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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抬头看了看房中的主人。卡文迪旭夫妇的身材有如两名瘦长的稻草人,身上的服装令人联想到在殡仪馆工作的人员。即使动也不动地站着,他们还是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不协调感,似乎只要稍不注意就会摔倒在地。两个人穿的都是黑色西装,没有任何个性,不带丝毫特色,似乎连时间都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他们的脸色十分苍白,皮肤却又呈现不自然的完美,没有任何缺陷及伤疤,紧实的程度仿佛动过太多整形手术,不过我却不认为这两个人的皮肤是手术的成果。卡文迪旭夫妇的脸上没有任何纹路,很可能是因为他们一辈子之中从来不曾有过任何表情的缘故。
他们突然向前踏出一步,动作一致,十分诡异。卡文迪旭先生拥有一头黑色的短发、微翘的嘴唇以及几乎没有任何神情的目光。他看着我的时候仿佛不是看向一名敌人,而是一个有待解决的问题。卡文迪旭太太头发较长,骨架适中,不过嘴唇薄到跟没有一样,眼神跟她老公完全一模一样。
他们让我联想到蜘蛛,凝视着网中猎物的蜘蛛。
“你跟我们互不相干,”男的突然开口,言语之中不带有任何语气。“互不相干。不是吗,卡文迪旭太太?”
“没有错,卡文迪旭先生。”女的说,语气跟男的差不了多少。“他是来捣乱的,我可以肯定。”
“为什么要管我们的闲事,泰勒先生?”男的说。
“你一定要好好解释解释。”女的说。
他们说话的方式完全一样,几乎不带任何语气。他们目光严峻地逼视着我,仿佛完全不用眨眼一样。我试图挤出善意的微笑,不过一笑之下,嘴角当场滴出血来。
“告诉我,”我说。“人家说你们不但是夫妻还是兄妹,到底是不是真的?”
尽管我卷成一团护住全身,不过还是被打得浑身剧痛。当梦游者终于在无形的指令下停止殴打的时候,唯一让我还没摊在地上的原因只剩下他们抓在我肩膀上的手。
“我们喜欢雇用梦游者。”男的说。“他们是最好的仆人,是不是,卡文迪旭太太?”
“的确不错,卡文迪旭先生。他们不会在背后说我们坏话,也不会有自己的想法。”
“这年头好的手下不好找了,卡文迪旭太太。我怕是因为时代改变的关系。”
“你之前就强调过这点了,卡文迪旭先生。我非常赞同你的说法。”这一男一女口中不停对话,不过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我的脸上。
“我们知道你,约翰。泰勒。”男的说。“我们不喜欢你那种傲慢的态度,也不打算默默忍受。我们是卡文迪旭家族的人。我们代表了卡文迪旭地产公司。我们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绝不会姑息任何外人干涉我们的生意。”
“一点也没错,卡文迪旭先生。”女的说。“你对我们来说什么也不是,泰勒先生。通常我们根本不会去注意像你这种人。你不过是一个血统不明的小人物,而我们可是财高势大的大集团。”
“洛欣格尔是我们的财产之一。”男的说。“卡文迪旭太太跟我手中握有她的合约。我们具有管理她的事业以及生活的权力,而我们绝对会不惜一切保护属于我们的权力。”
“洛欣格尔是我们的,”女的说。“只要跟我们签过合约的人事物都是属于我们的。我们绝对不会放弃任何属于我们的东西。”
“除非能够赚取更高的利润,卡文迪旭太太。”
“你说得对,卡文迪旭先生,谢谢你提醒我。我们不喜欢有人对我们的管理方式怀有过高的兴趣,泰勒先生,因为那些都是我们的事,与他人无关。许多年来,有不少自认是英雄的家伙都曾管过我们的闲事,不过我们至今依然活得好好的,而那些英雄多半没这么幸运。任何聪明人都该从这个事实之中学到一点教训。”
“你们打算怎么阻止我?”我说,语气不如我想象中那般冷峻,因为我的下嘴唇实在痛得太厉害。“这些睡美人总不能整天跟着我吧。”
“大体说来,我们反对暴力。”男的说。“因为暴力太……普遍了。所以这种骯脏事我们是不亲自出手的。如果你再来打扰我们,如果你还敢接近洛欣格尔,我们会让你成为残废。如果你这样还听不懂暗示的话,我们将会取走你的性命。为了警告其他胆敢干涉我们生意的人,我保证你的死相绝对会非常难看……”
“尽管如此,”女的说。“我们依然算是明理的人。对不对,卡文迪旭先生。”
“我们是生意人,卡文迪旭太太。生意永远放在第一位。”
“所以我们来谈谈生意吧,泰勒先生。要多少钱才能请你为我们工作,完全只帮我们做事?”
“成为我们的手下,泰勒先生。”
“成为卡文迪旭地产公司的一员,你将可以享受我们的商誉、财力以及保护所带来的好处。”
“死都不可能。”我说。“你可以雇用我,却不能收买我。何况我现在已经有客户了。”
两名梦游者向两旁移动,我猜他们又要打我了,于是微微缩了缩身体。任何有理智的人在这种时候都知道该假装顺从,但是我实在太火大了。他们已经夺走我的自尊,如今我只剩下目中无人的态度了。卡文迪旭夫妇同时叹了口气。
“你太让我们失望了,泰勒先生。”女的说。“我想这次把你交给当权者处理好了。我们已经联络渥克先生,抱怨你来此惹事生非。他非常有兴趣知道你目前的行踪,看来他很想跟你叙叙旧。为了表达对你的愤怒,如今他正亲自赶来我们这里。泰勒先生,你到底做了什么惹得他如此火大?”
“抱歉,”我说。“我从不自爆丑闻。”
眼看梦游者打算再度动手,我立刻伸手到外套内袋中摸出一个专为紧急状况而准备的小包包。当他们靠近我时,我撕裂手中的小包包,将其中的胡椒粉末洒向他们。在他们来得及反应之前,眼睛跟鼻子里已经沾满了强效胡椒粉。他们猛力大声地打着喷嚏,全身剧烈地颤抖,紧闭的双眼中飘出无尽的眼泪。由于喷嚏打得太过厉害,他们控制不住向后倒去,几乎站不直了。胡椒的效力持续,他们虚脱地跪倒在地,不停地猛打喷嚏,狂飘眼泪,没过多久两人就一同惊醒。由于身体受到太大的刺激,系统无法负荷如此强力的生理反应,所以他们只好从强迫的睡眠状态中醒来。他们此刻非常清醒,不过看得出来他们都很不喜欢这种清醒的感觉。他们彼此扶持,透过满是泪水的双眼打量着周遭环境。我踉跄地站起身来,狠狠地瞪向他们两人。
“我是约翰·泰勒。”我卯足劲装出最狠的语调说道。“我现在对你们两个很不爽。”
两名醒来的梦游者利用打喷嚏的空档看了看我,然后彼此交换眼色,最后转过身去,拔腿就跑。他们甚至为了抢先出门而打了起来。我张开裂伤的嘴唇,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有时候,刻意培养出来的坏名声是非常好用的,就像胡椒跟盐一样——我身上总是带着这两样东西以备不时之需;盐可以净化邪恶,在对付僵尸以及施放保护咒语时非常有用。胡椒则有许多其他很实际的用途。我的口袋里还有不少实用的小道具,而在当时,我心中充满了一股想要把它们全掏出来用在卡文迪旭夫妇身上的冲动。
我很想说自己这么晚才使用胡椒是为了等待最佳时机,不过事实上,我纯粹只是因为一直没力气使用它们而已。
我以最严厉的目光瞪着卡文迪旭夫妇,不过他们也以同样的目光向我回瞪,丝毫不为所动。接着男的突然转身,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个银铃,然后用力摇了起来。
办公室的一个角落浮现了一个五角星芒,并在刹那之间光芒大作,紧跟着房中就多了一个人。一个我认识的人。此人穿着十分正式,一套午夜蓝的燕尾服,搭配亮眼的白衬衫、蝴蝶领结,以及一袭滚有红边的大斗篷。他的头发乌黑亮丽,造型独特,就跟梳理整齐的山羊胡一样。他的双眼水蓝,嘴角随时带有一种轻蔑的微笑。正常人见到他都会被这身造型唬住,不过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角色。
“哈啰,比利。”我说。“这身行头不赖,你当服务生多久了?”
“你看起来很糟,约翰。”对方边说边自五星传送芒中走出,传送芒在他离开之后立刻消失。他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不屑地低头看着我道:“糟透了。我就说你不能老靠一张嘴嘛。还有,不要叫我比利。我是熵伯爵。”
“你才不是。”我说。“你只是个‘恶兆之人’。你父亲才是名副其实的熵伯爵,是比你伟大无数倍的男人。我记得你,比利·拉森。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而你从小时候开始就是个没用的家伙。你以前不是想当会计师吗?”
“会计师赚不了大钱。帮卡文迪旭夫妇这种大人物做事才有赚头。为了防止今天这种场面,他们可付了我不少钱呀。还有,既然我父亲已经死了,我当然可以继承他的头衔。我就是熵伯爵。而且我恐怕现在就必须杀了你,约翰。”
我不屑道:“别想唬我,比利·拉森。比你可怕的家伙我见多了。”
为什么坏事总是发生在好人头上?因为世界上就是有像比利·拉森这种人可以从中获利。基本上,他具有能够改变并控制所有“可能性”的力量。恶兆之人能够看穿纠缠在命运之中的种种连结,发现隐藏在混乱之中的行为模式,然后从中挑选出只有百万分之一可能性的厄运,最后将此厄运转化为既定的事实。他把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能在一瞬间摧毁他人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所成就的一切。小时候,他为了好玩而干这种事;如今他为了钱而干。他就是恶兆之人,别人的不幸就是他的力量泉源。
“你不够资格成为熵伯爵。”我愤怒地道。“你父亲是整个世界的幕后推手,是真正的当世强者,是夜城中人所景仰的大人物。他将一生奉献在导正宇宙巨力之上。”
“但是到最后,他得到了什么?”比利以跟我同样愤怒的语调说道。“他得罪了尼可拉斯·贺伯,就像一只苍蝇一样被毒蛇之子轻易杀害。好名声没有意义,受人景仰又能怎样?我要钱!我喜欢一身铜臭!头衔是我的了!夜城的居民都要学着去敬畏我的头衔!”
“你父亲……”
“已经死了!我一点都不怀念他。反正他总是对我感到失望。”
“哎呀!”我说。“真看不出来为什么。”
“我就是熵伯爵!”
“不是。你只是恶兆之人,比利。你为所有人带来厄运,包括你自己。你永远不可能跟你父亲相提并论,你的梦想太渺小了,你充其量不过能得到个‘厄运小子’的头衔,一辈子都是个帮人跑腿的小流氓。”
他气急败坏,满脸通红,不过还是极力克制自己,尽其所能地装出最不屑的语调。
“你现在看起来也没多了不起,约翰。那些梦游者真的把你海扁了一顿,只要随便再加一阵风就可以把你吹入虚空。这种情况下,要在你的心脏里找出一块堵塞的血块应该不难,要在脑中找到一条胀爆的血管应该也很简单。又或许,我应该从你的四肢开始向内发展?我可以让很多坏事发生在你身上,约翰,世界上有太多不好的可能性了。”
我对他露出沾满鲜血的牙齿,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