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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河坐在河边等他,河风吹过来,心里徒生悲凉。不觉,又哭起来,听见脚步声,回头去看,宋熙正怔怔地望着她,问:“你怎么了?”
“我倒是要问你怎么了?为何我来了,也不请我进去,只叫我在外面等,不晓得里面是不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说话酸酸的,连她自己都略微地怔了一下,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你想多了,因为里面实在太乱,我想理一下再让你进来。”
“谁信你啊?这样老掉牙的借口。”束河宽慰地想,原来是这样啊。
“真的。乱得不成样了,我怕你见了笑话。”
“那我不是来得正好,可以帮你收拾收拾。”
宋熙正坐到他身边,伸过手揽住她的肩膀,说:“嗯,你来得正好。”
看来像是真的。
宋熙正领她回去,一进屋,两人都颇進尬。宋熙正把椅子上堆放的衣服拿开,让束河坐。束河坐下,手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放,只恨自己生得太高大,有点争先恐后地叫他注意似的。他拿双一次性拖鞋放到她的面前,说:“换鞋吧。”她就轻手轻脚地脱去了高跟鞋,把脚钻进拖鞋里。他说:“我放水,你先洗澡。”她手攥紧了裙子、咬着下嘴唇,头很低,是一朵折断了颈的楚楚可怜的蓬头莲华。
宋熙正走过来,捧起她的脸,手指腹抚过她的眉毛,说:“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他这一说,叫她好失望,她偏了偏头,离了他的掌心,说:“我晓得你不会对我怎么样,你又不曾喜欢我。”宋熙正说:“那你呢?你喜欢我么?”束河哑然,四目相对,抵不过,她低下眼,手指抠着手指,盯着地面看,说:“你是要我用热脸去贴你的冷屁股。”宋熙正笑,说:“你说得真难听。” 也没说到重点,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严格执行的“三不政策”。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也会见招拆招,绝不可被他小觑。她抬首,含颌,凝视着他,—双幽幽的黑瞳里绽放出一朵金黄色的雏菊,是光在猫的眼睛里开的一朵旋转的绮丽的花。她訚訚恻恻地说道:“你非要我说明白,我这样老远地跑来了……”话到这儿,也没往下说,他拍拍她的肩膀,说:“不说了,先洗澡。”
那一夜他真没对她做什么。还很绅士地说要睡到地板上去,叫束河好没面子。束河说:“你就睡床上吧,没什么的。”可他答应是答应了,两人中间的距离宽得可以放进一只碗。束河在心里祈求着事情会有转机,但她绝不能主动,她都主动到了这份儿上,总不至于要她去脱他的衣服吧,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呀。她已经丧气到连问他“睡着了吗”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在黑夜里从喉咙里发出“吭、吭、吭”的声音来证明她还没有睡者,好像有话要说。他翻个身背对着她,把那只无形的碗给弄翻,泼了她一 脸冷水。“叫你犯贱,”她狠狠地在心里骂道,“不是一早就有人提醒过你,单方面的犯贱没有未来吗?怎么你就是不听?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挑战权威?挑战这个亘古不变的真理?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以你那小小的力量就可以打破爱情的禁忌了么?爱情的禁忌就是别主动啊,傻瓜!”
“睡不着吗?”宋熙正突然问出了她心里的话。
“嗯,”束河撒谎道,“我有些挑床。”
一阵沉默。这样的沉默要人的命。
她嗅见空气里有墨汁一般微苦的气息,那应该是宋熙正略带伤感的湿湿的呼吸,他说:“你说,如果上帝创造人类时规定,男人只能爱男人,女人只能爱女人,那么,有一天,一个男人突然爱上了一个女人,那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情啊。”
“呃,”什么意思?束河感到莫名其妙,敷衍地说,“哦。”
只剩下阒然无声的黑夜,和束河痛苦挣扎的欲望。
翌日俩人早起。束河收拾东西,回成都。她对他说:“等你回成都来,再补你生日礼物。”
“你不是已经送了我?”他是指她来看他。倒是一眼就被他给识破了,她埋头惭愧地笑,—计不成,又生一计,说:“你又不肯收,只好再送你别的。”
“不是不肯收,是太贵重了,不敢收。”
说得束河顿时无言。
有人敲门,宋熙正说:“可能是服务生。”宋熙正租住的是酒店的房子。门打开,也不见宋熙正说话,束河奇怪地从客厅探出身子,问:“是谁啊?”一看,竟是张哲成,当即怔在了原地。张哲成看到束河,不惊不诧,只对宋熙正道:“我回成都了。”宋熙正说:“好,这边你就交给我吧。”张哲成待要走,宋熙正叫住他,说:“要不然,你把束河捎回去吧,她也要回成都。”张哲成睇一眼束河,是横空射过的一支冷飕飕的箭,直直地要穿透她的心。他一边转身离去一边说:“那在楼下等你。”宋熙正掩上门,说:“张哲成昨天就来了,来这边给新员工培训。”束河想,昨天在公司是不曾见他,未料想他也来到了这里。她担心地问:“他见我在这里,会不会误会我们?”宋熙正说:“有可能哟,不过没关系,张哲成这人我了解,他绝不会到处去说。”“只是,”束河为难地说,“这儿到成都的路这么长,路上不晓得同他说些什么才好。”宋熙正摸摸她的头,说:“我知道你昨夜没有睡好,等下你上车就补觉吧。”是她的黑眼圈透露了心事,她的病的确一夜未眠。
她作别了宋熙正,坐进张哲成的车里。张哲成戴着一副茶色的墨镜,派头十足。她笑道:“你好像台湾的黑帮哦。”张哲成问:“那你怕不怕我?”束河说:“怕你做什么?难道就因为我搭你的顺风车,我是托了宋熙正的福。”束河默不作声,觉这人好无趣,偏要说道正题上来,弄得人十分尴尬。一会儿,张哲成突然问:“你今天没喷香水?”
“我喷得少,得靠近才能闻得到吧。”她全然没想到这话颇有几分挑逗性,张哲成果真把鼻了凑到她的耳朵边去,问:“今天擦的是Moschino?”他一下就找准了她香味的出处,“你简直就是一位香水专家。”她说着,转过头望窗外,身体像淋了雨的泥,软塌塌的可以在十指间捏成各种形状。她怎么对他也起了生理反应?并且那渴望来得比对任何人的都更加迅猛,是一掌把她击得天旋地转找不着北,想疯狂地坐到他的身上,用力把他的头按到她敞开的胸口。她一想到这一幕,就感觉有一股涓涓细流从身体里流淌而过,是一双温柔的手,从头到脚地抚过她。她现在简直是有点“人尽可夫”了呀!她以前不是最痛恨这样的女人?现今怎么自个儿也变成如此这般了,她想,定是昨晚憋了一夜,今儿个身子发作起来了。
张哲成说:“帮我点支烟,不然我要开睡着了。”束河问:“烟在哪儿?”张哲成朝搁在后座的包努努嘴。束河拿过包,摸出一支烟来递给他,他说:“你抽么?”“我不抽。”“那你打牌么?”“我不打。”“那你平时爱做什么?”“嗯,”束河手支着头想了想,说,“我喜欢上网。”“玩游戏?”“不玩,就是单纯地上网,聊QQ,踩博客什么的。”“哦?”张哲成说,“你挺单纯的。”束河说:“这也叫‘单纯’?你是怎么去定义‘单纯’这个词的呢?”张哲成转过脸来专注地看她,茶色镜片背后是—束凜冽的光,把她从上到下地照了一遍,照到哪儿,哪里感到灼人的烫。他说:“怪不得宋熙正喜欢你。”束河想,连他都知道了,那宋熙正是真的喜欢我了。“你就别取笑我了,他哪里看得上我?”束河还想要他说得更多。张哲成中计,说:“他亲口对我说的,说他喜欢你。”束河忙不迭地问:“真的?什么时候对你说的?”张哲成把烟蒂扔向车外,说:“女人好奇心太重了不好。”束河便住了口。心里揣度着定是那日在酒吧的厕所,他们把话说明了。怪不得宋熙正走了,正是绝好的乘虚而入的时机,张哲成也没纠缠她。两人似乎已经达成了协议,当然是张哲成放弃。她都为他感到可惜——她是多么优秀的一位姑娘啊!
高速公路上出了交通事故,堵了近四个小时,是一条长长的龙被困在沟壑里,动弹不得。到资阳休息站,束河去上洗手间,回来就找不见车了。车实在太多,密密麻麻地停在休息站里,望过去,是一片汪洋大海,要寻得一只来时的小船,一个浪又不知道把它颠去了哪里。她捂着额头,眼睛都看花了,忍不住喊起来:“张哲成,张哲成。”张哲成从远处的一辆车里钻出来,朝她招招手,说:“束河,我在这里。”太阳正好落到他的背后,把他的头发照成金色,在风中翻飞,是水面上的粼波,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她略微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他已到她的面前,说:“我挪了一下位置,你就找不到了,你也不晓得记下车牌号。”束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说:“谁上个厕所还记车牌号啊。”张哲成措手不及,哪料她会哭,说:“我又没有批评你的意思。”
束河哭得更厉害,是要把昨晚受的冷落一起哭出来。她说:“我要是找不到你,又碰上了坏人,我该怎么办?万一被卖到了山里,我该怎么办?连信也写不出来,逃跑还会被打折腿的,好恐怖哦。”她越想越害怕,越说越夸张。张哲成受不了地用右手的食指顶住左手的手心,做了一个“STOP”的姿势,说:“连小朋友都知道报警,你不晓得报警么?”束河止住了哭,说:“哦,对了。”张哲成把她领回车里,帮她系上安全带,说:“等下回成都带你去吃好吃的,给你压压惊。”他体贴得就像她的父亲,她说:“你好像我爸爸哦。”“哦?你爸爸有我这么帅?”“切!”
束河突然发现,角色转换了。当初,她和张哲成呆在一起,有压力,和宋熙正在一起,很轻松。而现在,她和宋熙正在一起,有压力,和张哲成在一起,很轻松。其中原因不言而喻。
回到成都,已近黄昏。束河见张哲成一脸的困顿,就说:“改天再去吃东西吧,今天你也太累了,该早点回去休息。”张哲成只是把车开向吃饭的地方,说:“没事,总归也得吃晚餐,就一起吃了吧。”到吃饭的地方,是一家素食餐厅。束河说:“啊?吃素食啊?没肉啊?”张哲成说:“开车开了一天,闷得慌,想吃点清淡的,不好吗?”束河嘟囔道:“我是肉食类动物,从小就觉得,桌上无肉便无菜。”张哲成说:“那换一家好了,你说去哪儿?”束河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来都来了,就这家吧。”说着就要走进去。张哲成不由分说地拽起她的胳膊,说:“换一家,既然你不喜欢。”是硬生生地把她带出了餐厅。束河想,他好男人啊。完全就是她心中想要的男人的样子。
他们换到一家西餐厅,张哲成没吃下多少,束河说:“都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