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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是一连串责任的加总
不过才一个半月前,一个做保险的国中同学来找他,看能做什么生意。
大家都出社会这么久了,碰上卖保险的老同学也省下了很多大家心知肚明不必要的寒暄,直接进入你卖我买的主题。当时老同学推销的是合并医疗险与癌症险的寿险,除了机车强制责任险外什么都没保的祐辰很心动,但两万八的月薪扣掉房贷跟一些日常生活必要的支出后,只剩下三千五百块可以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祐辰暗暗想换台本田的雅阁很久了,试试2。0的大马力,闻一闻新车独有的方向盘橡皮味。每天上班都会偷偷打开本田的汽车型录,将雅阁新车资料反复翻阅,车长、轴距、马力、扭力、油耗乃至所有配备细项都看到倒背如流。白色的好……红色的也很抢眼。
如果将勉强可称余裕的三千五拿去买保险,新车就想都别想了。
一时无法做决定,祐辰皱着眉头说:“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祐辰,说真的,保险不是你一个人喜不喜欢买的问题,它是一份责任,一份承担,也是照顾家人的一种安排。”
“……主要是预算问题。”
“当然是预算问题,只是看你怎么安排你的预算。”
“我每个月可以拿来买保险的钱不多,我老婆平常又没在上班。”
“老同学,你可以不买新鞋子,可以不穿新衣服,每个月少看两场电影,少上一次餐厅,因为那些都是可有可无的奢侈开销,但保险不一样。保险的精神一部分在于你对自己发生病痛的风险评估,更多的意义在于,就因为你对于你的家庭很重要,是主要的经济来源,所以你要更慎重帮你的家人评估失去你的风险,如果你生重病,除了收入短缺外,家人还要照顾你,医疗方面也需要一笔……”
虽然自己打心底也认同保险的重要,但祐辰实在很讨厌保险业务员将“罪恶感”偷渡在“责任感”里推销,暗示如果他不买保险就等同于对家人没有责任感的话术。
最后多说了二十几次考虑考虑,只留下了一叠保险的资料跟一张名片。
若当时不要被想换新车的欲望给鬼遮眼,毅然决然买了那份医疗保单,现在就可以自私地专注在为自己伤心难过的份上,而不是为失去经济支柱的家庭感到忧心,与亏欠。
记得有天晚上,他发现方琳在书桌前一个人掉眼泪。
“把拔,一百以上的减法好难喔。”方琳红着眼:“我可不可以不要学?”
“没关系,不要着急。”祐辰是这么说的:“把拔保证,一个月后你就觉得很简单了。”还摸摸方琳的头,叫她先去睡明天再算。
减法之后,就是乘法了吧。
一个月后,笃定来不及听到方琳将乘法真正学会了……
一个空啤酒罐大剌剌躺在人行道正中央。
但祐辰丝毫没有踢它的动力。
5
走回那间便利商店时,车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地上两行白色的粉笔字。
车牌号码……干他妈还有一串拖吊场的电话。
“……”祐辰将抽到一半的烟直接扔在粉笔字上。
那些警察竟然没跟他说车子已经被吊走?好一个干你娘赛恁老师。
肚子饿了。
其实两个半小时前被架进派出所时就饿了,却一点也没有想吃东西的欲望。说不定这不是心情欠佳的问题,而是盘根错节在肺里的癌细胞在作怪……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很不爽。摸着口袋里的零钱,祐辰走进店里买了两个热腾腾的大肉包。
才咬了一口,不知怎地眼泪就掉了下来。
回家吧。
方琳的联络簿还没签呢……
招手坐上了计程车,在后座默默地将肉包给吃完,十分钟后就来到拖吊场。
冷冷清清,看来只有他一个人打算在这个时间拿车。
还没将证件掏出来,坐在柜台后面守夜的小姐板着脸摇摇手。
“我们只营业到十点,明天早上八点后才能取车。”
“只营业到十点?”
守夜的小姐指了指贴在玻璃上的白纸红字,言简意赅:“十点。”
“十点以后就不能取车了?咳!”简直难以置信。
也不是第一次来拖吊场领车了,祐辰还以为这里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
“本来是八点,我们已经延到十点了。”守夜小姐翻白眼。
柜台后方的电视开着,正重播着卫视中文台的日剧《东京爱情故事》。
“没车我要怎么回家?咳!咳咳咳!”祐辰强忍着怒气,不住地咳嗽。
“你刚刚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啊。”守夜小姐一脸干我屁事。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那些警察将他无端端扣到十点以后,就是为了让他不能赶在十点前取车?
挂在电视后的钟显示现在是十一点零三分。
“我看是不能通融。”祐辰杀气腾腾地瞪着她。
这句话是“请问能通融吗?”的三次方突变,除了“把这句话说出来”之外没有其他功能。
“规定就是规定,要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我要怎么办?”守夜小姐一边不耐烦地说,一边忍不住分神去看电视上的东京爱情故事。
“这时正演到永尾完治在家乡的国小教室走廊柱子上,看见自己过去刻下的名字旁边,出现赤名莉香刚刚留下的名字……小田和正经典悠扬的配乐,便在永尾完治睁大双眼后天衣无缝地响起。
祐辰出现在剧情最高潮时,可以说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守夜小姐原本可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沉浸在感人的剧情里,却被一个语气不善的男人打断看日剧的情绪而且一直一直问个不停。更让人生气的是,这男人一点哀求的语气都没有,还一副咄咄逼人的嘴脸……
那就是完全没得商量!
“咳!我的皮包放在车上,我要去车上拿。“祐辰敲敲桌面,沉声道。
“明天早上八点。“守夜小姐语气如冰。
“我的钱都在皮包里。“用意志力煞住了咳,祐辰的脸色更红了。
“规定就是规定,明天早上八点。”
永尾完治在家乡跑来跑去,到处寻找赤名莉香的踪迹。音乐越来越高亢,看样子随时都会进入下一个高潮……这个没礼貌的男人怎么还不快走啊?守夜小姐心中一定这么抱怨着。
“我只是去拿一下。”
“就跟你说早上八点啊,这又不是我规定的。”
“车子是我的,咳咳咳……我进去拿个东西有什么不行?”
“我怎么知道你的车是不是真的被吊,你进去随便随便破坏别人的车我怎么办?”
“你立刻查一下资料不就知道了?”
“我现在的工作没有这一项。”
祐辰深深吸了一口气。
守夜小姐的眼睛完全黏在东京爱情故事上面了。
永尾完治在学校足球场上神情落寞地踢着足球,踢着,踢着……蓦然回首,赤名莉香阳光灿烂般地笑着,大喊着:“完治!”悠扬的音乐再度响起。
“很好。”
祐辰忍住用手拍打柜台玻璃的冲动,僵硬地转身离去。
不能回家。
皮包放在该死的车上,口袋里的钱只正好够付计程车到这里。现在唯一能让他回家的方法,就只剩下打电话回家叫老婆搭计程车过来接他,或者是搭计程车到家楼下再按电铃叫老婆下来帮忙付钱。
“干……干……”祐辰的五官扭曲,以上两种方法都是输家的行为模式。
他今天已经无法再忍受任何的不顺利了!
一个月……只剩下一个月……区区的一个月……
走着走着,泄恨似结结实实踏着每一步。
6
为什么这些倒霉衰事全在今天晚上争先恐后攻击他呢?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家里跟老婆女儿相拥而泣,而不是在这里独自吹冷风。
祐辰其实并没有走远,只是绕着拖吊场转了一个好大的弯,等他回过神是,祐辰发现自己一手一脚悬在半空……正在爬墙。
比想象来得简单,祐辰从围墙的另一边翻进了围墙的这一边。
要做什么?翻进拖吊场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他看着飘在围墙上的半弦月。
这个半弦月还是个上倒弯,好像是个哭哭的扁嘴。
“都爬进来了……难道要再爬出去吗?”祐辰咬着牙。
他弯腰驼背,左顾右盼,快速地在灯光昏暗的拖吊场内走来走去,只花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发现了他的老裕隆吉利青鸟。大概是带着得意的微笑,祐辰毫不犹豫拿出口袋里的钥匙。
也许他晚一分钟才找到他的车,后续发展将完全不一样。
咳,祐辰难以忍耐地咳了一大口。
“你在那里干嘛!”
手电筒的强光打在祐辰的脸上,闪得他将眼睛打开一条缝都没办法。
大声叫喊的正是拖吊场内的管理员。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拖吊场可没有沿街巡逻的警察,却有一台又一台没有车主看管的车子,偶尔会有大胆的窃贼翻墙入内,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放在车子里。只要划破玻璃,就可以轻松将车主来不及收好的皮包或零钞给摸走。
而这个刚吃完宵夜的夜间管理员,想必就是用如此的怀疑,打量着正要打开车门的祐辰。没有错,这是个小贼!
“我不是……我是在……咳!咳!”祐辰全身僵硬,连声音都瞬间凝结。
我在干嘛?
我不是要打开自己的车门然后硬是把车给开出去吗?
虽然取车的时间不对、虽然进来的方式不对——但货真价实这是我的车啊!
“不要动!”管理员大叫,越走越近:“我叫你不要动!”
祐辰的眼睛几乎被手电筒的强光给刺得睁不开。
强光越来越近,管理员的手似乎挥舞着棒子之类的物事。
居然被当成小偷了吗?
会挨棒子吗?
又要回到那一间派出所了吗?
这手电筒一直照我的眼睛是怎样?
这是我自己的车啊我买了七年的车啊墨蓝色的裕隆吉利青鸟我都有做定期保养啊甚至前五万公里我都回原厂做保养啊虽然后保险杆有一道撞痕还有右边的副驾驶座有一点凹下去但实在不明显基本上还算是车况良好吧过去七年我都用它上下班周末还会载老婆女儿到大卖场去逛一逛有时候心情好也会帮它打个蜡虽然这件事已经很久没做了是啊最近两年顾车的心态是比较松懈了但它的的确确被我宠过好一阵子也是我的宝贝最近我想卖掉它去买白色的本田雅阁但在我那么做之前它就是我的车子毫无疑问绝对是我的车子等一下我就要把它开回家立刻马上!马上!马上!
马上!
一股不晓得是愤怒还是过度害怕的情绪,骚动了祐辰僵硬地身体。
钥匙插进了车门,旋转,车门打开。
“你干什么!”管理员大叫,直接冲了过来。
“我干你娘!”祐辰将自己摔进车里,用力将门关上,发动引擎。
在管理员冲向车子之际,祐辰快速倒车,接着以自己从来没有过的驾车方式在原地打了一个夸张漂亮的半圆,还在地上擦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刺耳摩擦声。
老裕隆骤停。祐辰打到D档用力踩住油门!
冲!老裕隆堪堪闪过了目瞪口呆的管理员,往大门口一路加速。
一连串的骚动也传到了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