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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二十八年,秦与齐魏韩三国联合进攻楚国方城。楚王派大将唐昧与景缺为左右将率兵抵御。楚师与联军在沘水两岸列阵相持。
“自己小心,景缺有些本事而刚愎,你做好你的阵中巫使就可,自有唐将军定夺大事。”
子兰与乌曜各乘一骑,在浩浩荡荡大军之后跟随着。乌曜替换灵均赴军中为楚师祈天佑,子兰送他一程。
乌曜捋捋那马首长鬃,道:“师父已说过了,这两军对峙也近半年,魏国劳师远伐,必然急躁,秦机心甚重,与齐韩之盟也难长久。师父这次回来,还是想劝大王与齐国重修旧好,只要破了秦与各国联盟,危机自然能消除。”
子兰冷笑道:“父王恨齐魏韩那时出兵逼得他狼狈向秦求救,结果太子惹出大祸,让秦以此得了口实。他堵着一口气坚持不愿再向齐求和。偏那景翠不劝止大王,还推荐景缺守城!总算先生推荐唐昧得到父王应允,不然难以稳守至今。”
“那是因为大王采纳你坚壁清野的建议,景翠一看不必出战,才肯派他从侄上阵。他前次退缩,让召滑抵挡三国得了功劳,大王很不高兴。”乌曜想起听到四国出兵时,大殿上一片惶惶的情景,笑了一笑,默然片刻,道,“唐将军精于守御,素有威名,然而年纪大了一点,若能让召滑将军领兵,应该更好,可惜大王不用。”
乌曜不好多说其他。
只因联军不知沘水深浅,不敢贸然进攻;而唐昧稳妥戒备,坚城不轻易出战,双方如此相持半年之久。楚王不问细情,只看联军未能进前,就放下了警惕慌张,数次传令,急于把师父召回,只为接着替他恢复灵力。军心稳固要紧,师父没奈何而让他去替换。
子兰凝神望了望天边,道:“召滑大人还是耿直了些,父王素不喜他,如今只能如此了。别的我还不担心,只是秦不得好处不会干休,我只怕秦王稷会滥用邪力,你提防些,最要紧是自己别吃亏,有什么事立刻传信。”
“好。”乌曜应着,搔搔头。这子兰不发作怪癖的时候,唠叨很有些像师父了。他也看看天,勒马道:“你就送到这吧,天也不早了,你这位司败大人忙得很,还是赶紧回去好。”
子兰点了点头,也不客气,说声“保重”先掉转了马头。乌曜也回身往前追赶行军。忽听子兰在身后唤他,回头看子兰又赶上前来,问他道:“你那把短剑呢?”
乌曜撇撇嘴,他没佩剑的习惯,早忘在家里了。子兰料到如此,也不多说,解下腰间佩剑递给他,道:“万一有什么危险,灵力不能用,这能应个急。你在营里闲了也可以多多练习。”
乌曜接过,看这剑可是子兰的宝贝,笑弯了眼,龇牙乐道:“兰美人,想不到你这么担心我,又想得如此周到,我真感动,就勉为其难接受吧!”
子兰气不得,冷笑一声,讥道:“你还知道你如何贵重!知晓的人顾忌你那个封咒,不敢害你,那些士卒知道什么?杀了你变成恶灵,比十个秦还糟糕!你不想给先生惹麻烦,就保住性命不要手下留情!”说完催马快走,头也不回。
乌曜这才想起自己还是冒充的女瑶之子。他早忘了死生封咒的事,想不到子兰一直记在心里。偏偏……唉,看看那风中策马而去的背影,乌曜笑笑,又叹了叹气,系了宝剑,也急忙赶路。
作者有话要说: 媵(音同硬)人:古代指随嫁的人,就是妾婢。多是女方地位低些的亲戚之女,娘家这么做,就是为了人多力量大,肥水不流外人田。可惜也有媵人受宠,正室靠边的情况,那就看谁本事大了。
从侄:堂侄
☆、六十九灵言惊心
苍山莽莽,烟雨蒙蒙。
山腰处斜坡顶上有个半圆的山洞,火堆驱散了湿气,郁姝打开长发擦干,再重新束好,又理理微湿的衣裳,而巽还没回来。郁姝往火里添了几根柴,到洞口边张望,眼见山前云笼雾斜,蓊蓊郁郁的一片树林在细雨中如碧烟缭绕。
这里靠近甘要山,乌曜曾说这是他们从脱扈山回来路过的地方。她一路慢慢行慢慢走,也不曾特意说要去哪里,谁知走过之处,竟都接近子兰乌曜与她说过的地方。自己也不禁苦笑。
哗啦啦啦一阵树枝摇动的响声,郁姝吓了一跳,以为是巽,然而半天不见人出来,她小心走出几步,探头望去,却隐约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坐在坡下一棵大树后喘息,她忙喊道:“老人家,这里。”跳下去差点摔倒,坡有些陡,很湿滑,上来时是巽一路拉上来,她还不觉得。难怪老人上不来。
那老人打量了她,也不推辞,伸手让她搀着,另一手扶着木拐,一点一挪往坡上攀。好不容易上去了,郁姝觉得刚才发冷的身子也热出了汗。再看老人,胡须被雨水打湿贴在颌下,身上紧一层濡湿单衣,脸上手上雨水淋漓,忙扶老人坐近火堆。看看汤煮好了,用竹筒盛了一碗捧给老人。
老人喝了热的方缓过来,郁姝关切问道:“老人家,你这独自出来怎没有家人陪着?”
老人用袖子将胡须的雨水拭了,呵呵笑道:“姑娘可不认得我了?几年前在汉南村子边上我见过你。”
郁姝愣了愣,按老人说的回忆,细细再看,仍有些疑惑。那老人道:“我与那些逃难的人一同到枫香村,你看我饥饿不过,拿了东西给我吃……可记得?就在那棵大枫树下。”
老人这么说,郁姝终于有些印象了,只因老人那一头蓬松的雪白乱发与长眉长须,本是格外不同,而今湿漉漉贴在身上,叫她一时没想起来。她惊喜道:“老人家,真没想到还能遇上您!”
当时她突然心痛,想回家去,路上看到这位老人虚弱地躺在树下,她匆忙分了些吃食给老人,想叫芦呈来救他回家,谁知芦呈回来说树下没人,再问遍了逃来的百姓,只说是有这么一位见多识广的老人指点引领他们来此,得女媭大人救助,之后也都没见过了。
老人喝完了热羹,看郁姝还愣着,笑眯眯道:“郁姝姑娘,你那时心上疼痛,后来可是好了?挂牵的朋友也没事吧?”
当时郁姝本想强撑着扶老人进村,哪知那老人看出她不对劲,又说她周围人有凶,唬得郁姝当即就把对子兰的担心说了。回去芦呈听了觉得此人来历奇怪,偏偏人又不见了。
如此说来郁姝记得这位老人不奇怪,老人竟还记得她倒是不一般了,忙笑道:“托老人家吉言,都没事了。”想到子兰又低下头去,忍不住鼻内一酸,她那时千思万想只求子兰平安就好,后来心贪得多了,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老人正欲再说话,洞外跃进一个人来,“啪!”将一头猎物丢在地上,抹了脸上的雨水,看见多了一个人,先是一愣,眼里就有了警惕。
郁姝起身迎来,解释道:“巽,这位老人来躲躲雨。”巽审视着老人,问道:“这半山雨大路滑,老人家怎么上来了?”话语不善。
老人也不等郁姝打圆场,自己笑呵呵道:“我从山下过,那坐骑受了惊吓跑了,我追上来,那牛没寻着,我却下不去了。”
郁姝赶紧也说:“巽,这老人原是我认得的,想不到在这里还遇到。现在下着雨,雨停了我们送老人下山吧,我们也要下山呢。”
“哦,你们是要去哪里?”
“也不是去哪里,四处走一走,看看各处不同。”郁姝笑道。老人捋捋湿湿的胡子,道:“如今最好不要乱走,我一路过来,薄山那边秦齐韩魏紧盯着方城,只怕要开战呐。不知多少百姓又要受苦。”
这事郁姝知道,她也担心过:“是啊,不过,已过了半年,那方城稳固,有唐将军在,那秦齐进不来吧?”
老人摇摇头,慢悠悠道:“若众人都这么想,就怕有变。王室不振,如何鼓舞士气,唉,大家都担惊受怕呐。不是说那公子上官邑君很有本事嘛,为何不叫他督阵……”
巽脸一冷,皱眉看了看郁姝,喝止道:“一个山野乡民敢议论王室?你到底是什么人?”
“巽!”郁姝拉一拉他,满含歉意对老人笑道:“老人家对不起,巽嘴直心快,不曾有恶意。”
“不妨不妨,我却喜欢他这忠直。看他日后还有许多苦吃呐。你们若是离那方城近了难免有祸,还是多小心些。”老人不太在意巽的无礼,只是好心叮嘱。郁姝也不想去那里的,笑着点了点头。
山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阵风过说停就停了。林中传来声牛鸣,老人笑道:“哈,这顽劣之物,追他他跑,不理他他自己就寻来了。”
一头青牛钻出林子,转眼到了洞口,甩一甩满身水珠,朝着老人又“哞”一声。郁姝看着一吃惊,这青牛比普通牛高大粗壮,全身青黑发亮,独那两只弯弯牛角雪白粗大,四蹄覆雪。一双清乌圆眸看着三人,似会说话一般。她若没认错,这该是一头灵兽,郁姝惊异地转头看老人,心里转了一些念头。
老人走过去,摸摸牛角,笑斥道:“知道回来啦!能遇到故人,我就不怪你喽,咱们走。”他坐上了牛背,又对郁姝说道:“姑娘,你叫郁姝对吧?后会有期啊。”
“老人家……大人!”郁姝不等青牛起步,疾步上前,“扑通”跪下,焦急问道:“您方才说那方城有祸?可……可能够避免?若是方城失守,我楚地再无屏障,如何抵挡四国?”
她不通战略,但以前也多少听子兰乌曜提过这方城关系重大。老人身份不同寻常,他的话不能不理会。
“唉!天意难违。若我楚人肯协力守住这疆土,也还不难;若是难以齐心,败也是自然之理,担忧又有何益?”老人一声轻叹,长眉垂然肩上,眼中阅尽沧桑的淡然,在郁姝来看多少带些感伤。
“那,那你说若是子……若有上官邑君来守,可有转机?”她还不放弃,换了话探道。
老人一笑,一捋雪白髯须:“这城需有王室的血方勉强保得住,你可愿意他来守?”
这一句话问得郁姝脑中一声轰响。张口结舌间,老人乘着牛远去了,那牛踏在泥泞崎岖的山路上,似踏云乘雾,轻巧消失在烟霭中。
“这到底是什么人?”巽也觉出了不寻常,站在她身后问道。
郁姝不能断定他身份,然而是灵巫不会错。如今世上能举得出名姓的灵巫屈指可数,观面貌最可能是灵聃大人。只是自灵聃大人出了函谷关西去,无人亲眼见过,乌曜说在那泰器山是灵聃大人救了子兰,可他们两人也未看清楚他形貌。
不过眼下她焦急更要紧的事,这位灵巫大人说了方城有危险,这是一急;而先生也可能预测得到险情,若真要子兰来……
这城需有王室的血方勉强保得住……王室之血,也可能是太子,不,太子不可轻易出征,论起能力,最可能的是子兰……郁姝一时心乱难平。
巽猜出郁姝心事,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道:“你信他说的话?那……公子身为司败,怎么可能这时亲自带兵……”
“……巽,”郁姝抬头打断他的话,顿了顿,毅然道,“我们去方城,我一定要去。”
方城。
乌曜来了有半个月,祈祭或为士卒疗些小病,此时也闲下来了,日昳时便到城边走走。
河岸旁都有士兵严密看守,乌曜一路走过,除了兵哨,一队队巡卫来回几趟。唐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