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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不知道青璧所想,放下包,果然开了后院门。
青璧就在灰暗的房间里待着,心里边又是恐慌,又是害怕,又是难过,还有气恨和愤怒。她也不知道气的是谁,恨的是谁,总之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随着光线越发的暗,似乎每个角落里都埋伏着魑魅魍魉,会随时跳出来勒住她的喉咙,把她带到一个恐怖的世界里去。
她有点后悔没跟着青玉去祖母家了。就算要受龚氏的白眼,就算是要看一回沈老太的眼泪,就算一块点心也吃不着,也比一个人在这巨大的黑暗和恐惧之中要好的多。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听着门响,青璧才抬起头,眼巴巴的盯着门帘,希望进来的会是爹或者娘。
她却失望了,是隔壁的本家婶子冯氏。
冯氏人还没进门先喊了一声:“沈家大嫂?在家吗?”掀了帘子,就对上黑幽幽中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闪过一抹亮光,转瞬却又暗下去,就好像她这一进来,是一股冷风,吹灭了那眼睛里唯一的一盏烛火。
脚步顿了下,冯氏问:“你母亲呢?”
青璧最讨厌这冯氏不过,讨厌的理由不计其数。一个是她相貌长的极凶。原本年纪比石氏大不了几岁,却一早就是灰白的头发,而且脸上都是横纹,也不知道是年纪的缘故,还是胖的缘故,因此不笑的时候看着人就像在严厉的瞪着谁。
偏她极少对青璧笑。不只对她不笑,对沈四海一家都是极少笑,和她打招呼,她也总是爱理不理的模样。
二来就是这冯氏为人最是心胸狭窄,但凡沈四海一家和她有点小纠葛,就要隔墙指桑骂槐,一骂就是半天。
比邻而居,哪有锅盖碰不着沿的。可她就有本事每回都闹的阖村尽知。
三是这冯氏轻易不登门,一登门准没好事。
在青璧的记忆中,她也不知道从自己家讨了多少便宜去了。
四是这冯氏家养活的畜牲都和人一样凶狠跋扈。就不说她家那条黑色的大狗了,动辄就汪汪的叫个不停,并且从来不拿绳子栓着,她家又挨着路边,是青璧要出门的必经之地。每次那狗都张着森然大嘴,不停的往前扑着号叫。
就说她家养的公鸡都是最会见人下菜的,每次青璧出门遇上了,那两只公鸡就跟约好了一样,一左一右的来啄青璧。
青璧还小,不懂得掩饰心里的厌恶,因此板着小脸道:“我娘不在家。”
冯氏欲言又止,便呵了一声道:“那就算了。”跟一个小丫头,她压根没有敷衍的必要,转身放下门帘就出去了。
青璧追出来,果然见冯氏出去的大门、二门都开着。她愤愤的上前把门都关上,好像这样就能踢到冯氏那肥胖的、一走一扭动的身躯上。
她来准没好事,快走好把晦气也都带走。
青璧回到堂屋,正巧青玉推门进来。青璧不防,吓的一声尖叫,倒把青玉也吓了一跳,抚着胸口斥责道:“你叫什么啊,吓死我了。”
青璧瞪她一眼。明明是她先吓的自己好不好?可她却不跟青玉计较,两人便一前一后进了屋。青玉脱鞋上炕,扯过被子来,打了个呵欠,道:“好困。”竟是一副要睡觉的姿势了。
青璧只得捺了气愤,问:“你吃饭没?”
青玉懒洋洋的道:“吃过了。”
青璧气的心口一疼。从来青玉一个人去祖母那吃饭,都没想着带回来些。她就不知道自己还饿着呢?
青玉却道:“谁让你自己不去?”
一句话把青璧噎的上不来气,索性一扭身,再也不理青玉。
青玉却只是在黑暗中扑闪着大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没注意到妹妹的小心思,她也没想着问青璧到底自己哪说话不算数了,更没想着青璧饿不饿。
青璧等了一会,也听不见青玉有什么动静,回头时,见青玉紧闭双目,长睫微闪,早就睡着了。
她气的呆了一呆,眼睛一酸,没出息的涌出泪来。用小手捂着眼睛,使劲的按着,想把眼泪按回去。
她在心里说,没出息,真没出息。
都说丫头片子没出息,因为遇到事就只会哭。生为丫头片子,不是青璧本意,可这不由她控制,这是老天一早就安排好的。
她知道爹娘虽然从来没说过,可是对于她的出生是很失望的。生了青玉,众人虽然不悦,可好歹有个盼头,若不是深四海拦着,青玉的乳名就叫招弟了。
大家都盯着石氏的肚子,还笑着打趣:生个丫头好,能帮你做家事带弟弟。
可一等青璧出生,接生的朱婆子只说了句干巴巴的恭喜,连坐都没坐就走了,更别提在沈四海家吃顿饭。
一连两个丫头,石氏的名声便渐渐的难听起来,村子里的人公然取笑沈四海家生了两个不值钱的赔钱货,谁都知道,丫头片子是给旁人养活的。
青璧不服气。她是丫头片子,可她不会不出息。
010、青璧
010、青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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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璧懂事早。
她看着石氏那无助的、绝望的眼神,听着她那无声的、忧伤的叹息,看着她和沈四海那整日劳作,不得停息的身影,她就只恨自己不是个小子。
丫头片子就是丫头片子,她不受控制的个子矮小,没有力气,胆小怕黑,还长的这么慢。
她听够了来自于祖父母、甚至八婶八叔或公然或私下里的嘲笑,可是再不服,她也没办法让自己一夜之内长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所以她尽可能的乖巧、听话,从来不无理取闹,也从来不跟沈四海夫妇提出任何一点格外的要求。
尽管她是老幺,却并没有得到超出于青玉的宠爱。反倒是青玉,人生的俊,又自小就会收拾,每天都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天生的爱笑爱说,见谁都有礼貌的打招呼,又是长女,所以更得村子里长辈们的喜爱。
青璧却沉默的表达着她的不屑。她不爱胭脂红fen,她也不爱华服美食,她更不愿意像青玉那样,迎着别人轻蔑不屑的脸色,还要跟别人笑脸以对。
她把不服气都咽进了肚子里,她只盼着自己长大了会有出息。
可怎么样才算是有出息?
青璧不懂。也许她该像村子里最能干最有力气最能打架最能骂人的男人一样,那就能撑起这个家了。
可是……青璧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无耐的叹气。她的力气,不是凭空长出来的,她怎么才能够力大无穷?
青璧又想哭了。她不该这么没出息的,所以不该哭,不能哭,不可以哭。
可她知道,她不只是因为没吃上晚饭就哭。
青璧玉觉得很孤单,很害怕。爹娘一大早就出门做活,只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她又不敢出门,一天几乎都见不到一个人影。她盼啊盼啊,盼的就是青玉回来陪她玩。
从前青玉在家时间少,但好歹也算在家,两姐妹还能玩会,现在她一上私塾,更是没有一点时间了。
她对青玉的感情很复杂。尽管小姐妹就差了一岁,可是青璧自觉要比青玉装事装的早。青玉就像个快乐的蝴蝶,每天一刻都不停息,满村子里蹦蹦跳跳,无忧无虑。
如果她饿了,她在谁家都能把自己喂饱。她若累了,回家躺到炕上就能睡着。
她想要什么,连眼睛都不眨就跟爹娘要,她从不在乎娘的唠叨和叹息,甚至还会理直气壮的反驳:“等我还你还不成吗?”
她似乎从不知道家道的艰难,她似乎从来看不见爹娘的疲惫。
青璧想,自己不能这么等着。谁也指望不上的,这个姐姐,她指望不上,爹娘又太忙。也许,她帮着爹娘做点事,就是有出息了。
青璧胡乱的把眼泪都擦干净了,小身子往下一跳,就下了地。到了外间厨房,摸索着找着了火石、油灯,一连打了十好几下,才把油灯点着。
有了光,她不那么怕了,可是肚子还是很饿。她想学着石氏做饭,抱来了柴禾,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实在是太矮了,力气又小,拿什么也拿不动。
一时又恨自己没用,少不得又掉了几点泪。
门外有脚步声,青璧腾一下站起身,拉开门就朝外跑:“娘——”她迫切的想跟石氏诉说委屈。她不是不想有出息,可是想做点事,怎么这么难呢?
她扑得太急,差一点扑到来人身上去。等到离的近了,青璧才发现不是石氏,而是去了又返的冯氏。
又羞又窘,青璧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强烈的自尊心几乎要把它从头到尾的淹没,还要竭力的找着借口掩饰自己的冲动,朝着冯氏后面喊:“娘?我还以为我娘回来了。”
冯氏掩饰不住的失望和愤怒,气冲冲的道:“你母亲还没回来?”
“没呢,婶儿你到底有什么事?”青璧也生起气来。
“没事我往你家这跑什么?”冯氏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嘀嘀咕咕的道:“这起早贪黑的,不知道还以为有多能干呢?废物不拉拉的……”再往后面就听不太清了。
青璧气的浑身直哆嗦,小小的身体里有控制不住的怒气要找着出口发泄出来,却四下奔腾喧嚣,怎么也找不到。
青璧也不知道自己在院子中间站了多长时间。晚秋的风越来越凉,空气里已经能嗅到了霜露的冷意。
青玉从屋子里揉了睡眼出来,诧异的问:“青璧,你怎么还不睡?”她是被憋醒的,一出门,看院子中间着着个小人儿,把她吓了一跳。
她伸手来摸青璧,只摸的一手潮湿冰凉,不由的皱眉道:“快回屋,你身上都潮了。”
青璧却愤怒的推开她,道:“你只管睡你自个儿的,猪,管我做什么?”
青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原本一番好意,倒得了这么个酸脸子,也生起气来,道:“你怎么说话呢?我是为你好。”
青璧冷笑着,月光下的小脸泛着白亮亮的光:“不用。”为她好?笑话吧?她的心里,除了她自己,还有谁?
青玉也恼了,道:“也不知道你在哪吃呛药了,说你一句还不行了,行,我不管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她自去上了净房,回来时见青璧还在那站着,便问了一句:“爹娘还没回来?”
青璧沉默的回答。
青玉不禁道:“那明儿早起我吃什么?”
青璧又爆发了:“吃吃吃,你就惦记着自己吃不吃,爹娘现在还都一口饭没吃呢。”
青玉道:“又不是我不叫她们吃,她们不回来,我有什么办法?”
青璧道:“就是回来,又能吃什么?你做了么?”她不知道家里冷锅冷灶么?她不知道爹娘没回来定然是地里的庄稼没收完么?
青玉奇道:“这是什么话,他们回来要吃自然自己做……关我什么事?”
关,关她什么事?那是她的爹娘啊。青璧紧紧的咬住了嘴巴,她很能猜测的到,如果她这样问,青玉会怎么回答。那也是你的爹娘,你就会攀我,你做了吗?
青璧不恨自己拙嘴笨腮,她只恨青玉的牙尖嘴利。她怎么就有本事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歪的说成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