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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才用指尖轻轻夺过钗来,一扬手掷进窗外的小池塘中,“公子敢去捞,才是我的福气呢。”
那位公子望了望黑漆漆的池塘上只有几点灯光辉映,不由微微一哂,“一枝钗不值什么,若沙才姑娘不弃,明日我打一副上好的再送来便是。姑娘喜欢什么样式的只管开口,我定命匠人连夜赶制。”
沙才的一双美目扫过座下的达官公子,虽说有些人眼中有些跃跃欲试,但春雨过后池塘水漫将溢,怕如花美眷不能得手,小命却就此送了,心下想想不值。
“是我小家子气了,各位公子请回吧。”沙才仍是轻笑,她早就猜到,秦楼楚馆里面的女子,对于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即便是真心,也不知这点子真心在自己身上用了几分。她把手中的轻纱向那几名公子一抛,自转入屏风后,只剩下座下的几位公子尴尬不已。
波澜不惊,因为心早已死去。木然的一切便是如腐烂的木头,一片死寂一般的肃杀的世界……
马车里的空气也是凝固的,四双眼睛如深潭死水般,没有人能打破这死寂。
说话间到了琼楼。吴梅村跃下车来,逐一扶着卞家两姐妹还有沙媺下了车。
卞敏抬头看了看琼楼里的灯火,开口道:“敏儿早些时候已让人备好笔墨,姐姐、媺儿和吴公子请随我上楼。”
“是了,姑娘们都是画兰的高手,此番定是要画几幅好丹青给在下欣赏了。”
沙媺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想得美么。”
吴梅村故意嬉笑:“不是在下想得美,是三位姐姐个个妙笔生花。在下也能有幸观赏。”
“算来也好久没有提笔作画了。”卞敏轻轻一叹。
“不必再提以前了,我们作画吧。”卞玉京走到案几边,扫了一眼笔架上的笔,挑出一枝大排笔来。
卞敏走到鼓边击鼓道:“姐姐和媺儿作画,我击鼓。若我击完三通鼓姐姐们有谁没有画完的便要受罚,这是其一。第二便是画画也需评出个优劣来,便由吴公子做个公证人,画的不尽如人意的,便也要受罚的。”
“那题目是什么?”
“还是兰花,却要画出韵致来。”卞敏拿着鼓槌出神道,“不能过于穿凿的,更不能落入俗套。推陈出新更好。”
正说着,只听得楼下小鬟上来报说有两位公子到访。沙媺微微蹙眉,只见那两位公子已然上得楼来。
“原来是伯梁兄和维久兄。”吴梅村迎了上去,抱拳道。
萧伯梁和申维久也一怔,没想到能在此处相遇。
卞玉京赶忙上来让座,唤着小丫鬟下去沏茶。
吴梅村笑道:“伯梁兄和维久兄来得正是时候,赛赛姑娘和沙媺姑娘正要作画呢。”
“哦?那我们岂不是正赶上了。”
“正是呢。”卞敏轻轻击鼓。“香已焚上,我数三下,姐姐们便开始作画,现在由三位公子做个裁判,好歹分出个高下。”
沙媺顾盼流转微笑道:“只有我和赛赛比有什么意思,我们只拿画玩笑一回,再由赛赛抚琴、我吹箫,敏儿给我们唱上一支好曲子来岂不爽快?”
此时,沙媺的一颗心都悬挂在姐姐沙才的身上,至于作画云云,自是提不起精神,是以用别话解说。
卞敏未答,只听申维久抚掌道好,便也默允了。
一盏茶间,见得屏风上已有了一幅《空谷幽兰图》和一幅《夜月雨中兰》仔细赏玩,只见前者浓墨描叶,淡墨画花,花心用重笔点出,好似在劲风中凸显袅娜多姿,真道是笔墨酣畅淋漓。而后者整幅画如泼墨般,融入了书法笔意,兰叶用了蓝色颜料细细勾出边来,再用上绿色晕染,在夜里愈发显得明媚来。
萧伯梁和吴梅村难以取舍,申维久更是对这两幅兰花图赞不绝口。
“这两幅兰花没有一味的柔弱,而是有着一种不屈的态度,真道是奇花奇人。”
卞玉京道了声“过奖”,又沏上茶来。
申维久看着墙角的一把古琴,心中一动,随手弹奏起来,沙媺解下随身携带的玉箫也和上曲调。
卞敏略听了听,便细细地唱了出来:“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今天之旋,其曷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雪霜贸贸,荠麦之茂。子如不伤,我不尔觏。荠麦之茂,荠麦之有。君子之伤,君子之守。”……卞敏边唱边舞,风髻雾鬓斜插一朵初开的黄色月季,皓腕上挽着紫霞烟影纱。逶迤拖地粉红白水裙,更衬得她婉风流转、婀娜翩跹。申维久看得不禁呆住了。
沙媺冷眼瞧着申维久哑然失笑:“申公子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萧伯梁瞧了沙媺一眼会意笑道:“在乎山水之间的一株清兰罢了。”
卞玉京不解,忙问萧伯梁何出。萧伯梁略抿了一口茶,含笑道:“赛赛姑娘竟不解这个?”说罢用眼神示意卞玉京。
卞玉京一时领悟过来,不由笑了。只留下卞敏和申维久各自发愣。
卞玉京忙喊着楼下的小丫鬟们上来换茶添香,沙媺也顾左右而言他,直嚷着要划拳行酒令。卞敏才回过神来命人烫酒上来,摆好桌子和各色果子准备好好地玩一番。
“媺儿今天就在这住下可使得?”卞敏看着天色渐晚也不放心沙媺一个人回去。
卞玉京忙道:“快打消这主意吧,媺儿的妈妈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萧伯梁笑了,“我正不解呢,今儿个怎么不见沙才姐姐?”
沙媺忽地变了脸色,只道:“我要回去了,天晚了那老婆子又要叨叨个不清了。”
“媺儿姑娘,要不让在下送你回去,也免得你妈妈口舌。”萧伯梁是个极聪明的人,听沙媺这样说又看道卞家两姐妹的眼色,心下已经猜到了八分。
“正好呢,这样一来还能遮掩过去。”卞玉京打发小厮叫来车夫,“我不留你们了,萧公子务必要好好地把媺儿送回去,在她妈妈面前搪塞过。”一面说着一面拿来自己的水貂皮织锦斗篷给沙媺披上了,吩咐楼下小丫鬟们点亮了一排灯笼照明,一行人送萧伯梁和沙媺上车去了。
再说沙媺家这边,沙才让客人们坐了冷板凳,李妈妈老大不自在,一边骂着,一边打着沙才身边伺候的小丫鬟们,说是她们教唆坏了她的女儿。沙才掩了门,耳边还是李妈妈不住的喊骂声。到了晚饭时间,小丫鬟们将沙才的饭菜端上楼去,却被李妈妈连盘子带碗地摔了下去,还啐道:“我养了你,这饭菜还不如给狗吃了,天天伺候着好饭好菜,还让乐坊的师傅们教那么大,竟是摆起公侯小姐的架子来了。”
李妈妈骂得气促,略停了停,眼见沙才全不做声,又道:“既已经卖给了我,作死做活都由得我,名声再大又怎的,也成不了好人家的女儿。这辈子做奴做娼的就完了。先锁你几天让你清清静静地饿几顿,你给我细想想。再拗,仔细着我用烧红的烙铁烫你的皮!”话音刚落,李妈妈便从袖中掏出一把锁来,将门从外面反锁了,再叫了小厮将窗户钉死,申斥谁都不能递饭递水去,不然一律打死干净。
说话间沙媺已经到了,听见楼上有钉钉子的声音不由好奇,加快了脚步。不想迎面正是李妈妈。李妈妈见是沙媺,立刻向着她的脸上就是一下子,打得沙媺脚步一个踉跄,“你又去哪里挺尸了,还知道要回来?还不滚去柴房里跪一夜板子,让你这烂了的蹄子到处乱跑……”
正骂着,却见萧伯梁将沙媺轻轻拉到身后,沉着脸向李妈妈道:“妈妈何必这样!我在路上恰巧碰见了沙姑娘,想要一叙,不想沙姑娘要赶着回来。回来后妈妈竟没有个好脸色是何道理?”
李妈妈见是一位衣着光鲜的翩翩公子,便稍稍放宽了脸色,“原是以为她出去瞎逛着,所以小小地教训一下,还让公子见笑了。”
萧伯梁“哼”了一下,“小小地教训?我这番可是开了眼界了,妈妈也不必遮掩。”
李妈妈尴尬地赔笑着:“公子现在说的好听,我们行院人家靠的不就是有一两位姑娘撑着门户的,我也是劝着姑娘自个儿保重些,不要歪了心思。”
萧伯梁低下头,为沙媺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刘海,扶着她的肩膀轻声道:“疼么?”
沙媺低了螓首,只说,“不疼。”
萧伯梁又扫了李妈妈一眼,掏出一小锭金子来:“我今晚要沙媺姑娘陪可使得?”
李妈妈“诶哟”了一声,颠颠地向萧伯梁笑道:“爷里面请好吧。”
萧伯梁虚扶着沙媺径直进了内间。李妈妈忙命小厮们预备各色的点心和玫瑰山楂膏来。
内间里十分暖和,沙媺自己解下了披风,脱下了外面罩着的衣服,胸前一抹白雪在红色的小袄下称得越发妩媚,萧伯梁看着不禁一呆。
沙媺调好玫瑰山楂膏,用小银勺细细地挑出来,送到萧伯梁口边,只等得沙媺手臂都酸了萧伯梁都没有缓过神来。沙媺“嗳”了一声,萧伯梁才回转过来,问道“怎么?”
沙媺努了努樱桃般的嘴,“我喂你吃。”
萧伯梁慌乱道:“这怎么敢当?”纵是风月场里面走惯了的,也不敢接受沙媺这样的阵仗,“还是我自己来。”说着便从沙媺手中拿过小勺和玫瑰膏的小盅子,慢慢地吃起来。
沙媺心下微微一笑,微微拢了拢耳鬓垂下的发,信手捻了一个琥珀穰丝小卷儿,道:“你把这也吃了吧,只吃着膏怕絮了。”
萧伯梁道了声:“多谢。”接过小卷儿和着玫瑰膏吃下去。
“萧公子何出此言,该是我说多谢才是,还让萧公子白出了一锭金子。”
“沙姑娘何必客气,在下哪有白出了钱?佳肴美酒,还有像姑娘般的天仙相陪,是天上人间,这岂是那一点半点子的钱能换到的。”
沙媺摇了摇头,看着桌上的蜡烛出神,“有时候想想还不如一下子把头发绞了当姑子去,也落得干净……在这名声终是不好……妈妈太恶毒,现在姐姐还不知是怎样呢……”
“沙才姑娘……”萧伯梁想插上话,却只听沙媺续道,“李妈妈虽是可恶,我却也没有被下死手打过……都是姐姐护住了。姐姐为了这个不知道挨过了多少打骂和欺辱。姐姐老说我要改改这脾气,我何尝不想呢,可是……曲意逢迎的,我真是做不来……这世道现在又是不安定的,看着这些公子王孙的却是整天饮酒作乐,却一点也不想想国家的未来呢。”
萧伯梁见沙媺那双如白玉般的手托着腮帮,心中一动,“若她是男子,必能作出另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来。”
正想着,只见沙媺站起来从一个梳妆匣子里拿出一锭三十两重的银子来,放在桌上,扬声道,“来人,萧公子还想请姐姐来说说话。”
只见一个小丫鬟掀起帘子转过屏风入内来:“回公子的话,沙才姑娘现在估计已经睡下了,公子等明儿吧。”
沙媺皱眉道:“姐姐今天睡的竟这么早,前些时候我们去了妈妈有没有为难姐姐?”
小丫鬟低头道:“我不敢说。”
沙媺咬了咬本就发白的唇,从腕上褪下一支镯子塞到她手里,“好妹妹,你说给我听了我决计不告诉李妈妈的。要闹起来你也只推不知道就完了,万事我担待着便是。”
“好,我说与姑娘听,才姑娘今天只唱了一个曲就回房里了,弄得客人们老大的不高兴,只为了李妈妈收下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