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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说与姑娘听,才姑娘今天只唱了一个曲就回房里了,弄得客人们老大的不高兴,只为了李妈妈收下了人家的钱,本来说是要尽兴的。现在这样了李妈妈就不给才姑娘晚饭吃,说是任何人都不能见呢,谁说出去了就用板子一顿打死。只为着才姑娘平日对我们和气我也不忍这般瞒着姑娘自己乐得干净。这镯子我也不能要,姑娘收了吧,但凡看开些保重些才好,不然闹开了吃亏的终是姑娘们。”小丫鬟低声说着,将镯子退还给沙媺后仍回到外面伺候。
萧伯梁听这小丫鬟的话,字字句句都合情合理,心中暗暗点头,“一个小小的丫鬟都能有如此见识,识得大体也实属不易的。”
沙媺心中却暗暗叫苦,“既不可声张,又不能明着和那婆子叫嚷了去,该如何是好?”
萧伯梁看着沙媺发愣,便想着法子宽她的心:“沙姑娘不要操之过急,不妨先了解到具体的情况再从头计较?”
“不。”沙媺摆了摆手,长长的指甲悉数掐进肉里,也不知疼。
室内仍是环珮生香,只听得“荜拨”一声,烛花爆开。沙媺身形略略晃了一下,又底下了头:“萧公子,你先歇着吧,明日眍䁖了眼可不成。”
萧伯梁“嗯”了一声,仍是不动,沙媺拿起桌上的鎏金酒壶来,掀开盖子便将一壶酒灌了下去。饶是壶中的酒香醇,也抵不起一下子灌下去那么多。沙媺撑着桌子咳嗽起来,接着便是背过身去用手帕覆着脸,萧伯梁只见得她的肩耸动着,想是哭了。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沙媺提起酒壶,摔开帘子摇了出去,只听那门口的小丫鬟不住地喊着:“姑娘,姑娘……”
“妈妈,妈妈……”沙媺口齿不清地拍打着李妈妈寝室的门。李妈妈正睡得好,听沙媺在叫喊,朦胧中竟不理会,“妈妈,萧公子说女儿服侍的不好,要妈妈去看看,能不能换姐姐去服侍一夜一百两银子呢。女儿竟被赶了出来这是头遭,心都灰了大半,还要妈妈做主呢……”沙媺将“一百两”说得很响,李妈妈翻身起来撩过衣服套上就往外走,一边骂:“作死挺尸,白天还不够,晚上还叨叨不休,弄得老娘睡都睡不成一个安稳觉。一百两银子嘴一张便向我要了人去……”一脚跨出门,一抬头见是沙媺扶着门框一身酒气站立不稳。心下更是窝火,抬脚便朝她肋下踢了两脚,“连个客人都伺候不好我要你何用!”便头也不回向沙媺的卧房走去,想着怎样奉承萧伯梁,拿到这一百两银子。
这边沙媺吃痛早就瘫软在地,小丫鬟扶也扶不住,心中只是干着急:“姑娘怎么样了,是不是疼得紧?”
沙媺大口地喘着气,“不打紧,把我扶你房里去吧,我撑着走。”
“姑娘歪在我肩上,我好搀着,姑娘也省些力气。”小丫鬟用手帕帮沙媺拭了拭额头上的冷汗,然后咬牙搀扶着沙媺慢慢着走。沙媺疼得牙齿直打颤,身体愈发冰冷。
小丫鬟道:“姑娘你再忍着点,马上到了,仔细着脚下的路。”
沙媺无力道:“多谢你费心,你叫什么?”
“奴婢叫蘼儿。”
说话间,已到了蘼儿的卧房里。蘼儿将沙媺搀扶到床上,用被子软软地铺上了一层,让沙媺躺着。自己找出跌打肿痛的药来给沙媺敷上。沙媺咬着帕子没有嚷出来。肋骨上又一阵疼。
蘼儿道:“紫了一大块呢,差点儿就伤到筋骨了。姑娘先委屈着敷一晚,明儿再打发小厮去拿好的。我这儿只有这么些家常使的,不十分好,但敷着也能好的快些。”
沙媺苍白的脸上浮上一丝笑意:“真是谢谢你。三番两次的帮我。”
“奴婢们挨打是值得,姑娘们并没有错什么还被朝打暮骂的,奴婢们看着心疼。说句不知好歹的话,这整个院子可是要两位姑娘养着呢,李妈妈纵是养了姑娘们几年,可姑娘们也是没日没夜地迎来送往,挣下这份家业来,这八百里秦淮河上也没有几位姑娘的声名能比两位姑娘响亮的,偏她不知足,非要姑娘们和那些达官贵人攀上些交情,给她攒下养老钱,殊不知这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要那么多不知道要作什么。还不如随和些扶贫济老的,还留的一个好名声省的作孽到了那世上也不得安生。”
沙媺冷眼觑着蘼儿口齿伶俐,眉眼间自有一番秀气,叹了一声道:“真真是玻璃心肝的人儿呢。几岁了,怎么会投身到这里?”
“原是京里的,父亲得罪了宫里的大官,家产都折变还了债。父母只带着弟弟走了,留下我姐姐和我两个孤魂说是和奶妈走,奶妈又是什么好人呢,家主走了银子又在她身上,一夜竟留我们在荒郊野外的自己跑了。我和姐姐身上只有零星的碎银子,一路不知吃了多少苦才到这里。姐姐一日不知怎的给我留了三十两银子说是找到了一个做杂活的地方,先支了工钱,要我好生过活。我自疑惑着,才打听着了姐姐卖身到了青楼。我是来寻姐姐的,所以现在再苦再累也得受着不是。姐姐才十六,我十四,来日方长呢,总有找到的一天……”蘼儿红了眼圈儿,仍强打精神笑着。
“好蘼儿,我们是一样的人,若你不嫌弃我的出身,从此我只当你是我妹妹,好歹在一处吧。”
“姑娘这么说就是折煞奴婢了。承蒙姑娘不弃,奴婢只有感念你的知遇之恩,岂有二心?”
“只有我们两个时,我们就姐妹相称吧。”沙媺吃力地坐起来,蘼儿忙上去扶着。沙媺笑着,从腕上卸下描花的镯子“这会子,你该收下了吧?”
蘼儿点点头儿:“姐姐……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只是这块玉是我和姐姐一人一块的,算是信物,还望姐姐能收下。”说罢解开脖子下面的一排扣子,将那块玉解了下来,放在沙媺手里。沙媺细细地看着这块温润的和田玉,玉上还留着蘼儿的体温。这块玉的图案是一片叶子,上面雕饰着一朵荼蘼花。反面刻着如意的图案,旁边只一个小篆的“蘼”字。
蘼儿指着这字道:“我姐姐后面是个‘荼’字。为的是我和姐姐都在暮春时节生的,又有诗说‘开到荼蘼花事了’,所以我父亲给我取了这个名儿。”
“是了,你必是和我一样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只是生不逢时……”沙媺苦笑着攥紧蘼儿的手,“你也要好好地保重才是,我不能在这多留的,免得人疑心,我先回去了。”
蘼儿道:“你等我灭了蜡烛,我扶你回去,今儿本该我守夜的。”
沙媺点点头,慢慢地站了起来,蘼儿吹灭了蜡烛,一手提着一盏灯笼照明,一手扶着沙媺向沙媺的卧房走去。
春夜里的风格外的大,远处的树影在微光中显现出隐隐约约的轮廓。在疾风的吹动下枝枝叶叶摩擦出别样的声音来。凑成的寒意向人的躯体里侵袭着,仿佛生了一百只脚的虫子爬进了衣服里,让人甩脱不掉,只觉得衣服里凉飕飕的。沙媺看着不远处自己的房间里烛火阑珊,人影在屏风后晃动着,心中不知怎的,有一丝落寞和慌乱。
整理好情绪,沙媺松开了蘼儿的手,款款地掀起帘子走进了原本就熟悉的居室。
“李妈妈。”沙媺微笑着。
看着李妈妈一脸错愕的脸,沙媺转头向萧伯梁福了一福:“小女子伺候不周让公子见笑了。”
萧伯梁会心一笑,道了声:“好说好说。”
沙媺在萧伯梁身边坐下了,转头向李妈妈道:“怎么不见姐姐呢?萧公子现要姐姐来服侍,妈妈怎么好怠慢了贵客。”
李妈妈道:“我已和萧公子说下了改日再来,现今你姐姐在闭门思过呢,我也不好扰她清修。这一百两银子只当做定金,若得你姐姐悟了,那我便放她出来,第一个就来会萧公子,若不能够,也只能怪她没那福气。”
“妈妈你也忒小气了些,下次来萧公子还会短你银子不成。”沙媺一面说着一面从李妈妈手中拿过一百两银子还给萧伯梁,“那萧公子只能下回请早了。”
萧伯梁故作讪讪道:“罢了罢了,我此回也算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还有妈妈不让女儿见客的理儿,纵是你家女儿比别家高贵些个,我也这么三番五次的请了。先是问了底下的丫鬟,却是打死也不说,现问着你,巴巴地给你送钱,我倒是先打嘴了,反扰了你清梦!”
李妈妈见到嘴的肥肉又要不见,萧伯梁又如此说,早就拉不下脸来:“便是依了公子,也怕是我女儿不愿意呢,我现去问一问罢。”
“那有劳妈妈了。”萧伯梁嘴角扬起一丝不屑,但那只是一瞬,随即拿起了一个小茶盏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吃着。
沙媺缓缓地坐下,拿出一支箫管来,轻轻地吹奏着,夜风将帘子吹起,寒气愈发地逼人。
正等得不耐烦时,李妈妈走了进来,一脸欢喜道:“老身这次不负所托了,那小蹄子起先是不肯的,听说是萧公子请时便应了,说请公子稍待,片刻就来。”
萧伯梁点点头,“那自然是好的,那一百两银子先拿去,还有这外加的十两拿去置办些好的小吃来,把桌上的点心都撤了吧。”
李妈妈“嗳”了一声,狗颠儿似地双手接过银子,向萧伯梁道了声打扰忙退了出去。
“蘼儿还不快去喊厨房的嫂子起来生火立做几样好的给二姑娘房里送去。”
蘼儿正跑着去喊,李妈妈又道:“你且住,喊完厨房的嫂子起后再喊两个小厮来伺候,和厨房里说必要烫两壶好酒莫要忘了。”
蘼儿一迭声“知道了”,便跑开了去。
这边李妈妈在楼下等沙才等得急躁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地跑上楼去,楼上只点了一支蜡烛,极暗。李妈妈没有看清脚下,先是被地上的一件东西绊了一下。抬眼却看着沙才还坐在铜镜前梳着头发,站起身来夺过梳子就摔到地上,“哪有人像你这般磨蹭的,你快些个,不然有你好受的!”
沙才对着镜子惨白一笑,只拿起一支簪别在髻上。开了橱柜,拣了一件深紫色镶金线的凤尾裙穿了,便如风似地下楼进了沙媺的房间。
沙媺见沙才这回的打扮心下大惊。沙才极其恬淡,从来不穿如此深闷的颜色。更为可怖的是沙才的脸上竟没有一点血色,原本极美的唇也是惨淡一片,在那幅紫色凤尾裙的映衬下更显得沙才单薄得如一张要扯裂的白纸。
“姐姐……”沙媺说得这两个字后就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手中的箫管也不觉落到地上。
“公子有礼了!”沙才笑的如一朵白色的素馨花。可在萧伯梁看来,这朵素馨花开得太过明丽,简直快要滴出血来。
底下的菜肴和点心流水价地送上来。萧伯梁却再没心情吃,只是不住地问道“沙才姑娘不认得在下了?”
“认得,来者是客,今儿公子是想听曲猜拳还是行酒令玩色子?”
“才姑娘……”萧伯梁皱眉。
“公子既不说那就让我自己拣个曲子吧,前几日偶尔谱了个新曲,还请公子指点一二。”沙才打断萧伯梁的话头,唱了起来:“难捱,不是去年今日。尘埃,道不尽泪眼的弥漫。期盼,望眼欲穿。到头来,心如死灰不复燃,怕只怕,白云千载空悠悠,万里送行舟。终不为,甚么天长地久。长相思,相思豆蔻梢头,长相思,春来发几枝红豆……”
沙媺拾起箫吹着,眼睛只管看着她姐姐,看着看着竟掉下泪来。沙才空洞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