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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崇俨呆了半晌,一言不发,似乎在追忆当年的事情。良久,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之间颇有渊源,当年我确实是诈死,要不是我假装先死掉了,我们一家老小、六亲九族都会被杀个干净。你可知当年要杀我的是谁?”
贺兰晶道:“难道不是太子李贤?”
明崇俨哑声说道:“不是,他也是被诬陷的,他虽然对我并无好感,但还不至于做派人行刺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情。真正想杀我的是武则天!”
“天后?我不是听人说,你和天后情意缠绵,十分暧昧吗?”贺兰晶奇道,“她为什么要杀掉你?”
“那一夜,天后深夜召我入宫。”明崇俨声音有些颤抖,“我当时以为是武后患了什么急病,要我医治。哪知道宫女引我进入一个宫室里,四面全是明鉴秋毫的铜镜。在几十支巨烛的照耀下,我居然发现,天后浑身赤祼,竟然寸丝未挂。”
贺兰晶欲言又止,明崇俨却似乎察觉到了,接着说:“你可能会想,天后勾引我,并非是什么坏事,一个大男人家,又怕什么?可要知道,与天后私通,此事非同小可,如果皇帝知晓,那可是满门抄斩之祸!我明崇俨当年丰姿过人,身边可不缺美女相伴,犯不上冒险来私侍天后。”
“然而,我刚说了句‘天后安歇,微臣告退’,哪知道天后一摆手,她的贴身侍女团儿,拿过来一个人偶,我一看,这人偶是高宗皇帝的样子,上面写了他的名讳,并密密麻麻地插满了钢针,我当时就汗如雨下……”
“这肯定是天后拿来威胁你的把柄,并非是你做的吧!但世人都知你擅长厌胜祈禳之术,你可是逃不了干系的。”
“一点不错,当下天后宣称,早已安排了人手,在我的住所及我老家的宅第里都秘密放置了人偶,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将此事揭露,那时我们明家一门良贱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那一夜,已过去了三十多年。明崇俨却依然清清楚楚地记得,纵然他精通幻术和武艺,在天后武曌面前,却像猫儿爪下的小耗子一样任其摆布。年已半百的天后保养得丰腴细嫩,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风韵。
然而,她却带有一种近乎疯狂的贪婪神情,对情欲的贪婪,明崇俨从未见过女人的眼中竟会有这样的神情。他被天后下令绑在镜殿的象牙床上,天后骑坐在他的身上,那骄傲和满足的神情,仿佛是征服了一匹不听话的烈马……
大家都沉默不语,各自暗地里盘算,过了好一会儿,明崇俨才又缓缓地说道:“如果只是让我成为则天皇后的裙下之臣,我也认了。而后来的事情,却让我生死两难。你可知道,你们的独门秘药缚心丸的来历?”
贺兰晶听了一惊,随即说道:“你既然也知道这是独门秘药,来历自然不便对外人说。”
“哈哈,”明崇俨笑道,“小女娃言辞倒是应对得很伶俐,只不过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这缚心丸正是我和六位宫廷御医一起创制的!”
“啊,你这话是真是假?”贺兰晶其实也不知道这缚心丸的来历,只知道这种丸药炼制不易,而且对人脑损害极大,又无解药可施,不可轻易使用。此刻听这个不知真假的明崇俨言之凿凿,一时间将信将疑。
明崇俨知道她不肯轻信,于是说:“你可能也不完全知道缚心丸的秘方,但是你应该知道,你们总会派一部分人去交趾去捉一种大个的花蜘蛛,采一种有暗黑斑点的毒蕈菇吧,这正是用来配制缚心丸的材料。”
贺兰晶大惊,心想此人说得果然不错,不免对他的话由将信将疑几近转化为深信不疑,当下追问道:“那你当年配制这丸药,是为了什么?想用来加害则天皇后?”
明崇俨苦笑道:“加害她?我可没那个胆量,你是没见过天后,她那双眼,就像传说中的秦宫明镜一样,能照人肝胆,我的任何想法,似乎都逃不过她的眼睛。给我的感觉,她不是人,她是魔、是妖,幻化后来到人间的。这丸药是她责令我配制的。而武则天配制这丸药,是想给当时的天子唐高宗服下,让高宗变成一个神智全失、任人摆布的行尸走肉!”
明崇俨接着叹道:“如此谋逆大事,我自然不愿意去做。但天后线网密布,我如果忤逆她的心意,不免有亡身灭族之祸。就在丸药即将配制成功之时,高宗皇帝突然宣召我入内面圣。我当下惊惶失措,以为事情败露。但宦官和卫士都堵在面前,也无计可施。”
听到此处,李煊暗暗心惊,惦记着这个叫贺兰晶的小仙女,会不会让自己也吃下那可怕的缚心丸。
“然而,高宗皇帝见了我,却是一脸的慈和,他看我神态慌乱,以为是我面睹天颜,心情紧张。就温言勉慰,又命宫女赐来茶水点心。我想皇帝召我这等江湖方士,多是问长命长寿之道。于是就开口谈论些健体养生之术,哪知高宗悯然一笑,说自知人寿有限,各依天命。他听说我能通达冥界、召神役鬼,所以想让我为王皇后、萧淑妃、魏国夫人、太子李弘等一些人祈禳超度。他拘于时势,未能约束天后专擅,实在是心中有愧。”
“我看到高宗皇帝言语真挚,眼中闪着泪花,不禁大为感慨。皇帝仁厚慈和,治理天下,海清河晏,实在是一代仁君。我又怎么忍心做下犯上弑君的大逆之事!”
明崇俨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石窟中,句句惊心:“于是我就萌生了‘金蝉脱壳’的想法,正好当时有一个市井流氓,假冒我去奸淫了司录参军家的张小姐。我将此人擒拿住后,看他和我确实很是相似,就让这家伙吃下我刚配制成功的缚心丸,他果然心智全失。于是就让他假扮成我,对外宣称是试制药丸,不慎中毒,染重病在家。我希望天后能允许我回归千里外的故乡,就此远离这诡谲恐怖的宫廷旋涡。”
贺兰晶问道:“既然你想保全自己,称病不仕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费尽心机找人假冒自己?”
“你还是不了解天后的为人,她是何等狠辣绝情的人物,连尚在襁褓中的亲生女儿都下得了毒手,何况我这等外人!何况我又知晓了如此多的秘密,那是必须要置我于死地才安心的。”
贺兰晶恍然大悟:“原来你故意让天后派来的刺客当场刺死了假明崇俨,然后又将他的尸身扮作中毒而发的样子,好让细心的人也辨不出你的样貌,对不对?”
明崇俨叹道:“我这把戏瞒得过别人,其实却并没有瞒过天后,好在有人帮我遮掩。”贺兰晶奇道:“那则天皇后又是如何识破的?”明崇俨沉吟不语,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原来,假明崇俨本来和他就有八九分相似,明崇俨本人又精通易容改妆之术,给假明崇俨修眉理鬓、剃须敷粉之后,已是十分相像。加上后来那具尸身又熏以黑气,作中毒浮肿之状,纵然是自己朝夕相处的亲随,恐怕也认不出来。
哪知道,刑部的仵作刚走不久,天后的心腹侍婢扇儿就来了。她奉天后之命,摒去左右人等,命宦官将尸体的下裳剥去验看。原来,这明崇俨的私处,有一颗豆粒大小的红痣。明崇俨刻意“修饰”他的替身,却哪里会想到“修饰”这下身的隐秘所在。天后果然是心智过人,专门找这最不易为人察觉的弱点,实在让明崇俨惊出一身冷汗。
明崇俨知道,依天后的性情,知道自己欺骗她,肯定要将明家满门抄斩,杀个干净。于是情急无奈下,秘密约见了扇儿,被迫答应将本来决欲毁去的缚心丸秘方送给她作为交换,让她代为遮掩此事,这才得以保全余生。
天后后来听扇儿说,尸体的私处果真有一枚红痣,大小方位一点也不错,虽然还是有些疑心,却也有九分相信了。她一直疑惑为什么明崇俨能这样轻易地被刺死,后来自己想,大概果真是因炼药中毒,才导致神志不清、武艺全失,是真的有病在身了。
于是武则天的心中倒是有了一丝愧疚,所以下旨追封明崇俨为侍中,又厚赏给明家不少的金银财宝。明崇俨就此隐姓埋名,不敢透露半点踪迹。
此事说来很是不雅,又牵涉到不少他不想说的秘密,于是明崇俨不答贺兰晶的话头,而是说道:
“今天我讲的已经不少了,那些旧事,要是聊起来,能说上个三天三夜,件件都是让天下人震惊的大秘闻,本来都是应该烂在肚子里的,但今天说给你听,是想劝你和你母亲别再卷入这宫廷的争斗。以我明崇俨为例,如果当年不贪图金马玉堂的荣耀,如今我还是到处结友饮酒、徜徉四海的逍遥羽士,怎么会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而且,我能活着,就算是侥幸了。”
贺兰晶听了“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这一句话,似乎心有所动,她问道:“前辈肯以秘密相告,定然和我们颇有渊源,能否示下?”
明崇俨打了个呵欠:“这个你以后自知,不必说了。”说罢,他一扬手,一个铜球扔在了地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只见铜球在地上弹了两弹,滚落到贺兰晶藏身之处。
贺兰晶拾起铜球,只见这铜球是空心的,表面镌着一只金凤,凤眼处却是镂空的,里面依稀有东西。她再抬起头来,发现那洞顶处的明崇俨已无影无踪,真是行如鬼魅。自己虽然也知晓一些幻术,但还是惊奇不已。
贺兰晶拔下头上的发钗,轻轻地从铜球中挑出一张纸笺来,上面有蝇头小字写道:欲款通消息,置信于内,放在十二金人之齐王像口中,取于韩王像腹内,阅后即焚,慎之!
贺兰晶却没有依言烧掉,而是收于怀中,眼见李煊依然在铜人手掌中,想到因这两个人一搅,自己扮不成仙女了,不禁很是扫兴。她语含恚恨,对李煊说道:“李煊,而今你尽知我等不少机密,这如何是好?”
李煊惊得汗出如浆,说道:“你们的秘密,和我无涉,我起个誓,不对任何人说就是了。”
贺兰晶正色道:“背信弃盟者,数不胜数,哪里算得数!眼下有三条路,一是生路,二是死路,三是不生不死路,任你挑选。”
李煊心道:死路肯定就是杀了我,不生不死多半就是吃下缚心丸,当一个行尸走肉。于是他开口道:“我当然要生路,但不知生路如何走法。”贺兰晶笑道:“生路就是你加入我们的玉扇门中,受我指挥,终身不得违拗。”
李煊踌躇一下,却也无法可想,于是说:“我愿终身听仙女的吩咐。”贺兰晶听他仍然叫自己仙女,又高兴起来,笑道:“那好,现在你说一下愿望,让我施法力帮你。”李煊脸上一红,说道:“我现在只觉得肚中饥饿,身上湿冷,想吃点东西,换件衣服。”
“哈哈……”贺兰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计婆婆,你来带他去,给他穿最华贵的衣服,去吃上好的筵席。”
一言既罢,镜中贺兰晶的身影,已淡去不见。
没多久,一只带着长铁链的钢钩从天而降,一下子钩住李煊腰间的衣带。这只钢钩用力一提,只听“哧”的一声响,李煊背后的衣衫给铜人手掌粘下来一大块,连后背都火辣辣地生疼,看来自己确实是被类似树胶的东西粘在铜人手上的。钢钩迅速向上提起,李煊只觉得后面凉飕飕的,心想不好,这下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