来,便觉身上暖和之极,更有一股肉香传来。四周吵吵嚷嚷,有如市集。
“饿了几天了,总算吃上顿好的!”
“孩子他爹,你吃这块腿肉吧!还有几百里路要走呢!”
“啧啧,真好吃!”
云镜南食指大动,起身一看,见原先马车旁聚了百余个百姓,一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心知是逃难的贫民。
众难民见长草丛中走上一个人来,都不约而同地把手中烤肉往怀里藏了藏。
云镜南定睛一看,几乎每个难民手中都有一块烤肉,心叫不好,往那拴马树桩上一看,只有树根处一堆骨骸。
“混蛋!”云镜南大怒。他在厥奴草原呆得久了,草原牧族视马之重,正如农耕民族之视土地,不是万不得已绝不杀马。
众难民被他吼得愣了一愣,随即加快速度啃手中肉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