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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喜和小顺子一同出门,屋内无人。
[外面伙计的声音:落灯啦!落灯啦!
'外面叫卖的声音:(寂寞地)硬面饽饽!硬面饽饽!
'木郴一声一声地响过去。
'另一个声音:(低声地叫出花名,因为客人们都睡了)宝兰,翠玉,海棠,小翠。
'小顺子进来把灯熄灭,由抽屉拿出洋烛点上,屋子暗下来。
'小顺子正要出去,小东西缓缓地走进来。
'隔壁和对面有低低的男女笑语声。
小顺子怎么样,挂上了么?
小东西(摇头)没有。
小顺子怎么?
小东西(抽噎)那个人嫌我太小。
小顺子(叹一口气)那你一个人先睡吧。
小东西嗯。
小顺子(安慰地)去他的!明天是明天的,先别想它。
'老远翠喜哭着嚷着。
[一个男人的声音:你走不走?你走不走?
[翠喜的声音:你打吧!你打吧!你今天要不打死我,你不是你爸爸揍的。
小东西(立起来)这是谁?
小顺子三姑娘——翠喜。她男人打她呢。(由窗户望外看)可怜!这个人也是
苦命,丈夫娶了她就招上了脏病瘸了,儿子两个生下来就瞎了眼,
还有个老婆婆,瘫在床上,就靠着这儿弄来儿个钱养一大家子人。
小东西(又坐在那里发呆)嗯,嗯,嗯。
小顺子她来了,(住外叫)三姑娘。
[翠喜哭哭啼啼地走进门。
小顺子怎么啦?
翠喜(自言自语)妈的,我跟你回去!今天我就跟你回去!回去咱们就散,
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叨叨地进了左小门)
小顺子(望她进门)唉。
'翠喜抱着孩子由左小门走进来。
小东西孩子睡着了?
翠喜(抽噎着)嗯,妹。。妹。。妹子,(一字一噎地)刚才,刚才,那个住
客。。你。。你,你挂上了么?
小东西(低头)——
小顺子(摇头)没有。
翠喜怎。。怎么?
小顺子又是那句话,还是嫌她太小。
翠喜(一手摸着小东西的脸)苦。。苦命的孩子。也。。也好,你今天一个人
在我这个床睡吧。省得我在这儿挤。。半。。半。。半夜里冷,
多。。多。。多盖点被。别。。别冻着。明天再说明天的。。你。。
你。。你自己先别病了。。。落在这个地方,。。病,。。病,。。
病了更没有人疼,。。疼,。。疼了。
小东西(忍不住,忽然抱着翠喜大哭起来)我。。我的。。
翠喜(也忍不住抱着她)妹。。妹子,你,。。你别哭。。。我。。我走了。
我明天。。一大清早,我。。我就来看你。
小东西嗯。
翠喜我。。我走了。
小东西你走吧。
小顺子你睡吧。
小东西嗯。
[翠喜和小顺子同下。
[外面一个人:落灯啦!落灯啦!
(木梆声,舞台更暗。
'外面叫卖声:(凄凉地)硬面饽饽!硬面饽饽!
'小东西忽然立起,很沉静地走进左面小屋内。
'屋内无人。
'对面屋子里男女笑声。
[女人声:去,去,去,——七十多里地多的是小媳妇,你找我干嘛?
'男人含糊的声音:——我。。
'女人声:去,去,去,(笑)头上磨下的,好意思的么?
[男人含糊的声音:。。嗯,。。
[小东西由左屋■着鞋出来,手里拿着一根麻绳,她仿佛瞧见什么似地在方桌前睁
着大眼,点点头。她失了魂一般走到两个门的前面,——关好,锁上。她抖擞起来,
鼓起勇气到了左边小门停住。她移一把椅子,站在上面,将麻绳拴在门框上,成一
个小套。又走下来。呆呆地走,。。走,走了两步。忽然她停住。
小东西(低声,咽出两个字)唉,爸爸!
'她向那麻绳套跪下,深深地磕了三个头,立起。叹一口气,爬上椅子,将头颈伸进
套里,把椅子踢倒——那样小,那样柔弱,一个可怜的小生命便悬在那门框下面。
[外面叫卖声:(荒凉地)硬面饽饽!硬面饽饽!
[同时外面听见木梆声之外还有:
[一个男人淫荡地唱:(曲调见前)“叫声个亲亲,眼瞅着到五更,五更打过哥哥
就起身。亲人啊,个妹妹舍不得呀,一夜呀夫妻呀百日的恩。”
[一个女人隐位的声音:(如在远处)呜。。呜。。
[小东西挂在那里,烛影晃晃照着她的脚,靸着的鞋悄然落下一只,屋里没有一个
人。
[舞台渐暗。
——幕落
附记
也许末尾的刺激太重了些,我为着上演的方便,曾经把收场这样改过,
现在一并记在下面:——
[小东西由左屋靸着鞋出来,手里拿一根麻绳,她仿佛瞧见什么似地在方桌前睁着
大眼,点点头。她失了魂一般走到两个门的前面。一一关好。锁上。她的全身发抖,
噙着眼泪,惊恐地走到左边小门停住。
[外面叫卖声:(荒凉地)硬面饽饽!硬面饽饽!
'远远的木梆声。
'她将一把椅子移在门下,站在上面,把麻绳拴在门框上,成一个小套,她稳一稳心,
正要——但一个恐怖的寒战,她又走下来,呆呆地立在那里。
'一个男人淫荡地唱:(低声——曲调见前)“叫声小亲亲,眼瞅着到五更,五更打
过哥哥就起身。亲人啊,小妹妹舍不得呀,一夜呀夫妻呀百日的恩。”
'一个女人隐泣的声音:(如在远处)呜。。呜。。
'恍恍惚惚地小东西随着那哭声,踉跄了两步,她实在忍呆不下去了,忽然扑在地上,
哀哀地哭泣起来。
'外面叫卖声:(荒凉地)硬面饽饽!硬面饽饽!
[远远地木梆声。
[舞台渐暗。
——幕落
第四幕
与第三幕在同一个夜晚。
半夜后,大约有四点钟的光景,在××大旅馆那间华丽的休息室内。
屋内帘幕都深深垂下来,在强烈的灯光下,那些奇形怪状的陈设刺激人的眼发昏。
满屋笼漫着浓厚的烟氲和恶劣的香粉气,酒瓶歪在地上,和金子一般贵重的流质任意地倒
湿了地毯,染黄了沙发的丝绒,流满了大理石的茶几。在中间,一张小沙发的脚下,香槟
酒杯的碎玻璃堆在那里。墙上的银熠熠的钟正指昔四时许。
左面的屋子里面还是稀哩哗啦地打着牌,有时静下来,只听见一两下清脆的牌声,
有时说话的,笑的,骂的,叫的,愤愤然击着牌桌的,冷笑的。。和洗牌的声音搅成一片。
'开幕时,白露一个人站在窗前,背向观众,正撩开帷幕向下望。她穿着黑丝绒的旗
袍,周围沿镶洒满小黑点的深黄花边,态度严肃,通身都是黑色。
[她独自立在窗前,屋内没有一丝动静。
[半晌。
[左面的门大开,立刻传出人们打牌喧笑的声音。
'里面的男女声音:露露!露露!
[白露没有理他们,还是那样子孤独着。
'乔治的声音:露露!露露!(他的背影露出来,臂膊靠着
门钮,对里面的人们说话)不,不,我就来。(自负地)你看
我叫她,我来!
'乔治走出来,穿着最讲究的西服,然而领带散着,背心的钮子没有扣好。他一手抓
住香槟酒瓶,一手是酒杯,兴高采烈地向白露走过来。
张乔治(一步三摇地走近白露,灵感忽然附了体)哦,我的小露露。(看上看下,指手画
脚,仿佛吟诗一样)SoBeautiful!Socharming!andsomelancholic!(于
是翻江倒海,更来得凶猛)Sobeauiifullybewiiiching!
andsobewitching1yBeautful!。。 ①
陈白露(依然看着窗外,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嗯,你说的是什么?
张乔治(走到她又一边)我说你真美,你今天晚上简直是美!(摇头摆尾,闭起眼
说)美!美极了!你真会穿衣服,你穿得这么忧郁,穿得这么诱惑!
并且你真会用香水,闻起来(用他的敏锐的鼻子连连嗅着,赞美地由鼻孔冲出一
声长长的由高而低的“嗯!”)这么清淡,而又这么幽远!(活灵活现演作他的
戏;感动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啊!我一闻着那香水的香味,Ohno,你的美
丽的身体所发出的那种清香,就叫我想到当初我在巴黎的时候,(飘
飘然神位)哦,那巴黎的夜晚!那夜晚的巴黎!(又赞美地由鼻孔冲出那一
声“嗯!”)嗯!Simp1ybeautiful!
陈白露(依然没有回头)你喝醉了吧。
张乔治喝醉了?今天我太高兴了!你刚才瞧见刘小姐么?她说她要嫁给
我,她一定要嫁给我,可是我跟她说了:(趾高气扬的样子)我说:“你!
(藐视)你要嫁给我!你居然想嫁给我!你?”她低着头,挺可怜的
样子,说:(哭声)“Georgy!只要你愿意,我这方面总是没有问题
的。”说着,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可是(拉一下白露,但她并没有转。。
①英语,意为:“这么美!这么娇媚,又这么忧郁!这么美得使人心醉!又是这么使人心醉的美!”
过身来)你看我,我就这么看着她。(斜着眼睛昂着头向下望)我说:“你?
你居然想嫁给。。 GeorgeChangt!Pah!(又是他的一甩手)这世界上只有陈
白露才配嫁给。。 GeorgeChang呢!”(他等白露的笑,但是——)咦,露露,
你为什么不笑?
陈白露(态度依然)这有什么可笑的?(低沉地)你还有酒么?
张乔治(奇怪)你还想喝?
陈白露嗯。
张乔治你看我多么会伺候你,这儿早就预备好了。(他倒酒的时候,由右屋听见
顾八奶奶叫白露的声音。他把酒倒好,递给白露,她一口灌下,看也不看就把酒杯交给乔
治)
'顾八奶奶由右门出,她穿戴仍然鲜艳夺日,气势汹汹地走进来。
顾八奶奶(在门口)白露,究竟你的安眠药在哪儿?(忽然看见乔治)哟!博士,
原来是你们俩偷偷地躲在这屋子说话呢。
张乔治两个人?那我大概是喝醉了。
顾八奶奶怎么?
张乔治奇怪,我怎么刚才只觉得我是一个人在这屋子发疯呢?
顾八奶奶得了,我不懂你这一套博士话。白露,快点,你的安眠药在哪儿?
陈白露在我床边那个小柜子里。
张乔治怎么啦,八奶奶?
顾八奶奶(摸心)我心痛,我难过。
张乔治又为什么?
顾八奶奶还不是那个没良心的东西气的我。我这个人顶娇嫩了,你看这一
气,三天我也睡不着。我非得拿点安眠药回家吃不可。得了,你们
两个好好谈话吧。(翻身就要进门)
张乔治别,别走。你先坐一坐跟我们谈谈。
顾八奶奶不,不,不,我心痛得厉害,我先得吃点壮大夫的药。
张乔治你看,你在这里吃不一样?
顾八奶奶可是你听听我的心,又是扑腾腾扑腾腾的,(捧着自己的心,痛苦的样
子)哟!我得进去躺躺。
[忽然右门大开,又传进种种喧笑声。
'刘个姐的声音:Georgy——
顾八奶奶(望着立在右门口的刘小姐。眉开眼笑地)刘小姐,你还没有走,还在打着
牌么?(对乔治)好啦,刘小姐来了,你们三个人玩吧。
[顾八奶奶由左门下。
'刘小姐:Ceorgy!
张乔治(以手抵唇)嘘!(指白露,做势叫刘小姐进来,来一同谈淡。不过——)
(刘小姐的声音:(严厉地)Georgy!!
张乔治(做势叫地不要喊,仿佛说白露大概心里不知为什么不痛快,并且像是一个人在流眼泪,
劝她还是进来一起玩玩。但是——)[刘小姐的声音:(毫不是他所说的那副可怜的样子)
我不进去,我偏不进去。
张乔治(耸耸肩表示没有办法,却还在做势劝她进来。然而)
'刘个姐的声音:(更严厉地)Georgy!!!'你进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