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诹访野在萌绘面前摆上咖啡杯。
“谢谢。”她微笑以对。
“犀川老师当时也是跟您在一起吗?”
“嗯。”
“要吃点什么东西吗?”
“不用麻烦了,我只要喝杯咖啡就好,马上就要去学校了。”她边看时钟边回答。这时已经快下午一点了。“我还有其它电话吗?”
“不,没有了。”
这杯咖啡对萌绘来说是很适当的温度,所以她马上就可以入口,头脑一下子就变得十分清楚,头痛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诹访野泡的咖啡的神奇功效就好像施了魔法一样。看到他满脸担忧的表情,萌绘又再次对他露出微笑。
诹访野便行了个礼就走出房间。都马似乎也发现她没打算要吃东西,就跳下椅子到窗边有阳光照到的地方躺了下来。
她脑子里在思考着案子的事——睡觉前的那股忧郁已经完全消失了——如果筒见纪世都不是自杀的话……杀了筒见纪世都的那个人,他(她)也是杀害筒见明日香和上仓裕子的人吗?就先把这当作前提来思考吧,至于目的或动机,暂时就搁在一旁好了……那个人在公会堂前跟筒见明日香会合后,一起在不被警卫发现的情况下偷偷走进建筑物里,接着在走上四楼的途中将她杀死,随即又袭击了寺林高司。这时是星期六晚上快八点的时候。凶手将筒见明日香搬进准备室里将她的头砍下来,然后从寺林身上夺走钥匙,提着装有明日香头颅的模型箱走出房门,将准备室锁上。当凶手一走出公会堂,就开着寺林的车前往M工大,这时是八点半。
后来,凶手在实验室勒毙上仓裕子,接着在实验室内洗手吃便当。吃完后便锁上实验室的门,再次回到寺林的车上,把钥匙圈留在车内。最后……凶手拿着明日香的头颅,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也许凶手的车子,就停在大学附近吧。恐怕事实就是如此。那个人一定是用那辆车运走头颅的。
有几个需要注意的重点,凶手在公会堂里用来切断明日香头颅的工具,是一开始就预先准备好的,而且连准备室的钥匙也事先打好备份。寺林在那里出现只是一个偶然,凶手本来是打算用那把备份钥匙侵入准备室的。这也代表公会堂的杀人案是预谋性的犯人。
另一边的M工大又是怎样呢?为什么上仓裕子的头没被砍断?难不成这本来就是不相关的另一件案子吗?
萌绘摇了下头,叹了口气。
筒见纪世都确实是知道些什么,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他可能因为知道凶手是谁或某些关键线索,被犯人得知而被杀人灭口。
如果筒见纪世都是被谋杀的话……那他让萌绘和犀川他们看到的最后灯光秀又是为了什么呢?是凶手想让他看起来像自杀,好让他背负起这些杀人案的黑锅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形式也未免太迂回了。
不能拘泥于形体?
她想起那个名叫长谷川的怪老人所说过的话。虽然没什么脉络可循,可是她感觉到在这个不可思议的联想中,似乎含着某种意义。不拘泥于形体的犯罪?所谓的形体又是什么?
13
“形体简单来说,就是数字的集合。”犀川边用指尖转着香烟边说。
“数字?”萌绘反问。
“只有数字会残留在历史里。”犀川说:“没有留下来的,是那数字代表的含意,也就是数字和本体的关系。”
“我完全听不懂。”萌绘摇头。
“不是有个词叫形式化吗?道理是一样的。形体只剩下数字,失去了跟实体的关联性,换句话说,形体就是没有意义的概念。”
时间是下午五点半,地点在犀川的房间。西之园萌绘正坐在犀川桌旁的椅子上。两个小时前,她在走廊对面的实验室里整理数据。听到犀川通知说鹈饲刑警就要来了,便中断工作飞奔过来。
“形体可以还原为数字。不管是图像或影像,都可以还原。前者可以当作文献来保存,后者也可以重复播放。能够复制的,都可说是形体。”犀川继续说:“可是人能在形体的复制品上看到什么,取决于这个人身处的时代和本身的能力。只会拘泥于形体表面的人,是无法得到某些情报的。这观念就是那位长谷川先生所说过的创作形体的意志,也就是‘型’。创作者本身虽然在那个形体上看到某种不同的精神,但精神却无法传达给复制形体的人。于是人们摸索出抽象的手法,将之前无法传达的情报,无法成为形体的感觉,设法表现出来,而成为所谓的抽象艺术。不过本质上的精神终究还是无法完善传达的,因为在传达的过程中,这最重要的情报总是最有可能会被忽略抛弃。这一点对人类的历史来说,实在是个非常大的障碍。”
“这个障碍有被除去了吗?”
“还没有。”犀川摇头。“电脑方面的技术应该总有一天能解决部分的问题吧。简单来说,我们不足的地方,是在于记忆体、解析度和处理速度。”
“作模型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模型的哲学应该只有长谷川先生在阐扬,而并非一般性的观念吧。”犀川打趣地说:“只是,他的话非常切中核心。他想表达的,应该是人为了重现创作的行为、创作的意志、创作人创作时的眼睛、创作人的手,所以才要模仿的意义。模型的意义在于重现创造形体的行为过程和动机本身。这也正是人类想留给子孙的最大财产。”
“这跟这次的案子有关系吗?”
“我本来就没有这样说过吧。”犀川再次摇头。“可是那种展开和传承,不管对谁而言,应该都是很有价值的吧。一般来说,只要有良好的视力,不管是什么物体都能看得到。我们为了看到某种东西而培养出的优秀能力,可以让其它东西看得比以前更清楚。在本质上是正确的系统,应用范围是很广的。”
“能举个例子说明可以怎么应用呢?”
“可以扩展想象的幅度。”犀川呼出一口烟。“该举什么例子呢……好吧,比方说,当我们星期天看到一具无头尸时,我们一开始执着于形体而争论不休。拘泥于形体的人,会从外表来认定身体和头分开必然有其意义存在,结果就只能在尸体为何被弄成这种状态的地方上钻牛角尖,脑中所思考的不外乎是犯人之所以想要头,或想要明日香小姐的头颅的原因。”
“难道……还有其他方向可以想的吗?”
“如果是拘泥于形体的人犯下这件案子的话,这样想倒还说得过去。可是换做是不拘泥于形体,就像长谷川所形容的真正模型师是犯人的话……”犀川在烟灰缸中捻熄香烟,重新交叠双腿。“那么他,我没限定是男性……其实对砍下来的头和无头的身体完全没有兴趣。对他来说,重要的是砍下头或接上头的那一瞬间,还有观察实行这个过程的自己是抱持着何种心态。”
“老师……请问你所谓的接上头是什么意思?”
“小孩子常会把娃娃的头拔掉,然后再装上。其实他们不是针对娃娃或头,而是单纯觉得这动作很有趣,并且喜欢那种触感而已。这里的重点来自于那份将分解的东西又组合起来的乐趣。比起破坏分解东西,人们本来就喜欢经由建构组合来追求精神上的安全感。所谓的破坏行为理论,其实本质上只不过是因为讨厌别人的道理而用来击退它们的另一个道理罢了。为了让自己和同伴能够接受,破坏一定得经过前置处理而成为某种新造型才行。我这番论调好像已经偏离你的问题了。”
“把头砍掉,然后再组合?”
“我只是说可能而已。”犀川露出微笑。“希望你别忘记今天这番话的前提。只是我在打比方罢了。除此之外,为了替无法轻易被众人所了解的东西塑造形体而必须从事破坏的例子也是很多。”
“请问……就塑造形体的定义来说,想替人类塑造形体,就会做人偶的例子也能适用吗?”
“那就变成拘泥于形体了。”
“唉,好难喔。”萌绘摇头。“老师,你这番理论太复杂了,而且我不觉得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我本来就不认为这跟案子有关。”
“可是,这不是对所有对象都能通用的道理吗?”
“前提是要有某种程度的能力。”
在敲门声后,鹈饲大介的壮硕身体走进房间里。
“打扰了。”鹈饲满脸堆着笑,低头行礼。
“鹈饲先生,怎么了?”萌绘半站起来问道。
“这个嘛……”鹈饲脱掉外套,看似勉强地把身体硬塞进萌绘身旁的椅子。“我们现在正二度搜查筒见纪世都的仓库。看来……又得花满多时间了。”
“纪世都先生的遗体呢?”
“那边我们也正在进行。”鹈饲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遗体的状态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这一定是因为他泡在浴缸的水里,才能完好无缺。二楼的地板也没有烧毁,所以证据也意外地被保留下来。”
“死因呢?”
“是被电死的。”鹈饲圆睁双眼看着萌绘。“西之园小姐,不然你认为是什么呢?”
“那死亡时间呢?”
“咦?可是……”鹈饲歪着头。“筒见纪世都不是在你们的面前自杀的吗?”
“那不算是在我们面前,我们又没有直接亲眼看到。”萌绘口齿清晰地回答。
“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死在那里的。”
“会不会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经死了呢?”她又再次追问:“也有可能是被灌了安眠药之类的……”
“不可能的。我们没检验出任何药物反应,也没有其它会致死的外伤,尸体十分完整。”鹈饲歪着身躯面向萌绘。“他的死亡时间也是在那个时侯。筒见纪世都九点离开他在鹤舞的老家后,似乎就直接回去那里的仓库了。对了,犀川老师你们昨天不是有恰巧遇到他吗?”
“那是在八点半的时候。”犀川回答,“他只有待那么一下子啊。难道他没有跟筒见教授谈些什么吗?”
“嗯……他们好像没有见到面。在犀川教授你们离开后,筒见教授一直都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喝酒,醉得很厉害,他说纪世都并没来书房找他。至于筒见夫人在一楼的卧房睡得正熟,也不知道纪世都是在家中的哪个房间里。当时教授是因为听到下楼梯的声音,跑出书房往楼梯下面一看,才看到人在玄关正要回去的纪世都。筒见教授在证词中表示那时是九点左右……不过……这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那么,纪世都先生是开自己的车回到天白的工房啰?”萌绘问。
“嗯,他似乎是自己开小型厢型车回去的。那辆车就停在西之园小姐你停车的地方附近,当然我们也已经彻底调查过了。”
“昨晚你们没跟踪我吗?”
“呃……这个嘛……”鹈饲含糊其词。如果不是没跟踪的话,那可能就是由跟踪,只是跟丢了。
“那么,纪世都先生是在九点半时回到工房的吧。既然我们去到那里的时候已经将近一点……那就代表他等了超过三个小时的时间。”
“他是在那一段时间内,将身体喷上油漆,然后布置好那些道具的吧。”鹈饲苦笑。“那难道就是所谓的死亡仪式吗……”
“那他会不会是在那段时间内遇害的?”萌绘试探性地问:“如果这样的话,死亡时间的推定会发生不一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