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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涅·渥特丝
毒舌钩是两三个世纪前用来让女人闭嘴的刑具,不只用在讲话恶毒的女人身上,也包括任何挑战男性权威——不管是家里或外面——的女人。冰冷而僵硬的尸体躺在带点咸味的水中,惨白的脸陷在一个可怕的怪东西里,这东西周围的荨麻和紫菀已经发芽;张开的口中可以看见夹在生锈锥头中的舌头。老妇人的死法太不可思议,如此触目惊心的死状,究竟是一位老妇人临死前为了她那张恶毒的嘴巴忏悔?还是尸体无言的指控,暗示凶手的真正身份?
一
莎拉·布莱尼医生站在浴缸旁,奇怪着人们怎么会把死亡视为一种胜利。这里
看不出一点获胜的欢欣,感觉不到玛蒂尔达是为了更好的理由而舍弃这副躯壳,也
完全没有安息的迹象。死亡,不同于睡眠,不让人有苏醒的希望。“要我直说?”
她缓缓回答一位警员,“那我会告诉你,在我认识的人当中,玛蒂尔达·吉勒拜最
不可能自杀。”
他们望着死状奇特的尸体,冰冷而僵硬,躺在带点咸味的水中。死者惨白的脸,
陷在一个可怕的怪东西里,这东西周围的荨麻和紫菀已经发芽;张开的口中可以看
见夹在生锈锥头中的舌头。枯干而卷曲的花瓣,散落在瘦削的肩膀和浴缸四周,缸
里褐黄的污水,显示还有更多泡了水的花瓣沉在浴缸中。地板上有把水果刀,明显
是从已无知觉的指掌间掉落的。这一幕,简直是马拉在他自己浴缸那一幕的翻版,
只不过更丑陋,也更凄凉。莎拉心想,可怜的玛蒂尔达,一定恨透了这种死法。
这位警官摸着灰白的头发,“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听得出他咬牙切齿的愤
怒。
莎拉没有直接答腔,在确定自己可以用平静的语气说话后,“这叫毒舌钩,”
她说,“是一种原始的刑具,中世纪时用来惩罚唠叨的女人。她家保留这东西
已经很多年了。我知道这玩意儿的样子很诡异,不过,她把它摆在楼下一盆天竺葵
上当作装饰,感觉倒还差强人意。”莎拉再也忍不住难过,把手掩至嘴边,警官笨
拙地拍拍她肩膀。“那是白色的天竺葵,从这玩意儿的铁架之间长出花来——她都
叫它‘花环’,”她清了清喉咙,继续说,“她其实是个好人,虽然很傲慢、很势
利、很没耐性也非常不友善,但是对于一生除了做家务其余什么也没学过的人来说,
她算是绝顶聪明的人,很幽默,内敛而且敏锐。”
“所谓‘花环’,”莎拉若有所思地念叨,“就是指——
戴着美丽的花环,她来了;
有金凤花、荨麻、雏菊和长颈兰,
放浪的牧羊人,给她取了一个不好听的名字;
但贞洁的女仆说:
在那里,横跨的枝丫上,
是她的花环……
“是《哈姆雷特》,”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向警官解释,“奥菲莉亚死的那一幕,
为了考O 等考试(Olevel)而强记的;人的记忆实在很奇妙。”他看看浴缸,问:
“吉勒拜太太读过《哈姆雷特》吗?”
莎拉难过地点点头。“她告诉过我,她受教育的整个过程,都是在读莎士比亚
的作品。”
“我看,老站在这里瞪着这可怜的女人,也没什么用,”警官突然接口说,
“除非奥菲莉亚是被谋杀的。”
柯莫隆法医摇头否认,“是在昏迷之下,”他严肃地说,“溺水而死的。”他
望着莎拉,“吉勒拜太太有什么苦衷吗?”
“即使有,她可是隐藏得很好,完全看不出迹象。”
对于这个命案现场,这名警官显然比两位医生更不自在,催促着莎拉离开。
“非常感谢你抽空过来,布莱尼医生。很抱歉,必须让你看到这种场面,但身
为她的医生,你对她的了解应该比任何人要多。”这回轮到他叹气了,“她还不算
是最糟的,许多无人过问的独居老人,有时甚至死了好几个星期才被人发现,”他
嘴角往下拉,说,“这场面看了让人难过。我说,能这么快发现尸体,也算是运气
了,照柯莫隆医生的说法,距离死亡时间还不到40小时。他估计,死亡时间大约是
星期六半夜12点。”
莎拉背靠墙,眼光望着玛蒂尔达的卧房,敞开的门后面,是一张老橡木床,床
上叠着高高的枕头。她有一股奇特的亲切感,仿佛离开躯壳之后的玛蒂尔达,仍然
占据这个地方。“她没那么老,”她温温地反驳,“才64岁,这年头,一点也不算
老。”
“她外表看起来的年纪比较大,”他答道,“不过,如果不是死了有段时间,
或许看起来要好得多。”他翻了翻记事本,说:“你说她有个女儿住在伦敦,还有
个孙女在念寄宿学校?”
“史毕特夫妇没告诉你吗?”她进门时曾看到他们在图书室里,两张脸吓得惨
白,双手像受惊孩子般地紧握着。“这么多年来,他们每个礼拜都会来这里两次,
他打理花园,她负责清理。他们对她的了解,远胜于任何人。”
他点点头。“问题是,从史毕特太太发现尸体到现在,除了不停的歇斯底里,
什么也没告诉我们。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会问问附近的邻居。”他朝卧房望去,
说:“床头柜上有一个‘巴比妥盐药片’的空罐子,罐子旁边还有一杯没喝完的威
士忌。看起来,是标准的自杀动作:先喝点威士忌壮胆,再吞安眠药,接着轮到浴
室那把水果刀。你还会认为,她不是自杀的吗?”
“老天,我真的不知道,”莎拉懊恼地轻拂着短发,“早知道她会乱用,我就
不会开巴比妥给她了,谁也没料到结果会是这样。用这种药的人很多的,玛蒂尔达
也服用了好些年。就我的了解,我还是不相信她会自杀;但就医生和病人的关系来
说,风湿性关节炎让她非常痛苦,常常晚上痛到睡不着。”她皱了皱眉头,“不管
怎样,她剩下的安眠药不可能太多,照说她这个星期就该来领药了。”
“或许她把这些药片藏起来,”他平静地说,“她会跟你谈心事吗?”
“我怀疑她会向任何人谈心事,她不是那种人,她非常重视隐私,”她耸耸肩,
说,“而且,我只认识她——大约——12个月吧?我住在隆奥顿,不是凡特威这里,
所以也和她的圈子没什么往来。”她摇摇头,继续说:“在她的病历中,完全看不
出有任何忧郁人格的倾向,只不过……”她突然不做声。
“只不过什么,布莱尼医生?”
“只不过,上次我和她谈到‘自由’时,她说‘自由’是虚幻的,在现代社会
里,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她引述卢梭的话说:”人生而自由,但所到之处皆受束缚。
‘照玛蒂尔达的说法,自由只有一种,就是自由选择死亡的时间和方式。“她
难过地说,”其实也没什么,每次和她见面,我们都会聊到类似的话题。“
“那是什么时候?”
莎拉重重叹了口气。“三个星期前的外出门诊。糟糕的是,当时我还半开玩笑
说,死亡还不见得能‘自由’,因为医生害怕挨告,所以做梦也别想他会给病人这
种选择。”
这位体格高大、即将退休的警官,把手搭到她手臂上安慰说:“好了,没什么
好担心的,致命的是手腕上的割痕,不是巴比妥。而且,我们很可能会朝谋杀的方
向侦查。”他摇摇头,“我看过很多种自杀,却从没见过一位老妇人为自己在浴室
里安排这种盛大的场面,这可要花不少钱。或许,我们活得太久,年轻人开始不耐
烦了。”莎拉心想,他这番话若有所指。
一个小时后,柯莫隆法医更加不相信“谋杀”的说法。“如果要说她不是自己
了断,”他说,“你还是请凶手自己来证实这种说法吧。”他们已经把尸体从浴缸
里抬出来,连同毒舌钩,原封不动地摆在地面一张塑料布上。“除了手腕上的割痕,
身上一点外伤也没有,当然,这个例外——”他指着皱巴巴的臀部,那里有一块淤
青,说,“这是死后血液的聚集处,不是淤伤。可怜的老家伙,根本没有任何挣扎。”
原先靠在浴室门上的库珀警官,上前查看尸体,带着不以为然的表情,低声说
:“如果事先下了药,当然不会挣扎。”
柯莫隆扯下手套。“等回到化验室,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不过,我建议
你别抱太大希望,我不认为你那位‘超级大组长’会在这件案子上花太多时间和资
源。这是我所见过的最明确的一个案子。坦白说,除非解剖后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要不然,我会主张这是一桩自杀。”
“医生,你自己觉得呢?这些荨麻告诉我,这是一件谋杀案,要不然干吗要在
临死前花这些冤枉钱?”
“或许,是自我满足吧。拜托,老兄,这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他们要自我了
断时,压根不会想到‘自杀’这两个字。不过,”他认真地说,“我倒很奇怪,她
没有留下任何遗书,她头上这玩意儿太戏剧性,我本来以为她会有所解释。”他开
始把塑料布折起来。“去读读《哈姆雷特》吧,”他说,“我猜,答案可能在里头。”
史毕特夫妇就像两个幽灵在书房里兜圈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库珀警官甚
至怀疑这两人有点“不正常”。两个人都不和他的眼光接触,每回答一个问题前,
都要无言对望一眼。“布莱尼医生告诉我,吉勒拜太太有个女儿在伦敦,有个外孙
女在念寄宿学校,”他说,“你能不能告诉我,她们叫什么名字?怎样联络她们?”
“她的文件都保存得很完整。”史毕特太太在获得先生某种方式的应允后,终
于开口说话。“你可以在这些文件里找到,”她朝书桌和桌边的橡木柜子点了点头,
说,“就在那里头的某个角落,很整齐地放着,总是这么整齐。”
“你不知道她女儿的名字?”
“拉斯勒太太,”等了一会儿,她先生才接口道,“乔安娜·拉斯勒。”他把
原先就下垂得有点怪异(仿佛经过多次接扯)的下唇再往下拉。她太太皱着眉头,
朝他手腕打了一下,而他把那只手塞进口袋里。这么孩子气,库珀心想,吉勒拜太
太搞不好是因为同情,才雇用这对夫妻。
“孙女叫什么名字?”
“拉斯勒小姐。”史毕特太太说。
“知道她的名字吗?”
“鲁思,”她获得丈夫的同意后,说道,“两人都不好相处,拉斯勒太太为了
花园的工作,对史毕特先生很无礼,拉斯勒小姐则为了打扫的事,对珍妮很不客气。”
“珍妮?”他问,“谁是珍妮?”
“珍妮就是史毕特太太。”
“原来如此,”库珀亲切地说,“珍妮,发现吉勒拜太太躺在浴缸里,一定把
你吓坏了。”
“噢,真是……”她抓着丈夫的手臂说,“太恐怖、太恐怖了!”她的声调拉
高,几近哀嚎。
带着点犹豫(担心引起更尖锐的声音),库珀从口袋中拿出装着水果刀的塑料
袋,平摆在自己宽阔的手掌上。“我不希望加深你的痛苦,不过,你认得它吗?有
没有见过这把刀?”
她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