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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的威胁。可失去一半岗哨以后,箭矢一下稀疏了起来。羽人的三支箭对着我飞来,他听了七海蕊的话,没有打算杀我,没有一支箭对着我的要害。我从容地把那三支箭磕飞,手臂却震得微微发麻。这是哪里来的羽人,有如此强劲的臂力!
那双白色的羽翼闪电一样窜进了营地,又带着七海蕊红色的衣裙一飞冲天。
我喝了一声,让鬼弓们放下弓来。那么短的时间,羽人起码挨了四五箭,可是,他得手了!
我看着七海蕊的红裙越飞越高,天空中有几片白色的羽毛飞扬着落下。不知道怎么,心中竟然有一丝隐隐约约的痛快。
九州·朱颜记 八
我搂着他的脖子,闭着眼睛。
我知道他飞得很高,飞得很快。我一直都想像一头大鹰那样在天空中翱翔,看着草原河流和山川在下面蜿蜒而过。可是我闭着眼睛不看。要是睁开眼睛的话,我怕会哭出来。他把我救了出来,应该高兴才是呀!
“你带我走么?”我问他。
他没有回答。风声呼啸,他一定听不见我的话。
我把他的脖子搂得紧了一点,天上真冷。
我们停在若感峰的峰巅。脚下的冰雪是硬梆梆的,他落下来的时候发出了一声闷响,原来羽人降落是那么沉重。
我睁开眼,看着他缓缓收起那双巨大的羽翼。
“哎,”我脸一红,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才好了,“你不是说羽人在七夕才飞翔的吗?”
“有一些羽人,他们一年四季都能飞,”他说,“但是非常少。”他检视着自己的双翼。
我这才看见他洁白的羽翼上插了好几支箭。
“疼不疼?疼不疼?”我扑上去捂着那些伤口问他。伤口那么多,一双手怎么捂得过来?
“没事的。”他把我扶开,“翅膀上的伤不疼。倒是这里……”他皱了皱眉。一枚羽箭穿透了他的大腿,流出来的血把裤腿都浸透了。
“那,那……”我急得要哭出来了,要是我是怜姐姐该多好,可是我什么都不会。
“没事。”他安慰我,拔出一柄短刀来把翅膀上的箭一一削断。
我不相信他翅膀上的伤口真的不疼,他每拔出一支断箭,身子都要剧烈地晃动一下。他的身子一晃,我的心就一跳,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身子这么晃着,他的脸上还是从容得很。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谢雨安来了。就这样站在一边看着他一支一支地拔着断箭,我觉得他好像越来越陌生,离我越来越远。这想法让我害怕极了。
“怎么啦?”他注意到了我的沉默,笑吟吟地问我。他的笑容不自然,因为他一边问我一边拔出了腿上的箭。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他只是咬紧牙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我想起了谢雨安的断臂。
“没什么。”我小声嘟囔着,双手抱住了肩膀。峰巅上真冷,风吹得跟小刀子一样,割得我浑身都疼。上次和怜姐姐来,我怎么一点没发现呢?
羽人在大腿上紧紧勒了一条带子,松了口气。“那些鬼弓果然厉害得很,要是运气稍微差一点,我们可都跑不出来了。”
“嗯。”我说。我没有看见刚才的战斗。鬼弓们放出那么多的箭去,我哪里敢看,一直都闭着眼睛紧紧抓着叶子的手。我微微闭了闭眼,回忆着拔地而起时那种巨大的兴奋。
羽人走到我身边,我觉得身上忽然暖和了许多,原来是他用那双巨大的羽翼裹住了我。我偷偷笑了,羽人对我还是好的。
“峰顶上太冷了。”羽人说,“可我有点累,暂时飞不动。你忍着点,稍微歇会儿。”
“我不冷。”我摇着头说。真的,羽人的大翅膀里面可暖和了。
羽人笑了:“那就好。”
我仔细打量着羽人,即使不看背上那双巨大的白色羽翼,他也不再是小泥屋中的那个脏兮兮的铁匠。他可真神气,神气得快要让我认不出来了。我又是欢喜,又是害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陌生的缘故。
他也看着我。
“朱颜公主。”他说。
我摇了摇头:“叫我舞蕊。”
他扬了扬挺拔的眉毛:“哦,连你爹也不要了……”
“……”我垂下了头,“他不是。”
“他不是吗?”羽人的话语里一点都没有惊讶。
我想说他不是,可是我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父亲是父亲,我想起他那张颓废的脸,心中一阵疼痛。
“你想去哪里?”羽人眺望着辽阔的夜北。
“我不知道啊!”我茫然地说。太阳升起来,雾气都散去了,我能清楚地看见宝石一样的三海散布在视野中。那视野以外是什么,我还从来都没有见过。“你不是说总会有没有人的地方吗?”
“嗯,总会有的。”他的视线好像越过了天际,看到更加遥远的地方去了。他张了张嘴,好像很不习惯我的新名字,“舞蕊……真的离开,再也不回来了吗?舍得吗?”
我回答不出来。
“七十万夜北人呢!”他长叹了一声。“不会后悔吧?”
羽人想说什么?七十万夜北族人会因为我而陷入战火吗?我还没有经历过战争,只是听说过它的可怕,可这怎么能赖到我头上呢?我委屈了起来:“他们如果要打总是要打的。就算今天我嫁过去不打,明天找个理由又要打了怎么办?今天抢走这个明天夺走那个,我们还有什么会剩下,到时候连打都打不动了。”
羽人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像没见过我似的。我觉得有点别扭,难道我说了什么不寻常的话么?如果要靠别人许给,自己就永远都做不了主,这个道理我懂,父亲母亲当然也懂,楚夜当然也懂,难道有人会不懂吗?可是他们还是要我嫁给大晁的皇帝,宁可大家都不开心,这是为什么呀?!
“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他苦笑了一下,眼神黯淡下来。他静静地望着那无尽的草原,好像在想一些很遥远的事情。“东西南北,哪里我都送你去。”他的声气忽然又饱满了些,“大晁号称统一了三陆九州,嘿嘿,我倒不相信他真能管到天下每一寸土地。”
“你送我去么?”我失声叫了出来。羽人是说,他只是送我去吗?
羽人迷惑地望着我,我的脸上全是震惊和失望。渐渐地,他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
“阿蕊。”这次他管我叫阿蕊,叫得那么亲切,比舞蕊顺口多了,可是他摇了摇头。他一摇头,我的心就沉了下去。羽人脸上的微笑我见过,那是楚夜经常挂出来对付跟着他的那
些姑娘的。
“你还小。”他说,认真极了,“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的吗?”
我点点头,看着他嘴边的微笑,觉得心虚起来,头点得就有点勉强。
“你会知道的。一个人一辈子只能喜欢一次,那一次也只有你失去的时候才会明白。”他的眼神迷蒙那么一个瞬间,转眼又变得清澈。“好好活着,就肯定会知道。”他长嘘了一口气:“你已经快乐了十五年,也许你自己都不明白,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世界上多少人可以无忧无虑地过上十五年啊?!阿蕊,只要你愿意,就可以继续快乐下去。”他扶着我的肩膀,“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吗?”
我想告诉他我明白的,可是我说不出来,他转瞬即逝的眼神告诉了我一些东西。我的心不再跳得那么激烈,他能感觉到吗?
我没有指望羽人会来救我,倒是一直盼望父亲母亲临时转念,不让我嫁给那个该死的大晁皇帝。我甚至还想过楚夜会把谢雨安和他的人都远远地赶出夜北,我不会嫁给他,可是我会非常非常地感谢他。羽人呢?他当我是个孩子。就算那棵年木是为我种下的又如何?他只有一个人。
然而羽人来了,飞来的。他飞来的那一天,我是多么高兴啊!原来这个念头已经在我心里藏得那么深那么深。他告诉过我不会再飞,却在我最无助的时候飞来。
羽人说得对,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觉得有多么痛。
怜姐姐问我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羽人。可当我确信要永远离开夜北,满心里一下子都是羽人的影子,到处去扑也扑灭不了。原来想一个人可以想得那么苦!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羽人什么,也许有很多,也许什么都不是,就是喜欢。我说不出来。我一直记着他站在阳光里面给我讲述年木的样子。他站在那里,头发在风中微微飘动着,脸上是神往而伤感的表情。我想就是在那一瞬间爱上他了!用上这个字啊,我的脸都发烧了,心里面又是甜蜜又是悲伤。
那两天,我坐在软软的马车里面,拨弄着他送给我的金竖琴,想念着他的样子。我想,就那么活在想象中吧!最好到帝都的道路永远都走不到头。我的心是凉凉的,可是里面有那么一丁点的地方还留着点热力。这点热力让我熬过了离开白马的伤心。那两天,时间都是停滞的,直到叶子冲过来对我叫喊。
我想起刚才羽人抱着我飞上峰巅的情形。风是那么的厉,那么的冷,可是我只是觉得温暖,从心里面一直暖出来。这一生中,我还有过比这更快乐的时刻吗?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怜姐姐,失去了我的族人,现在连他失去了。
我凝视着他,他是那么英俊,那么神气。那不重要,就算他还是满脸黑灰,弓着背在炉火前打铁,我也还是那么喜欢他。我的心不大,放下他就满了。可是他呢?他的心会大一些吗?我望着他的微笑,知道自己有了答案。吸引我的是他的心,和我一样,那里面也满满当当地装着一个人。我听见自己的心封冻的声音。
“河络对我说过,在极南的地方有个大雷泽。”羽人好像想起了什么,他被我看得有点不自在了,“他们说那是世上最美丽的地方,鲜花永远都开遍草原,平缓的波河从草原上流过……”
“很好啊。”我淡淡地说,我好像理解了怜姐姐的那种冰冷的美丽,她的心封冻了几年呢?“可是我不喜欢。”我再次对羽人宣布。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地方?”他愣了一下,柔声柔气地哄我,“我都送你去。”
还是送我!
我知道他能找出各种各样的地方来,他去过的地方那么多,知道的那么多,还会在空中飞翔。可是他不能把我送到我喜欢的地方去。那地方有我的父母,族人,我的夜北,有他。
若感峰那么高,我也只能看见一小半的夜北。若感峰上可以望见的地方,我都没有完全到过,但是我一直都很快活。现在呢?登上一百个若感峰看见的地方,也不能把过去带回来了。
我望了望遥远的山脚,谢雨安的营地还在那里。太远了,我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可我记得他们面对羽人的惊惶。我是在他们面前飞起来的,在羽人的怀抱里。我笑了,最好的时光都留在夜北了。多好!我应该知足才是。
我的主意拿好了。父亲总说我作决定太快,可他也说我的决定从来没有错过。
我退了两步,从他的羽翼中穿了出去。呼啸的风顿时穿透了我的衣衫,真冷啊!
“我知道在哪里可以过得快活。”我微笑着对他说,“翼无忧,谢谢你。”
我低下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