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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骑兵-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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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天仰天长出一口气,自语般地说:“多么好的梦想……只是那些马如果是军马……”

……太阳从草叶上悬浮起来,红白色的光扯开了天空,大地仿佛是被光给打开的,天一下子就大了起来,星群开始隐去,山在草丛中重新升越出来,仿佛它们昨天不在,只是在光中重新出现似的。大地新鲜得一碰就破,草原开始变得遥远,看不到边际。太阳硕大而有质感。如同一颗红色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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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执刀礼

早晨的马厩里充满着股难闻的燥臭,汗臭与马粪便的臭味集中在一起,在空气中弥漫。成天把鞭子拎在手里,用眼睛巡视着每一匹马。马匹经过一晚的休养,全身都洋溢着早晨的新鲜与劲道。他从马的毛色与精神状态上就可以看出马匹这几天的喂养情况。有几匹马的毛色暗淡着,成天随手记下了它们的编号,毛色暗淡是这几天喂盐少,马匹与人一样,都需要有盐来活络自己的精血。盐少了,马的毛色就会暗淡下来。天气还早,只有马匹静静地嚼食的声音。成天走过时,那些马偶然抬起头看他一眼,继而又把头伏到草料中,如同在咀嚼着某种感受。今天上午十二时整,全连将举办兰骑兵入伍的仪式。兰骑兵将要被打上烙印,替代“先知”成为连队的一号马。而先知将从上午开始,退出现役,它刚满十四岁口,服役十二年。至于它退役后如何处置,将由骑兵连自己决定,退役后的马匹一般都被卖到了牧民的家里,有的做了驮马,有的被杀掉吃肉。成天继任连长后,规定退役军马一律不准卖给牧民杀掉,他曾下过一道命令,凡是连队退役的老马,他都希望它们能够在一种闲适的生活中老去,而不是被另外一种更严酷的生活淹没。当然他的这个决定执行起来难度太大,连队近年共退役六匹军马,军马退役后,随之取消掉的是口粮供应。连里本来就穷,这几匹马一下子就成了连里的负担,许多战士都把那几匹正天在草地上散步的老马叫做“老干部”。“老干部”们全部都关在后院,由一个战士专门放牧。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战士都对老干部们抱着与成天相同的同情心。去年有匹老马死去时,成天回家休假一个月,副连长就作主将那匹马卖掉。还将另外一匹老马杀掉改善了伙食。成天回来后,一整夜在那两匹老马的马棚里呆着,从马棚里出来时,成天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他长叹数声,再不提此事。但从此后,那几匹老马再无人敢打主意。但昨天他做出将先知退役的决定后,一位牧民竟然拿了五千元钱来找他,提出将其卖去,做自己马群的头马,成天听后,不置可否。但内心却涌出一种强烈的酸楚,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先知会离开自己,如果可能他将会保留先知的军籍,并让它与自己相伴终生。尽管兰骑兵比它优秀,但先知与他相伴了十年,几乎如同自己的呼吸。当他做出最后的决定时,才发现自己要离开的东西竟然是那样的重要。昨天晚上他几乎一夜未眠,在梦中他不断地看到先知奔驰的身影,而先知的蹄声不断地踩疼着他的心,先知每走一步,好似就踩在他的心上,那种咚咚的敲击声让他一夜不宁,它不断地追击着先知,但先知越走越远,远得直到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外面,他的眼泪悄然滑下,他是喊着先知的名字醒来的。枕头上一片湿润,他从梦中将自己抽出,内心强烈地空虚,他靠在床上,闭着眼回忆着那个梦,许多情境已然模糊不清,只有先知向前越出地平线的身影还在那里,他有些呆然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下意识地向马棚里走去,他那一刻强烈地想去看看先知。

先知关在马棚的最深处,它是连队的一号马,按顺序它刚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相距很远,它就听到了成天的声音,它停下了嚼咽,竖起一双叶片般尖耳,认真地倾听着成天的脚步。继而它轻刨前蹄,用响亮的响鼻声来迎接成天。这几乎成了一种习惯。成天每天经历此种礼节,他早已习以为常,但今天任何习惯性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有着种全新的感受。他把马鞭套在左手腕部,走近先知,用手轻轻地抚着先知的前额,先知的眼睛湿润而明亮,它轻轻地转动着,用眼中的那一缕深兰注视成天。先知的长鬃出现了一些杂毛,毛发粗硬刺手,间杂有部分分叉的毛发缠结成一团。马的衰老是从鬃毛开始的,他骑了先知十二年,竟然没有发现先知老了。他从怀里摸出把梳子,好的骑手都有把好梳子,他们闲时就会用梳子不断地梳理着马的毛发,直到把马的长鬃给梳得油光光的,有的骑手还有个爱好,给马鬃编成各种形状的辨子。马的鬃发与人的头发一样,越梳理越顺,同时还能看出一种与骑手相一致的气质来。成天从来没有给先知编过马鬃,他觉得编马鬃太费时间,同时他觉得先知不需要。但今天他忽然有了兴趣,他转到先知一侧,小心地用梳子把马鬃梳顺,用菜籽油在上面抹湿。先知略显红黄的长鬃一下子就显出了湿亮。他用手把长鬃分开,用手来回缠结着。片刻,先知的长鬃上竖起几个高高的长髻,随着先知的呼吸上下轻微颤动。成天把先知从马棚里牵出来,草原上蒙着层晦暗的光,先知快活地仰头长长地嘶鸣一声。成天轻轻地拍拍先知的背,先知迅速地安静下来,他取出一把毛刷,把马蹄上的粪便的颗粒刷掉。先知安静地听任成天打扮着自己。它的眼睛一直就那样安静地看着远处。成天随着它的眼神望出去,正是早晨太阳刚刚离开地平线的时候,太阳喷射着无数的光亮,它如同大地的独眼,在洞穿着每个望着它的心。先知身上的鬃发闪射着一种明亮的光,一根根的毛发暴露出透明般的纤细。它的全身都被一种虚光给罩定。光中的先知优美得让人震惊。成天似乎被这种偶然的美给打动了。他握着马缰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他喃喃地走近先知,先知苏醒似地把头偏了过去,用它的唇轻轻地触着成天的臂。成天把先知的头拥住,马的气息浓烈而又醇厚,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青草味。那种味道很好闻,成天把自己的全身都淹在那种突然的伤感里,他觉得自己与先知已经溶为了一体,而先知就是他的一部分,如同呼吸。他把马缰缠在先知的脖子上,仿佛想要回避什么似的,在马身上拍了拍。先知不安地向后退却着,继而一声长嘶,向前奔驰而去。成天看着它的背影,仿佛是看着某种意境。梦境中那匹越出地平线的马正在向着草原奔驰,慢慢地,那轮独眼似的太阳把它给淹没了。它的身影仿佛溶化在那轮太阳中。远远的一粉红色的太阳中,只有一匹剪影似的马,在粉红色的光中向前奔驰。

成天似乎被那种意境给溶化了,他下意识地跟随着那种意境向前走。

他是在那片湖边看到先知的,先知孤独地站在草原上,一动不动,它的长鬃被风轻轻地拂动,全身被凝固似地,立在风中。成天在距先知几百米的地方停下,他坐在草丛上,双腿盘起,随手扯下一根青草,叨在嘴里。他的眼睛一直盯视着先知。先知好象在倾听着什么,它的全身都凝结在那双叶片般尖细的双耳中,从那里可以听到什么哪?他用力地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奶奶说过,马是草原上的神,只有它可以听到大地的心跳与草叶抽动的声音,当然最可怕的是它可以听懂自己的命运。成天有些吃惊的想,先知也可以听到自己的命运吗?他有些慌乱地抬起头,看着先知,他觉得先知可能早就清楚了自己的未来,而自己只是一个说出这种结局的一个人而已。

太阳升起来了,光线被无数的绿草吸收,可以听到阳光在触到草叶似轻轻的呻吟,那种滋滋的声音让成天不安。先知好象还在那里等待着什么似的,一动不动,那种沉默一下子就让大地安宁了下来。成天就在这种难忍的孤独中,等待着先知。那根草他已经嚼烂了,苦苦的汁液让他的嘴都有些麻木起来。他却毫无知觉。太阳已到了头顶,这时通信员骑马一溜烟地过来了,远远地,他看到了这一幕,从马上下来。成天回过头,看着通信员。通信员身上全是汗,他气喘着喊:“连长,还有半个多小时仪式就要开始了,到处找不见你,指导员让我来找找你,说你肯定在这里。咱们回吧?”

成天不语,他继续等着先知,先知一直就保持着那种固定的表情,全身都仿佛给焊结起来似的,一动不动。那种沉默最让人心惊。成天一下子就感到了自己与先知的距离,他根本就不了解先知的呀,先知的孤独使他有些难过。他觉得受到了伤……害。通信员在这种气氛中有些不习惯。他把头上的汗揩了下,说:“要不,我通知指导员,把仪式推迟?”

成天低声说:“不,你去通知指导员,仪式照常举行,一分钟也不许推后。”

“那你……”

“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通信员迟疑地看了他一下,上马而去。马蹄声似乎惊动了先知。先知的头迟缓地转过来,远远地看着成天,它的毛色在素草丛中显出种绸缎般的质感。它似乎从一种回忆中回过神来,眼睛中显出种深深的怅然,它的不安已经消退,刚才的那种短暂的孤独好象根本就没有从它的身上出现过。它轻轻地用唇触动着身下的青草,但它只是用牙齿品味似的一动,就又离开了,它慢慢地向前走过来,走到成天的身边,轻轻地用嘴拱动着他的后背,成天的背上一下子就痒了起来,那种轻轻的触碰让他有种很感动的感受。有一滴很湿的东西从自己的眼睛中掉出,他掩饰地把手从头上举过去,抱住先知的头,用手轻轻地触动着,先知的小舌头在他的手背上慢慢地移动着,那种湿润的触动使他全身都有种深深的不宁。他站起来,把马缰从先知的脖子上取下,他没有敢看先知的眼睛,他觉得很多东西不用回头就可以看清。先知跟在他的身后,沉默地向前走动着。成天看看表,还有二十分钟,仪式就要开始,他轻声地吹了声口哨,先知全身一激灵,挪动着小碎步跑到了他的身边。成天把左脚踩进马蹬,身子一偏,跨上马背。先知就在他跨上马背的同时,已经箭似地向前腾跃了出去。

青草丛模糊地向后闪去。

退役仪式在老骑兵师遗下的那个巨大的阅兵场前进行。阅兵场方圆足有近一公里大,在空旷的草原上辟出这样的一块巨大的阅兵场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因为草原大得随处就是阅兵场。但当年的骑兵师兰师长却硬是要在草原上计划出一片草场做为本师的阅兵场地。成天当年只参加过一次阅兵,那次阅兵是骑兵师被撤消建制时的最后一次阅兵,当时全师所有的人与马都上了阅兵场,当时上万人列队从阅兵台前走过,巨大的阅兵场上被一种罕见的命运与沉默所挤压,一切都带着一种最后的暴发般的激扬与悲装。当时做为新兵的成天一下子就被那种巨大的情绪给惊憾,他在场上执刀通过检阅的时候,就暗下决心,自己以后也要在此进行一次有上万人的阅兵典礼,让上万人列队从自己的心情与眼睛中走过。以后他当上骑兵连连长后,他想到的第一件事竟是在当年的八一去把全连拉到那个已长满了青草与藏伏着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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