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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下定死志之后,犹豫过是否要把她辛辛苦苦经营了几十年的人都交给我,最后留下了这封信指点我去哪里找到这些人的名录和接头方法,若我真心孝顺他们,总会在亡父房中发现它,若我薄情寡义,自然不会常来缅怀父亲,也就很难发现这封书信了。
我最后将这封信烧了,然后准备接手母亲的这些人。
母亲的人,多在高门大户,多是家族老人,我的人,多在贩夫走卒,有大户人家的,也都是粗等仆役,虽然能收到许多消息,毕竟还得我自己甄别分析,比不得那些积年的老仆翁媪得信任,能打听到的都是要紧的消息。两相辅佐,我相信,我和母亲的心愿,一定能完成!
客至
守孝的日子非常简单。
天明起来净面沃盥,洒扫祭拜,然后抄几篇素日父母喜欢的书文火化,然后吃一点点清粥小菜,继续抄书,抄书……晚上太阳落山前再次祭拜洒扫,一天就算结束了。
父母去后,家事和门第往来就变得非常简单,花不了太多时间,每天一刻钟也就差不多了。
只是临近秋收,家里的田产租子要收上来,自留的地里的粮食也入仓,陈米要拨出去一部分,卖掉或者酿酒。
这些事,别人不方便为我出面,好在我也不怵。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因无当户之人,只能我自己主持了。我虽然脸嫩,到底跟随母亲处置过几年家务,混了个面熟,再加上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总算平平安安地将田里的事也办妥了。
临近冬季,将给奴仆的冬衣等物件制备下了,我才得了闲。
我刚得闲,霍棣来了。
霍棣说他只是出门来散散心,我可不信。一个皇帝,能散心散到我这个父母新丧未过周年的人家里来?
便是常往来的许广汉一家子也不敢在头九十天里找我呢,更不提霍姃她们了。
倒是邴叔父和赵将军来过,送了些年节下的礼物,霍斌为了避嫌,不常来,来也必定先下帖子,再带上一群人。霍光自己没有登过门,时常遣人来探望。张安世大约没脸上门来,送过几次钱,约摸也有二千金之数了,我没必要和钱过不去,全数笑纳,转身就分给了那些眼线。
此时快到年尾,各处各房忙得喘不过气来,因而登门的人少了许多,这时候霍棣来了,着实打眼。
我因先接到了霍斌送来的拜帖,将这几日的事前前后后想了一番,心里有了底,次日起身理妆,照样先抄了几遍书,用过早膳,霍棣就到了。
霍棣照例是由霍斌陪着来的。
霍棣的表情一向不好观察,幼年登基,长期被霍光把持政权,让这个敏感心细的人非常擅长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如果我不是经历过这么多年折磨,没有红姨训练,可能我也无法发现他沉静的表情下隐藏的晦暗。
这次霍棣的想法可能连霍斌也不知道,之前我只消看看霍斌的表情,就能将霍棣的心情猜个□不离十,今天霍斌还是没心没肺的样子,霍棣却明显心事重重。
长安已经开始下雪了。
第一场雪已经铺天盖地像要淹没长安城一样,今年会是个很冷的冬季。
我想霍棣的散散心,绝对不是想在比皇宫的宣室殿小得多的房子里,喝酸浆咸汤,所以我让桃溪柳江在屋后花园中的六角亭里设了小席。
我依然穿着麻衣草履,头发挽了个光秃秃的髻,垂髾自然地从颈边垂到胸前,末端扫在小腿上,头绳发带已经不用了,换了麻本色的线,下系麻线,上插两支荆钗,荆钗是用父母坟前的松树枝削的。
时序冬初,又是雪天,麻衣粗陋透风,虽然穿了数层,风一吹,还是冷得我直哆嗦,因未施脂粉,青青的脸色就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了。
桃溪给我挑帘子的时候不由抱怨道:“真是不晓事阿郎哥儿,也不知道体谅一下主人,大冷天的跑来,还要主人见客,万一冻坏了怎么办?上回定的铜炉子,又未做好,今年的冬天,也到得太早了。”
我道:“既然是客,哪有这么多抱怨的?阿父病着的时候他可没少帮咱们,他不以咱们家晦气,我在重孝中,他尚肯来探我,咱们自然要待他好些。”
桃溪撇撇嘴,扶着我右手的柳江接道:“咱们只是心疼主人,今日风这般大,万一寒风入体,就不好了。”
我安慰地拍拍她的手,道:“我何尝不知道你们心疼我,叫厨房酽酽地熬一壶姜汤,一会回来咱们都喝一点,想来不会有事的。”
桃溪本欲笑,嘴角抽起一个弧度,却因为家中重孝,慌忙压住,道:“还用主人吩咐?其实亭子里火炉上煮的也是姜汤,咱们家反正是在孝期,没有酒浆,也是理所当然……主人,这是我的主意,您要是生气,就骂我好了。”
“我骂你做什么,你是为我好,何况你做的也没错。唉,那姜可是如珰送来的?”
桃溪道:“可不就是,独她家的姜好,又老又辣,却不烧心。”
我驻足不前,沉吟片刻后,道:“……桃溪,下次如珰送土产来,你让她进来陪我说说话。”
桃溪性子虽直,藏不住话,却乖巧懂事,从不多问,我这样吩咐,她便只回道:“是,主人。”
一行说,一行走,已到了正门口。
霍斌和霍棣两个正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身后乌压压一片侍卫仆从,各个垂首低头敛眉恭色,一声不闻。
我在门内,向他们敛衽一礼,道:“我来得晚了些,两位郎君请见谅。”
霍斌抬手礼道:“不敢不敢,张娘子不必多礼,说到底是我们打扰了娘子清静。”
霍棣微微叹口气,道:“我只想散散心,不想扰了张娘子,娘子勿怪。”
我做个请进的手势,道:“哪里是打扰,若非不便,我也愿意多来些人说话才好。”
一路将他们迎到小亭子里,掀开亭子周围的毡帘,暖意迅速将我包裹起来,十分舒适。
满意地看看柳江,她这活儿做得不错。
入座后,霍斌观察着挡风的毡子,道:“咦,这是伯父送的么?这块白毡子,姃妹妹要了好几次,都没送。”
我瞟一眼那块白毡子,道:“这可不是白色,是麻色,犯忌讳,也就我们家能用了,大将军哪能给自己的女儿?先父和大将军是旧识,大将军的为人,霍阿郎想必知道。”
霍棣配合着点点头,我亲手调理着小火炉,柳江给我们每人都沏一碗大枣姜汤,我小口啜着,觉得从心里一直暖到指尖,方道:“霍大郎,你说是来散心的,小鸾看您神色带几分为难,似乎是抑郁于心啊。”
霍棣瞅瞅霍斌,霍斌撇撇嘴,到底知道轻重,咳嗽一声,道:“这里怪憋闷的,我还是到园子里散散,对了,我想给张伯父和伯母上香,义父还让我代他告诉伯父他的知交好友都很好。未知方便否?”
我起身谢了,唤来一个侍女带他去院子里。
霍棣遣走霍斌才肯说,那么他最近的烦心事肯定和霍家有关,想起京里这些日子大大小小的事情,我对自己的猜测有九成九把握。
水之论
炉子上的水咕嘟嘟地沸腾着,我抓一把新姜末放入水中,柳江端来一壶水,我斟酌着加了几勺,道:“霍郎君,我家里没有酒,也没有浆,只有姜汤,希望您不要嫌弃。”
“不妨,天寒地冷,姜汤比浆水好。”霍棣捧着汤碗,犹犹豫豫的,张口欲言又临时而止,反复数次,我也不急,只温言软语地说些市井里的事,霍棣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我是突然想,想和你说说话。”
我心中暗想,若你遇见难言的事想倾诉,却不来找我,我就白费了红姨教的本事。
早些时候我练舞时他偶尔来看,哪次和他说话谈天我不是使出浑身解数务必让他觉得我是个温柔聪慧善解语守口如瓶可信任的好女孩?
我说道:“人总有各种各样的无奈,说出来会好受些。阿郎就当我是个木头好了。”
“那可不行,我还想听你怎么开导我呢,你怎么能当木头?”霍棣笑了,“你说的不错,人生各有各的无奈。今天……我想和你说个故事。”
我抬眼看看他,他的视线落在我手中的陶罐上,说道:“有一个孩子,他幼年丧父,父亲是一族之长,雄才伟略,而他自己却懦弱无能,体弱多病,无法延续父亲的家业。他接掌家族后,接连被兄弟和家奴出卖,最后不得不依靠父亲的旧识保全自己的家族。然而逐渐他发现,他虽是一族之长,族中大小事务,均不能决断。连宠爱哪个女人,都被这个旧识把控。他的家奴臣仆,都听这位旧识的话,倘若旧识要吞并他的家族,大约没有人会反对,反而会欢欣鼓舞——这个孩子,有他没他,有什么区别呢?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果然是为这个。据我所知,前天晚上皇帝陛下的一位宠妃夫人周阳氏,拖赖长公主得以进宫侍奉皇帝,想在皇后上官宁之前生下儿子,所以对皇帝陛下用了药。霍光昨日得知,狠狠发作过一番。皇帝陛下不得不命周阳氏思过、抄写宫规、禁足一年。大约就因为这个,皇帝陛下心里不痛快了。
这位皇帝陛下,还真是个孩子哪。
想了想,我问道:“敢问霍郎君,这位旧识,在帮助这位族长处理家族事务时,是否妥当?他出面辅佐,是否是族长的先父许可的?他自己可有夺权之心?”
霍棣闭上眼,脸上渐渐带了些惭色:“小鸾,你可真是问到点子上了,这位旧识确实是受先族长嘱托才出面辅佐小族长,平时做事,滴水不漏,才华过人,无出其右者,而且他确实没有夺权之心,本份老实,忠诚可靠,只是待少族长时,未免忘了自己的身份。”
“今年六月,先父病重,小鸾侍奉父亲大人膝下,曾问父亲恨不恨,恨不恨兄弟无义,命数多舛。父亲说,人生于世,犹似水落于野,各有位置。有的水是井,注定一生限于方寸之间,不得转圜。有的水是山上的溪涧,虽柔弱,却能流淌。有的水是江河,汹涌而澎湃,能行船,可载舟。有的水是湖,淡泊宁静,有深度,有城府。有的水是海,阅历良多,可纳百川,胸怀宽广,内有波澜。依小鸾看,这位少族长因年幼体弱,只得做一口井了。”
霍棣略带几分自嘲,说:“你说的不错,这位少族长可不就是一口井?生命了无生趣,日复一日地静静呆在原地。”
“可是,谁曾见天下有两口一模一样的水井?虽一样是井,有的井静水淘深,甚至能下通暗河,达于九泉,有的井却浑浊不堪,时断时续。少族长若心有不甘,却又不能像他的旧识那样做一条汹涌激昂的大河,何不做一口能支持江河的源头水井?少族长虽然自己不能流淌奔腾,却可以支持江河流的更远,更畅快,哺育更多子民。这未尝不是一段主仆相得的佳话。知人善用,用人不疑,这样的少族长也是合格的少族长,不比老族长差,霍郎君,你说是不是?”
“可是少族长担心这条河势力壮大后会吞没了水井,不敢放手啊。”
“如果这位少族长对他的子民有仁,能得人心,这条河虽势力壮大,能耐人心何?而且,依小鸾的想法,少族长需要担心的可不是这条河,因为他知道这条河是个又老实又忠心的河,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