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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去稻田放水的人员?可是来者肩上没扛改畦口的铁锨。忽然,一个念头闯入心扉,难道是她来了?索泓一顿时睁大了眼睛。
正是她。
在离凉棚几米远的堤捻上,她停住了脚步。
“你回去。”索泓一难为情地低头看了看遮羞布。
“…………”
“你不该来这儿!”索泓一再次提醒她。
她依然沉默无声。
“我在赤着身子!”索泓一急切地告诫她。
“俺是过来人了,俺不怕!”李翠翠嘴上这么说,可是并没有移动脚步。她显得有些踌躇,站在堤上对他说:“俺原来不想来,刚才场部有线广播喇叭广播,说你侮辱了干部。俺一想,一定是那个姓杨的给你小鞋穿了,俺猜想不会让你一个人在河堤上罚站,一定是给你上绳了!”
“郑队长知道你来这儿吗?”
“他去东北伊春接逃号去了。你记得有个喂马的‘头人’叫刘鹏的吗?”
索泓一心里蓦地一跳:“他被抓住了?”
“他在林区当了几个月的黑户伐木工,被当地公安机关查获了!”
“他已经是解教释放的就业人员了!怎么……”
“你不也是解除教养摘了右派帽儿的人了吗?”
索泓一哑了。
李翠翠两步迈过来,绕到索泓一的背后,动手解着木柱上的绳扣。她边解边说:“老郑对那‘头人’印象不坏,可这是他的职业,你要当真跑了,他也要下令抓你!”
“你别解?!”
“为啥?”
“我愿意在这儿接受惩罚!”
“你愿意俺可不愿意,俺看着心里难受。”
“眼不见为净。你还是走吧!”
李翠翠把解开的麻绳往地下一扔,背过身去说道:“抖落抖落胳膊踢踢腿,省得哪儿淤着血。把裤子快蹬上,俺嫌你这样太寒碜。”
多亏那个带班班长积德,绳套捆得不算太紧,索泓一稍稍活动一下,胳膊大腿就恢复了知觉。他匆忙地穿上那条汗渍斑斑的短裤后,才感到浑身痒痛难耐。他蹲下身子,拼命挠着自己的双腿。李翠翠从背后助阵,用尖尖的指甲抓挠着他的后背说:“要是还不解痒,你就像卸了车的骡马那样,躺在堤坡上打个滚吧。浑身裹上泥巴,蚊子就难下嘴再叮你了!”说着,她从兜里掏手电筒,朝地上照了照。“这儿地挺平,没有草裸子蒺藜狗扎你。”
“我不痒了。”
“浑身这么多大包,咋会不痒哩!”
“我不习惯!”索泓一袒露了心声。
“俺看你们这些喝多了墨水的人,就是有一股子酸气。”李翠翠说,“真驴儿都当了好几年了,还怕当一会子假驴儿?”
“我干不来!”
“俺真想骂你几句,可那管个啥用,又把你骂不出农场去。”她叹了口气,狠狠地在索泓一后背挠了一阵,直到挠破了皮肉才罢手。她走到堤边,提过来一个柳条篮子,往索泓一眼前一放,“饿死鬼,吃吧!”
索泓一借着她手电筒的光亮看了看,篮儿里有几张玉米面贴饼子,两块咸菜疙瘩和一个空碗。李翠翠说:“俺在篮里装了一碗鸡蛋汤,夜路难走,撒了个净光,要渴我给你去灌渠舀碗水去!”
“用不着!用不着!”索泓一边说边抓起饼子往嘴里填。他饿急了,挖土方的活儿最容易饥人,特别是和这群剃着光葫芦头的亡命徒干活,索泓一全力以赴还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从渠心往大堤上挑的泥兜,装泥人用锨拍了又拍,直到拍成一个小山头,才允许他挑走。杨绪对这些光葫芦头有过关照:索泓一是个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挑担的臭知识分子,要给他肩膀上增加分量,才能叫他脱胎换骨。因此,索泓一一个下午就挑折了两条扁担,两个肩膀连同后脖梗子,被磨得血迹斑斑。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一趟趟从渠心把泥兜挑到堤上,冲闯着劳动上的鬼门关。此刻,他肩上解除了沉重的负荷,身上剥掉了捆绑的绳索,大口大口地吞噬着李翠翠送来的食物,不禁潸然泪落……
李翠翠看到这般情景,声音也变了调儿:
“别……别……哭!”
“没哭。”
“俺看见你泪花都掉在饼子上了。哎!这事儿想前想后都怨俺。”李翠翠机械地摇晃着索泓一的小褂,为他轰着嗡嗡叫的蚊子,叹着气说,“当初,俺要是不在石灰窑跳车,碰不上你这‘白无常’,也许不会在矿山落脚。俺要是役在矿山落脚,你那顶右派帽儿也被风吹不掉,也许这时候还顶在你脑瓜上和右派们一块生活哩!俺和老郑是一片苦心,倒结了个苦果子!让你遭了这么大的罪!”
索泓一再也咽不下去玉米饼子了,他说:“这怎么能怨你们呢,都怨我手里的画笔。当初,戴上帽子送劳教怨它,现在遭罪还是怨它。我要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就免灾免祸了!”
“你要是那号人,俺就是拿这篮饼子去喂猪,也不会给你挎到这儿来。”李翠翠抱怨地说,“这儿的猪多的是,只会吃喝拉撒睡。”
“难保我几年后不会退化成一只四肢发达的猪。”索泓一悲悯地自语着。
“俺早就对你说过了:离开这儿!”李翠翠高声地说。
“走?”索泓一仰起了头。只有在今天,这个怕人的字眼,才唤起了他内心的回声,“往哪儿走!”
“俺早就对你说过,哪儿的黄土都埋人!”
“刘鹏不是又被押送回来了吗?”索泓一犹豫地问道。
“该他倒霉”。
“…………”
“别三心二意的了,你要是胆子小,俺送你到银钟河。”
索泓一站了起来,匆匆穿上褂子,李翠翠把篮里剩下的玉面饼子,塞进他的衣兜,打开电棒,寻找下堤的小路。索泓一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说:“翠翠,我……我……我……我不想走了!”
李翠翠厉声问道:“咋了?”
“我想再等一段时间,对摘帽右派的政策也许会落实下来的!”索泓一惶惑地低声说。
李翠翠咬牙切齿地说:“好!那俺再把你捆上!”她不由分说地把索泓一拉到凉棚立柱旁,用绳子在他身上绕了三圈,突然把麻绳一扔,怨声怨声地骂道:“你自个捆自个儿吧!俺不愿意再碰你身子一下!”说着,她气忿地把柳篮用力一掷,柳篮飞进了堤下芦苇塘,扭身朝堤下走去。走到堤下,她又折身回来,掏出索泓一口袋里的饼子,抛进了沟心的烂泥中。她把手哆哆嗦嗦地伸进自己小褂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个纸包来;她打开纸包,抖出几张钞票,嘴唇也哆哆嗦嗦地说:“瞅,这是俺苦苦地攒下的三十八块钱,给你装来打车票用的,你倒缩了脖儿了。要是骨头这么软,何必跟那姓杨的装好汉?!”
“我是个矛盾体。总是陷入矛盾之中,你骂我吧!”索泓一木然地说。
“走不走在你了。在矿山那条河沟子里,你曾经想塞给俺打车票的钱,叫我到别处去盲流;今天俺把这钱留给你,算俺最后的一点心意。今后,俺俩在农场,是两旁路人。你就在这儿挨蚊子叮吧!叮死你,也没人给你来收尸!”李翠翠一边诅咒索泓一,一边抹眼泪,说到后来她竟然哽咽起来,把钱塞进索泓一的口袋,就向堤下跑去。
“翠翠!”索泓一喊着。
她没有回答,不一会儿,身影儿就被夜幕遮盖住了。
索泓一茫茫然不知所措。他不知该怎么处理眼前的问题,绳子已解掉了,衣裳穿在了身上,自己走回严管班,没有接到这个命令;继续留在这儿?那还有什么实际意义?他抬头看看那镰弯月,弯月如同钩在天上一动不动;他抬头看看星星,星星也好像睡着了。他坐在凉棚角角上,后背靠着立柱想平静一下自己狂乱的心情,心神和肉体的疲惫一齐向他袭来——困魔迅速征服了他,他流着口水睡去了。
据生物学家论证:人之所以称为万物之灵,梦是它的显著特征之一;而索泓一度过的这个夜晚,是个没有梦的夜晚。他像个没有精神反馈作用的低级动物,蜷缩在大堤上大睡了一夜。黎明时分,尖嘴巴的花斑蚊子隔着衣衫把他咬醒了。他没有用手去挠痒,真地像驴儿那样在堤坡上打了个滚,草叶上沾着夜露润湿了他的衣裳,一阵凉意穿透他的胸背——他的头脑顿时清醒了,首先想到的是准备应付杨绪的提问。
上午,严管班的光葫芦头们照旧干着挖渠的活儿。索泓一就地接受审讯:
“谁给你解下的绳子?”
“我自己挣开的。”
“你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你曾看见过我演出的‘仙人脱衣’!”
“你是光着身子被捆上的,无衣可脱。”
“这涉及到魔术的秘密,我无可奉告!”
“绳子呢?”
索泓一低头一看,绳子确实不见了。便信口胡诌说:“可能是叫他们拿去剪断拴泥兜用去了!”
杨绪对这根绳子的丢失十分认真,他甩下索泓一,亲自到泥水汤浆的渠底,仔细检查抬筐和泥兜上的绳索,没有发现劳动工具上挂系着他用的细麻绳,狐疑地走回凉棚,立刻开始第二轮的追查:“有人到过这儿?”
“是的。”
“谁?”
“过路人。”
“我问你他的身分!”
索泓一玩世不恭地回答:“普通的老就(就业人员)敢为我解开法绳吗?那个人的身分反正比你显贵!”
杨绪微笑中流露出一丝怯意:“你首先侮辱了干部。我不过是用绳子煞然你的傲性!做得并不过头。”
“我如实向那位干部禀报了。”索泓一索性假话真说。
“他说些什么?”
“为我解开绳子,就是他的发言。”
“为什么他不叫你当夜返回严管班?”杨绪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在指甲盖上磕着一只烟卷。
“出于人道和安全的考虑,他怕我深夜回去,被岗楼上的哨兵误认为是逃跑的犯人,开枪击毙!”索泓一回答得天衣无缝。
“他姓什么?”
“我人微言轻,不便于询问总场领导姓氏!”
杨绪失态地划着火柴,却没有去点燃他手中的烟卷:“你怎么知道他是总场的干部?”
“我去那儿变过魔术。”
“你不是在对我变魔术吧?”杨绪扔掉那根燃尽了的火柴,嘴角闪露着不安的笑意,“要是核实出来你在蒙哄干部,咱们严管班可紧挨着‘大墙’!”
“凭你发落。”索泓一孤注一掷地说。
“那么说,绳子是他拿走了?”
“此话不假。”
“好。那你去干活吧!”杨绪挥了挥肥胖的手掌。
“我不能去干活,牛马干完活还要吃草料呢,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还没吃饭!”索泓一原地不动,不卑不亢地说,“我不要求你什么恩赐,只要求人的待遇!”
杨绪略略沉思了一下:“好!满足你这个要求。”
索泓一徒步而行。杨绪骑在马上。一个低头走路,一个仰面青天,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地奔狱墙的岗楼走来。索泓一嘴角闪过一丝苦笑:真有意思,魔术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