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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兰从秦回来后待在封邑的时间极少,却只将家眷留在邑府。
楚王如今极信任他,令他主掌刑罚狱讼。一干官员被支使得团团转,受了严格奖惩,才发现这位沉默了十多年的公子不是个好惹的人物,三个月内都城积压多年的旧案陈狱全判分明。这还嫌不够,这位司败大人又明令各地邑宰三月内将秋斩狱案上报,邑民数量上报,不得有误。
封邑所得赋收进了各自邑主手里,奴隶愈增,耕民减少,国家所得便少了。乌曜知他是想减少流民与私奴。这么做于国家有利,他却很危险,秦得公孙鞅变法而强,楚变法其实更早,然而令尹吴起便是因革新损了公族显贵的利益,最后死于贵族乱箭之下。
好在他还只是乘便利收罗各地民况,责权所限他不能动手。乌曜此番来,还想好心提醒提醒他,别操之过急。现在一听浅姜说的事,乌曜打算先就嬴嫦的事劝一劝他。
子兰坐于靠近庭廊处,门格开了一个,两个火盆在角落里燃着,他锁着眉在看竹简,案上与地上还有一堆。浅姜轻移步进去行了礼,子兰点点头,看到乌曜,指指煮得清香四溢的茶,浅姜过来倒上两杯。
子兰道:“来得怎么这么慢,路上耽搁了?”
乌曜接过热茶,笑笑道:“我骑马来的,替你押送赋收。你难得休息日,还忙什么,回了都城再看吧,快要过年了,我们商量一下,今年你打算怎么过?”
郁姝半年前说要各处走走,乌曜芦呈暗地里托了各处邑宰照应,还有那个巽跟着,才勉强放心。他想这么下去也不是事,与师父说了,打算要去接她回来过年。子兰成了家,他留在邑里的话,郁姝也许肯回都城去一趟,再不行就让她去阿母那里,自己回去好了。
“这个且再说,只怕就有大事,所以你来了正好。”子兰放下竹卷,看浅姜慢慢退至门口,却未离去,问道:“何事?”
浅姜踌躇片刻,笑道:“主君繁忙,浅姜先去准备下饭食。”
子兰默然让她出去了,乌曜道:“你越来越专横了,浅姜也不敢说话。你明知她要说什么不是?我也觉得你做得不对。”
“你才来就知道了?田看来还是话多。”子兰漠然将案卷放下,走到庭前,“有一群人陪着她,也不是大病,还要怎样?”
乌曜沉默了一会,道:“若是郁姝呢?”
子兰猛转过身来望着乌曜,乌曜笑也不笑,冷眼直视着他。自从郁姝离开,他这么直接提起郁姝还是第一次。
“她没有那么娇气。”子兰淡淡道,转回身去。
“将心比心,你小时候过的日子忘记了么?这秦赢更可怜得很,看严君那般宠爱的女儿,到了你这里这般冷落。她有什么不是?还不是你自己答应了娶她!”乌曜说得毫不留情。
子兰忍不住回头,青着脸瞪着乌曜。乌曜也不甘示弱,回瞪过去。
子兰勃然作色,一把将门格拉开,冷风扑面而来,暖意融融的书阁一下冷起来。子兰压着怒气站了许久,甩袖而去。
然而乌曜晡时饭吃得很惬意,不仅是伍田吩咐下去的饭菜合他口味,还因了子兰不在旁边怒目而视——浅姜笑微微来说,他先在夫人那里亲自替她诊了病,还要配药草,要耽搁许久,叫乌曜独自用餐。
“果然,男人是不能娇惯的!”乌曜痛快大嚼,很满意今日自己的无畏。
他本来还怕子兰会提了剑砍他,或者是冷战上几天,这样是不用担心子兰问他剑练得怎样了,但是难免心里也不痛快。如今算得皆大欢喜,除了子兰。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很鸡皮琐碎。
☆、六十八四国来犯
乌曜的欢喜没持续多久。
果然心眼小的人不能得罪,子兰回了来,独在书阁进餐完毕,就逼着乌曜练剑。
脸上不带一丝表情,看着公事公办,下手格外狠辣,剑锋几次直刺乌曜的眼睛和心口,乌曜仗着从小上蹿下跳练出的敏捷勉强躲开,银光贴着眼皮子冰凉凉过去,乌曜魂都要飞了,坐在地上拍着胸口道:“你……你真是阴险,这是你说的最险三招之一吧?再偏一毫我的眼睛就完了!你看看,看看,我的手还在发抖!”
子兰拭剑冷笑:“我还没使真格的呢!你这点出息就多管闲事,小心命就丢在你多嘴多舌上!”
乌曜喝了几口羹汤压压惊,见那伍田摸黑还在庭院敞地上晾挂草药,人冷得哆哆嗦嗦的,便道:“你放他进来吧,这冬夜里的,他病了谁替你做事。”
“那是邑夫人要用的药,趁着风大吹干了好用,别的人不懂,或者你去帮他好了。”子兰收起剑来,看也不看身后两人。
乌曜跑出去递给伍田一碗热羹,伍田感激得热泪盈眶。看看草药也挂好了,子兰才放了伍田回去。
庭院外远山树丛如阴云黑沉沉的,院里空旷,唯一一棵木兰,再过些日子就到开花时节了,如今在夜风里时而静默时而摇动,多少有些清寂落寞。
子兰凝望了片刻,将门格拉上。阁中火盆火光摇曳,屋角立着半人高的烛台,三层烛火剧烈晃动一番,静静燃烧着。
乌曜不喜欢这样安静,咳了一声,搭讪道:“你不是喜欢这香那香么,何不多种些花草,这院子如此空旷。”
子兰拨弄了火炭,坐回几案前,并不答话。乌曜再看看书阁隔间暖榻,生个懒腰道:“我累了大半日,你不说话我就先去睡了,我要好好休息几天,到时候和你一起回都城吧。”
进里面去,看见床榻上置了一条长案,摆在中间,放了几卷竹简,一只烛台,他有些奇怪,自己哪用得着这个。
子兰在外面道:“我也在这里休息,你睡几案右边,滚过来了小心我不客气。”
难怪书阁内拥挤了许多,子兰寝居所用物品多数搬到了这里。乌曜立刻来了兴趣,凑他面前道:“你今日不到那些美人屋里去?”子兰横他一眼,嗤道:“你不是累了么,最好赶紧睡,有些紧要的事被你耽搁了,只能明日再说,别想睡懒觉!”
乌曜看他神色,才笃定伍田所说子兰宠幸媵人冷落嬴嫦的事必有曲折,想了想,叹道:“其实你就一直在这里歇的?那些女人还一个个眼巴巴等着,你怎么连女人也算计?嬴嫦和媵人本来和睦不是很好,她有人陪着也不会诸多怨言。”
“她们勾心斗角,才有事可做。你不要以为她们真很可怜,你没见过宫中女人争宠谋算的手段。不过你说的也对,我不必做得太绝,如今有秦赢在,樗里疾多少会顾虑几分。”子兰看那乌曜一脸不满,停了一停,又道,“你不知,那嬴嫦一心想嫁的是太子,没想到嫁给我,她自不情愿的,我少去见她才遂了她心。”
乌曜瞧他不在意的样子,心想,若是你有心,这女人还不是可能对你服服帖帖。不过如他所言也许更好,子兰对那嬴嫦无丝毫情意,她真喜欢上他只能是徒添痛苦。
楚王二十七年二月,南后病殁。四月,楚太子横在秦国与秦大夫争斗,杀人而逃。
乱石怪树密生错乱,乌曜踢踢堆成小山丘般的一堆圆木大石,望望崖边藤蔓结织成的拦网,嘀咕道:“这该够了吧?”
曹离过来,拱手道:“灵曜大人,一切布置完毕,可还有事吩咐属下?”乌曜想了想,又望了望谷底,挥手道:“剩下的,就按计划,交给我和子兰吧,你们依令撤回去,到了水边把快船备好藏好,小心等我们回来!”
“是!”曹离应道,率其余人迅速离去。
峡谷深陷,两山夹壁。
“卡——卡卡——轰轰!”一辆快散架的马车向前路狂奔,车夫脸色煞白,驱策着马,马鞭呼呼作响,车帘残破飞卷,露出车里一张同样惨白的脸来,那男子伸头向车后望去,马车过处尘烟四起,几列骑兵穷追不舍,狼狈惊恐的男子转回头,顿足嘶声叫道:“快!再快!”
然而那些追兵在尘土中步步进逼,男子睁大满是血丝的眼睛,恐惧与绝望地张皇四顾,口里念道:“子兰,子兰……”
前方百丈远处即是谷口,闲步出现一骑一人,从容伫立,目光越过马车望着骁健的追兵。
“子兰!”那太子横大喜,恨不得立刻跳车过去,叫道:“你真的来了!”
子兰似乎没听见他说话,只朝他身后高举起左手,微抬食指,雪袖风飞如旗,追兵看他镇定自若,不禁收缰,有些迟疑。
子兰朗声道:“秦人无礼,胆敢羞辱我楚太子,分明是对我楚国不敬!回去告诉你们秦王,若再有无礼之举,上官便要新仇旧怨一起报还,谁敢上前,有如此山!”
他大袖乍然向下一挥,手上光芒一闪,追兵忽觉山摇地荡,“轰隆隆”的巨声从头顶传来,仰头但见无数碎石粗木从高崖上滚落,漫天砸下,众兵士心恐胆裂,不由驱马回撤,也有骑兵欲抢着穿过去,被那大石砸个正着,一时烟尘弥漫,惨声连连。
等一切平静了再看,除了那毁坏的马车,不见任何人影。
咸阳,秦王宫。
犹融跪在堂下,壮着胆子道:“回禀大王,那太子被突然出现的两个楚人救了。他,他们不知用了什么巫术,我等追赶不及……”
秦王稷一拍檀案,冷脸道:“什么巫术?胡言乱语!你们竟连一名质子都抓不住,还敢妄寻托词!”犹融唯有叩首谢罪,脸上汗滴如豆大。
秦王稷呵退了犹融,对中庶子下令:“传宰相大人来。”中庶子忙不迭依令出殿。
殿中只剩一名侍从立在一侧,秦王稷满脸怒气换做了沉思,在殿中踱了几步,道:“起。”
那侍从应道:“大王,起在。”此人一身轻甲,身材中等壮实,面孔黝黑,棱角分明,细长眼睛,鼻丰挺微勾,唇厚而分明,看似憨愚而精细,秦王稷端详他良久,回身踱步方问道:“楚太子就这么回去了,你如何看待此事?”
白起似早有准备,沉稳道:“禀大王,诸国以为秦乱难定,蠢蠢欲动,尤其那楚国,东进南下,攻城掠地,不把我大秦放在眼里,正该彰显国威,予以重击!”
秦王稷满意一笑,道:“你的意思是,有这太子杀人逃逸之事,正可发兵讨伐?恐怕宰相大人却要反对。我们虽有准备,从那上官子兰设计营救太子来看,他们也不是没有筹谋,此战若不能胜,那时再有合纵攻伐,秦国就危险了。”
白起却道:“大王,那楚背逆合纵盟约,诸国有怨,又忌惮秦楚联盟。如若能与齐韩魏相约,联合攻楚,那三国必定欢喜,如此一来分离了合纵,更能击楚得益。”
“好!”秦王稷扬眉赞道,接着一顿,炯炯目光看向白起,不疾不徐道:“不过,寡人仍希望能有十足把握,向宰相与太后保证此战必胜!”
白起闻言跪下,慷慨答道:“大王,此次起愿任先锋,为大秦扫荡障碍!”
秦王稷欣慰笑着扶起他,颔首道:“起,数年前你父亲为救寡人而舍身,死在异地,你又随寡人在燕国受尽苦辱,不离不弃,寡人有心重用你,而不愿你遭诟议,你深通韬略,定能不负寡人厚望,立下战功!”
“是!起绝不辜负大王厚望!”白起拱手大声答道。
楚王二十八年,秦与齐魏韩三国联合进攻楚国方城。楚王派大将唐昧与景缺为左右将率兵抵御。楚师与联军在沘水两岸列阵相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