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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姝倒水的手一滞,默默放下壶,半晌问道:“……那,他可好?”头也不敢抬起,两手不自觉摩挲着木碗。
他们都不主动问起对方,心里只怕又比谁都挂念得紧,乌曜暗暗叹了叹气,答道:“都很好,大王也很是高兴,子兰加封执圭爵。还有新立秦王的使者已来,过几日子兰就要启程去秦国了……迎亲。”
郁姝手上的碗一抖,水险些泼出来,她忙拿稳了,欲放下,忽觉口渴,便又捧起喝了几口。
“别慌,是替太子迎亲,你不想想,哪有自己成婚自己迎亲的?”乌曜瞅着她捧着着碗不住端起放下,徐徐道,“他刚从越地班师,本来不必他去,但他想会一会那秦王,便主动提出做那迎亲使者,大王已同意了。”
郁姝怔了怔,想装作若无其事终不能够,嚅嚅问道:“……不是说是他么?”
“自然是他想办法先推去了。说来那太子横已有一位夫人,子兰早已该成家,他娶秦女也是合情合理。不过子兰劝夫人,如今他得了爵位,又立战功,未免过于引人注目,缓一缓也无妨,何况这一次嫁来的不过是公室之女,非公主,夫人就由他了。”乌曜把经过说了,郁姝始终垂眼不语。
乌曜谑道:“唉,若说子兰要什么女子喜欢上他不是难事,可是要他喜欢上别的女子,只怕比叫他忍受几日脏污还难,哦,只怕比喜欢上男人还难!”
乌曜一心要逗笑郁姝。
郁姝窘道:“你又胡说。”
“我说的是真的,他邑府中全是男仆,以前的女侍全受不了他古怪的脾气被赶走了,大概只有浅姜能安然见他几面。”
乌曜本以为这么一说郁姝会高兴一些,她反而一脸黯然,沉默了一会,道:“乌曜,我不愿他这样……我是想得很清楚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你也看见了,我不过是山中一株灵草,这儿才适合我,而他……他总有一天会知道这样最好。”
她竟能够说得如此平静,不知道这么对自己说了多少遍吧,然而心里真就放下了?
远处有人喊她,郁姝忙起身回应。
便见远处临山的草垛后转出一个少年,短衣打扮,冲着郁姝挥了挥手中的猎物,也不过来和乌曜见礼,自己进了郁姝的小院子。
乌曜皱眉问道:“那是谁?”
“他叫巽,是个游侠儿,不肯说姓氏。你上次来他就在啊,不过出门了不曾见到。”郁姝介绍道,“人性子有些冷,不爱说话,心肠却好。”
“你怎么认识他的?他住在你这儿?”乌曜板起脸,他发现自己来对了,近一年不见,郁姝的很多事不了解。芦呈没提起,是不知道,还是觉得无事?
乌曜转了话题,郁姝松口气,见他一副警惕不悦的样子,细细解释道:“一年多前礼尹带着我们在汉水南边各个为村寨祝祀,我去采药在山脚碰到他,他被蝰蛇咬了,伤口肿得厉害,幸而因那一带多蛇,我准备了草药,救了他,他才说他因杀了人逃到这里来。他本早就要走,后来礼尹带众人回都城,我留在了这里,他看我只有一人,便说只当报恩,留了下来。”
“是么?”乌曜眯起眼睛,狐疑地摸了摸下巴,“这么简单?不肯说姓氏,只怕来历不明,他杀了人,郁姝你也不怕?”
“我问过了,他父母双亡,自幼习武,姐姐被人欺辱而自杀,他报了仇便四处流离。”郁姝带些怜惜,叹道,“他过惯了流浪的日子,很不耐烦呆在一处,我劝他不必管我,他常常走了又回来,后来便不再走了。我想,到处漂泊也不好,他能慢慢把这里当作家自然是好事。他家原是猎户,身手好呢,快过年了,村里人也愿意他率着去狩猎,叫他神猎手呢。”
郁姝说得欢喜,乌曜不放心地回她院子里去察看,那少年正撸了袖子劈柴,手脚麻利,面色微黑,眉眼清秀,薄薄的嘴抿成一线,神情冷漠,倒没有邪气;头发草草束着垂在脑后,有些乱,这一点乌曜觉着亲切。
他转头见了乌曜先一怔,继而掉头继续忙活,也不搭理,隐隐约约有点像子兰的怪癖。
乌曜本来也想过,子兰这样的身份,这次不娶秦女,也许明日就有齐女魏女来嫁,他心思深密,这些事恐怕早就想到了的,既然有此准备,郁姝死了心不算坏事。他们人灵不同,她也不懂人情礼伦,再柔顺,也不能接受子兰心里放两个三个人,不如放下了寻自己的自在。
然而现在看看,乌曜算是明白了,这两个人的事,牵牵扯扯,断得了断不了,还是让他们自己去面对吧。摇摇头,对紧跟着进来的郁姝道:“也好,不过你自己还是要小心。”
郁姝答应了。乌曜也不便多留,吃过了饭又赶去枫香村看望母亲。
过了个忙碌的年,正月十五之后,子兰便率迎亲队伍赴秦,水路迅捷,先沿汉水西进,再换陆路。这样走一个月,到了秦楚边境,自有秦使来接应。
一路上却也顺利,乌曜跟着一同去,与子兰不住猜测那刺秦王的人来历,少不得商量筹谋。
子兰道:“到了秦地,我们不能召唤守护兽,那里若真还有巴人,或者张仪设了什么暗桩,只怕是早被提防,使用灵力也要小心。”
“这是自然,所以我不是早有准备么?”乌曜在船中走来走去,活动手脚,道,“都说秦人勇猛,我倒是真要看看,他们厉害在哪里。”
子兰饮下一口绵酒,替乌曜倒上一杯。这初春一路水陆跋涉,最怕风寒侵体,灵均亲自备了这草药泡制的绵酒。乌曜拿过来喝了,看船外满目水色浑浑,桨声时而传来,想到了问道:“你带了一支弓弩一支骑兵卒去越,那伏击越逃军的就是他们?”
“不错。人数不多,我是想试试他们战斗力如何,另有一千召滑训练的水卒在河上等着。没想到那越军竟如此不堪一击,十不能当一,实在叫人失望。”子兰漫不经心说着,也看向窗外。
乌曜苦笑道:“你不看看你带去些什么人。既然越军弱败,为何将他们杀光了?多此一举,要知道杀降不祥。”
“他们何曾有机会请降。”子兰也厌了外面千篇一律的景貌,乌曜又不肯再博弈,他回了位置,取下宝剑来擦拭,“就算真降了,恐怕也留不得,这两支卒不能轻易露面,还不是让他人知道的时候。”
乌曜看着他淡然的神色,走近前坐下,欲言又止。
子兰皱眉,道:“怎么?”
“我看你,太狠了。”乌曜叹了叹,“子兰,你向来慎重,如今未免过于急切了,小心适得其反。”
子兰一停,垂眼沉默一会,继续拭剑。
舱中安静,乌曜见他不理会,便想出舱去看看,这一直坐着躺着,连懒觉也不想睡了。
子兰忽而在他身后道:“秦地多舛,你还是学些剑术吧,有灵力虽能保护自己,只是禁忌太多,若是遇到敌人,这剑杀人更有效,如何?”
乌曜原来也几次听他劝过,打架他自然在行,遇到习武者就不好对付了,然而乌曜不喜欢这一套,那剑他也嫌带着麻烦,一口拒绝。
“不学,这也不是一日半日能学会的,当初我学那些祭词都烦得很,打不过跑就是了,我才说你心狠,你便要我学杀人?”他懒洋洋回头道。
子兰倒很耐心:“我只教你些制胜的招式与技巧,不用从开始练,防御也能用得上,你去挑一把短剑就罢了,这船还要坐半个多月,就当打发时间。”
乌曜转念一想,也有道理,闷坐在船上身子都憋得酸痛,活动一番也好。就这么答应下来,去随行的行囊里选了把趁手的剑,慢慢学着,这船上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上了岸,陆路又行了整一个月,最后到了秦都咸阳的最后一处关隘——函谷关。早有秦使者在秦边境等候,带他们入关。
作者有话要说: 浪里格朗,那个,这文是沾了历史的边,很多年数有更改,人物事件有虚构,或移花接木来着,不能怎么推敲,诸位不要乖阿飞啊,但是欢迎指出来,一起聊聊,不胜欢喜O(∩_∩)O~ 扑~
另,召滑,也有说是昭滑。
很重要的人物要上场啦!
☆、六十四故人新知
函谷关东门关楼高峨,控制着入关的要道。
关中唯一一条山道横穿衡岭,上接咸阳。道两旁山势险要,树木幽密。那路狭窄崎岖,车难分轨,马不能并鞍,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怪不得十多年前,楚为纵长,与燕、赵、韩、魏联合伐秦,秦仗据函谷关天险大败五国。
而灵聃大人辞了周室,就是由此出关,不知所往。
放眼望去,空谷幽深,人行于其中,恰如进入匣中,是为函谷。迎亲队伍蜿蜒而行,谷中车马辚辚声回荡不绝。
走了十多里,出了关,来往行人渐增。子兰与秦使者并行,乌曜独自骑马在后,张望四顾,看出许多意思来。
农人在田里劳作,樵夫负荷而行,皆是步伐匆匆,少见闲话谈笑的。这大队人马过去,行人远远自动退避,绕道而走。这若是在楚地,沿路就有围观追随的野民农人,指点谈论不休,就算里长和侍卫来赶也赶不走,这里却几乎没有驻足看热闹的,至多有人频频偷看上几眼,手上还忙着不停。
秦旧都在雍城,那里有周原平坦广阔,秦渐渐强大起来。献公为了与魏国争战曾迁都至栎阳。商鞅二次变法时,孝公迁都咸阳,大力扩建,用一百多年时间,连接西边雍城,向北直达泾水,方圆二百余里,又迁举国豪族十二万充实咸阳,咸阳成为秦最大最繁华之地。
相较一路所看,咸阳确然繁盛得多,且城池坚固,士卒恪于职守,出入井然有序。城中屋舍整密排列,一色深黑瓦檐柱壁,有些单调,就连集市上百姓也不多交涉,街道略显冷清。
觐见秦王之前秦使先延请子兰众人到驿公馆安顿。
终于送走了秦使,屏退了驿馆的仆侍,乌曜鞋也不脱,一下仰躺至榻上,摊开手脚大叫道:“骑了几日马,可把我累坏了,屁股真疼。”
子兰吩咐戚英安排诸事,又有伍休照应,这才放心半掩了窗子,看看乌曜那副样子,也不想坐那榻了,皱眉移坐到别处,提醒道:“你可便忘了自己的装扮仪容,是你自己要来,现在又受不了了?”
乌曜支起身,没好气道:“我还不是想帮你忙,顺便开开眼界。都说秦历经变法后与他处不一般,哪知道是这么个不同!不说和郢都相提并论,可是差的也太远了!又没有我乡野自在。这里人忙忙碌碌,奔波不停,话都不肯多说似的。想我在辛村那会,哪一天没有小姑娘送花送好吃的,这一路上的人呆呆讷讷,看人都不敢看,这秦地可不怎么好啊!”
“你这副样子真以为很好看么?”子兰斜他一眼,又道,“我看这里百姓这样管得很好,若楚民也这样严加管束,有一半这样的辛勤,恢复先庄王的强盛指日可待,哪有今时的狼狈!”
乌曜挠挠脸,指着子兰哼哼,笑道:“你说些什么话,这倒是和师父想的一样,要变革图强。我看别的不说,你阿母夫人就不答应,定骂你违逆先王法度。”
子兰冷冷一笑:“先王法度,哪个先王?周王,楚王?搬出古礼,都是不肯失掉好处找不到说法罢了。我一直还不服,以为秦只善玩弄狡诈。然而一路看来,由不得心生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