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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珩勾唇道:“方大人言重了,刘珩早已无爵无分,草芥之民何来冒犯之说?”
方瑾并不回应,而是转向杨柳风笑道:“故人重聚,天时又近晌午,未知瑾是否有幸请风儿……和王爷把酒相叙?”
作者有话要说:倚风寄语:有些时候,就算你不愿意假装相信,也未必就能不要假装。相见的寥寥数语,竟让我分外怀念当年利州帅堂的那一幕,易地而处,真是令人感慨万千。
☆、第二十四章 覆案曲直峰宇颦(下)
杨柳风恭谨欠身道:“大人惜赐原是我等的福分,只是,一则,还请垂顾风儿有孕在身饮食避忌身重神乏,实在是不便侍宴。”她顿了顿接着道:“二则,大人刚刚审过风儿的案子便同席宴饮亦甚是不妥,若为宵小传谤开去而损及清誉,风儿更是难偿其疚。”
方瑾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刘珩,倒也并不勉强,道:“既然如此,早些回去歇着也好。”言罢,扬声唤过彤墨道:“我不便亲自相送,你就权且代劳将风儿姑娘护送回府吧。”
彤墨躬身应声,杨柳风还欲再辞,却又听方瑾沉声道:“务必要亲眼看着风儿姑娘平安到家方可回来,若有贪懒敷衍,休怪我家法伺候。”
彤墨再度应诺,杨柳风只得略略无奈地悄觑了一眼刘珩,施礼道谢,退出堂去。
方瑾殷殷地直送到衙前看着她上了软轿,方才转回去,却是始终都不曾再理会刘珩。
沉默一路,总算是回到家门。
彤墨果然看着二人进院后方才随轿而回。
佟大娘已经离去,厨房的灶上却体贴地焐着饭菜,温热适口,二人便自端出来吃。
这一餐恐怕是刘珩和杨柳风离开京城以后吃得最压抑的一顿:心头各自展转百味,脸上却又偏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令彼此宽心。
饭罢,刘珩挽袖洗碗,杨柳风只是静静地站在旁边无声凝视——只为佟大娘说了句:“入秋水寒,有孕的人尽量少沾生水。”刘珩便从此不让她再做这些洗浣之事,替换衣物就交托给了佟大娘打理,其他的,无论杨柳风如何反对,只要刘珩在家,擦桌子、洗碗……哪怕是绞块手巾,都不肯要她动一个指头,从最初的笨拙生疏到现在的熟稔惯常,在她不安的眸光中,他尽量做得认真从容。
刘珩知道,五年多的主从尊卑,要去扭转和改变于她于己都需要时间去适应,因此,他只有尽力将自己所能做到最好,等她慢慢地相信:他已不是她的君,而是她的夫,如同这世上任何一个普通的丈夫一样,会照顾妻子、孩子,守护只属于他们的这片天地。
仔细地清洗碗筷,刘珩劝了几次杨柳风都不肯先行回屋去歇着,他只得加快手里的动作,对付完那些餐器又擦抹干净、摆放齐整,才宠溺地上前抱起始终缄默相望的人儿。
“别……很重……”杨柳风小声说着,便欲挣扎出怀抱。
结实的臂膀却温柔地加大了搂抱的力度道:“不重,乖,别动。”刘珩语声低沉而柔暖,带着疼宠,也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抱着手上沉甸甸的身子飞步走进内室。
杨柳风便不再推拒,由着他一如既往地将自己轻柔放落在榻边,然后,替她宽解外衣、俯身除履,又将她抱进床里。
刘珩认真地盖好被子,才怜爱地揉了揉她的发道:“睡吧,累了一上午了。”言罢,便欲起身,却忽然被一只纤素柔荑轻轻拉住衣袖,垂眸看时,只见春水盈盈似歉疚、似哀恳、似怜惜、似忧郁……无限的情绪只在那抬睫的脉脉之中,心头一痛,侧身坐到床缘,努力展开一个温存的笑:“怎么了?”
羽睫微颤,粉唇轻动,杨柳风却终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咬了咬唇,攥着他衣袖的手更紧了些。
是眷恋?还是依赖?抑或只是想给他安慰?
未及分辨,刘珩已经和衣倚到床畔,将她拢近胸前,合着被子安抚地轻拍:“好了,别想那么多,孩子也累了,快点歇个觉。”
“嗯。”呼吸着熟悉的阳刚气息,杨柳风低低地应了一声,顺从地阖起水眸。
前后折腾了整整一个上午,怕也是真的不支,未几,怀中的人儿便已气息渐沉。
刘珩静静凝睇着身前梦乡之中的素婉容颜,心底故意被忽略的刺痛却阵阵清晰地浮上来:曾经是笑傲沙场的神魔,曾经是叱咤朝堂的王爷,可是,今日,面对那个险令自己爱人受辱的淫猥之徒,他却只能忍气吞声,眼看着奸小施诈指鹿为马,眼看着邪佞得逞逍遥法外,自己却只有摧眉屈膝忍辱噤声。
他自然明白,所谓律法刑例不过是掌权者驭下之用,本无公平可言,但不过,刘珩从小就是帝裔王孙,固然身世坎坷,却也只有他引律依法算计筹谋摆布别人,如今日这般被肆意股掌任凭调弄还是生平首度,虽有备而去,但是仍被那样的轻蔑和屈辱深深刺伤了他心底的骄傲。
尤其是后堂相会,方瑾竟然毫不掩饰对杨柳风的一片深情眷恋,句句暗讽当初在利州的相见之辞,而刘珩却今非昔比:陆缙英公堂获罪,虽非因己而起,但受人之惠岂可坐视?因此,心头固然万千的不齿和怒火,却惟有缄默隐忍。
厌倦阖眸,无声地长吁一口气,刘珩小心地从熟睡的人儿身畔悄然挪开,转身坐到床边,微微失神地看着地面:是报应吧?当年,为了笼络江南有才学的士子,他煞费苦心,然而,读书之人真正有才华的大多清高自傲,不肯屈身权贵为他所用。于是,几经思量,他才刻意布下杨柳风这步棋,暗中使人宣扬她虽沦落烟花侍奉宁王,却屈而不从的高洁雅志,又每每潜心□并屡屡创造机会,令她以才情睿智俘获那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的心,再使其为己所用。而杨柳风也不负他所望,果然是倾倒了一方士子的梦魂。因而,钟以卿、方瑾、甚至沈照诚之流会对她暗萌情窦其实并非她一己之力,这其中也有着刘珩的诸多筹策。
苦苦一笑,他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掌,曾经握长刀浴血夺命的手,曾经执狼毫翻云覆雨的手,曾经挽纤腰浪荡烟花的手,而今,却只是展转在碗碟和抹布之间,非但不能周全自己的女人,反而要靠她来挺身回护……
刘珩忽然狠狠地握起双拳,努力不让心头涌动着的那股滚烫的热流冲入眼眶:如此熟悉的无力感,从何时开始的?五岁?十七岁?还是……二十七岁?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可以为人夫、为人父,可以担负起自己所承诺的一切,却原来……他依然还是那个软弱无能到需要女人照拂维护的刘珩!
随着双拳越来越重的紧握,刘珩的指节发出格格的轻响,然而沦陷于自伤自馁的人却丝毫未觉疼痛。
“官人。”
一声幽微的低唤自身后传来,令刘珩陡然一震,暖暖的音色将他从纷乱的苦痛中拯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倚风寄语:人就是很矛盾的动物,一方面希望自己的所爱为人仰羡,另一方面,又不喜欢自己的心爱被人觊觎,前者是虚荣心,后者是嫉妒心,少了这两者,或许就能少了许多不必要的烦恼。
☆、第二十五章 稚孺伤自郁积来(上)
“官人?”
愣怔片刻,杨柳风的声音再次从他身后传来,这一次,刘珩听得真切:她确实是在唤他!
蓦然回首,他迎上抬望的春水:虽然她也曾在人前称他为“官人”,但私下独处仍只唤他“珩”,他也曾经无数次想象她能如村里那些小媳妇一般甜甜地唤上一声“官人”,只是,他却不能提——连这夫妻的身份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她以夫相唤?
水眸中带着微微的忧伤、微微的怜惜、微微的不安,静静地探询着刘珩的双瞳深处,仿佛可以洞透他极力隐藏的情绪。
“怎么又醒了?”刘珩勉强一笑,不想让她看出心底的感伤,于是重新倚上床头,将伊人轻轻揽过,爱怜地抚着青丝。
杨柳风却是努力抬起螓首,浅笑着再度低唤道:“官人。”
是“官人”,不是“王爷”、不是“恩客”,甚至,也不是“珩”,这样浓稠温软的两个字驱散了自责和苦痛:她总是可以适时地疗他心头的伤,总是可以轻易地解他心底的结。
刘珩沉默地狠狠吻上久违的粉唇,用无声的深吻回应着她的轻唤,阖目掩住微热的双眸,忘情地吮着甘甜的绵软,吻到窒息,吻到晕眩,却依然不愿停止、不想放开。
顺从的回应中,杨柳风忽然低呜一声,挣扎着似欲推开他。
感受到她的反抗,刘珩终于离开粉唇,微微有些受伤地看向怀中的人儿,迎望的水眸中满是歉意,杨柳风烟眉微蹙,轻喘着解释道:“刚才……孩子动得很厉害。”
刘珩垂望向她日趋高隆的小腹,眸中又有了笑意,抬手轻轻地抚着道:“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安分了?还未落地就如此磨人,将来如何得了?”
“风儿听说磨人的孩子才贴心呢。”杨柳风温然浅笑着,却蓦地又是烟眉一蹙。
“要不要去请大夫来看看?”刘珩忍不住关切地问道,已是欲待起身
“别……”杨柳风忙挽住他道:“只怕是累了,歇歇便好,何苦又惹得人家从城里巴巴地来回一趟?”她微赧地一笑,轻柔枕到刘珩的肩窝里道:“官人也累了,陪风儿一起睡着好不好?”
温淡的语声中难得地带着若有似无的依赖,这样的时刻,如此幽幽的呢喃,怎会有人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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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叶疏疏,清荷落落,绰约凌波。
虽只寥寥数笔,雅洁风姿已跃然纸上,挥洒丹青之人却是凝毫沉思,神似悠远,思若延绵。
“少爷的写意荷花越发独具神韵了。”彤墨的语声在身后轻轻响起。
方瑾微怔回神,转眸见他含笑恭立,不知已是站了多久。
“人送到了?”诧异只是在抬望的瞬间,他随即恢复了容色淡淡地问。
“小人幸不辱命。”彤墨笑笑欠身回道,却并不往下说,只直起身,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端端正正地侍立一旁。
方瑾垂首凝望着卷中荷花,半晌,才不经意地一笑道:“她……过得好吗?”
彤墨抬眸深深地凝望着那略显孤冷的身影道:“柴篱瓦舍,粗茶淡饭。”
缓缓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方瑾阖眸轻叹道:“他能给的,也只有这些了。”
彤墨静默垂首。
失神半晌,方瑾才启眸道:“明天,接他们来别庄住。”
“少爷……”
“不必再说了,我自有道理。”方瑾目色沉沉,忽又提笔欲绘,却发现毫上的墨汁早已干透了,他长吁一声,掷笔转身离去。
看着那略见萧瑟的背影,彤墨轻叹一声,眸中闪过一丝忧虑。
然而,更多的担忧却在刘珩的眼中凝聚——整整一个下午,杨柳风都因胎动频繁而始终未能熟睡,至晚,竟然已略有些见红。
“我去请洪大夫来。”刘珩拧眉便欲起身——妇人身孕之事他从前固然不懂,但这么些日子佟大娘的耳提面命,于要碍之处更是反复叮咛,其中就有说到过未至临盆而见红是要格外注意的险兆。
“天都黑了……还是明天再去吧。”杨柳风牵住他的袖子低声道:“况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