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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胸房一热,张口无言。没想到,小姐心里还惦记着他,他何德何能?
“喂,你!”心思一转,她恍然惊呼:“啊,是你!”
“我过得很好,蒙小姐赠药、赠书、送食,这恩情,今生永不忘怀。”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说话老那么一板一眼地认真,又没人要你永不忘怀。你呀,要真记在心上,怎么一去就没了音讯?”
“一个没名没姓、没没无闻的小子,没脸去见你。”他本是想着,有朝一日,闯出一番成就,再回去告诉她,她没信错人的,怎知——还未达成理想,她便要嫁人了,她要嫁人了……
思及此,他黯然垂眸,无言了。
“谁说你没名没姓,你姓卫!”私生子又怎样?大娘再如何气恼,他还是姓卫。
十五岁以前,他见不得光,没出过大门一步,任凭他大娘小杂种、小杂种地叫,但既然他离开了,那里的一切就再不值得回顾。
“没名字不打紧,我替你取。”说完,竟当真拿了根树枝,在泥地上涂涂改改,这个不好、那个不佳的,表情极其专注、慎重……
最后,他看着月光下,映照出泥地上仅存的三个字。
卫少央。
“本来是想取自‘年少英雄,泱泱风范”的意思,后来想一想,还是用这个央。我的名字分你一半,少了半边的映字,就成了央……听起来有点没气势呢,还是你要用前头的那个!”
“不,就用这个。”他心房一阵暖热。私心底,他想成为她的一半。
“小姐,那大官的儿子,人好吗?你想不想嫁?”
她讶然,浅浅笑着。“谈什么想不想,这婚事是我爹作的主,我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未嫁前,一切都是未知。”这桩婚姻,是父亲稳固朝堂势力的手段,生在这年代,她有何权利自主呢?
他凝视着她,那笑容,就像今晚的月华,温润柔浅,对那桩未知的婚姻,抱着最宽容温柔的心。
她应该嫁个好人的,她应该要幸福的,她是那么温婉善良的人——
“如果!”如果你不想嫁,跟我走好不好?我带你走!
这是第二次,他浮现那样的念头,想不顾一切带她远走高飞,甚至起了卑劣的念头,只要不送她回去,将她藏起来,婚期一过,她就不必嫁了……
然而,目光触及那血污的衣裳,话又吞了回去。月光下的她,好美,美得清华高洁,不染俗尘,这样卑贱如泥的自己,怎说得出口?
那一夜,他们之间首度没有那道厚厚的高墙,靠坐在树下,他说一句,她接一句,她问一句,他也答一句,他身上的伤,她为他上药:她伤了脚,他就背她……感觉彼此那样熟悉,却又那样遥远。
天将亮时,她伏在他背上,回程路上各自静默。
庙宇已然在望,两人同时开口——
“小姐——”
“卫少央——”
一顿,她笑了。“你先说。”
“请你——一定要幸福。”没资格带她走,就只能祈求她幸福。
她静默了一阵。“你现在,还是想带兵打仗吗?”
“是。”捍卫国上,让她在这里生活得平安,这是他唯一的信念。
“我那儿还有几本兵书,你一直没回来,等明日我出阁之后,你记得去找娟儿拿,知道吗?”
“小姐——”她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听我的!不管我给了你什么,一定要收下,好好珍惜、善用,我希望有一天,咱们再见面时,你不会令我失望。”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段话,他答应了她,在她出嫁前夕。
那一年,他十八,她十六。
第四章
片片段段,思绪纷飞,他忆起,年少那段最晦暗不堪的时光,卑贱如泥的身分,受人蔑视的委屈,却因为她,每每想起,总多了分心悸的疼痛——
再度睁开眼,他是在自己的寝房,伤口也已处理妥当。
钻心刺骨的痛毫不留情侵占他所有的知觉,他蹙眉,回想、再回想,却完全没有任何关于自己是如何回来的记忆。
想坐起身,牵动了伤势,雪白的纱布渗出点点血丝,他咬牙,忍下呻吟,扬声叫唤:“管家、管家——”
房门被推开,管家应声而来。“将军,您醒了?”
“我——”该死,真痛。他喘了口气,接续道:“昏睡多久了?”
“一天一夜了。”
这么久?
“您没上朝堂,皇上听说您身子不适,差宫里的管事来问了好几回呢!”
“那你怎么说?”
“这伤!看来非同小可,老奴不敢多嘴,就等您醒来交代一声。”
卫少央松了口气。“就说是之前战事留下的旧疾复发,需调养些时日。”
“可——”这不是旧疾,是新伤吧?
老管家吞回疑惑,改口道:“皇上还有您的同僚送来不少补品,全搁在桌上。”
他偏头,瞧见屋内各角落堆满的各式礼品,头都痛了。“看府里哪个人需要,全分送下去。”
管家动手一一收拾,他目光不经意瞥见一只熟悉的瓷瓶。“等等!那个拿来我看看!”
错不了!这只瓷瓶,他看了那么多年,里头的药,他这些年也研究过,却怎么也调配不出同样的疗效——
是她吧?妥善安排他回府,留下了药,她终究没听他的话,置身事外。
是呵,若非如此,她便不是梅映宛了,倔脾性、软心肠的梅映宛。
休养了大半个月,他终于能够下床走动。
伤口尚未痊愈,但要打理自己、撑上数个时辰应是不成问题,再不上朝堂,皇上怕要疑心了。
每日下了朝,走出宫门,回到将军府后,他总是脸色煞白,然后又得躺上个把时辰。
岳红绡老叨念着他,这么重的伤还不好生休养,何苦拿命去拚?实在是太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
他没听进耳,倒是要求她替他查查杜天麟。岳红销出身市井,人脉混得熟门熟路,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只看她想不想知道。
其实早在几年前,他就已有能力探查她的下落,但他不敢、也不能这么做。梅映宛已嫁为人妇,他大张旗鼓地寻她,旁人会如何看待?深怕损她闺誉,只能安慰自己,像她这般心慈良善的女子,必然会有最美满的归宿。
而今,那夜的情景一再浮现脑海,她的夫婿并没有他以为的疼宠爱护着她,她也不若他以为的幸福!
以往他不晓得便罢,如今知道了,又怎能置之不理?
那一夜、那一夜她回房后,有向杜天麟解释清楚吗?杜天麟信吗?有那胸襟包容,不使日后心存疙瘩吗?
一个会让妻子去陪另一名男人过夜的人,他完全没有办法抱予任何期望。
是他牵连了她,他有那个责任与义务,确认她过得好!
若是,她过得不好呢?他又当如何?
一道小小的声音涌现脑海。
他会如何?他会如何?卫少央一遍逼问着自己。
不,他不知道,他只清楚一件事,谁若亏待了小姐,令她受委屈,他绝不会置身事外。
岳红绡对他过度关注杜家的行径颇不以为然,却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只因为相识至今,他从没求过她。
她不清楚他与杜家究竟有何纠葛,只知他当时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肃,尤其在她将探查结果转述予他时,他的神情是一日比一日沉重。
说到这杜天麟,真不是男人!
一开始,她只觉得他是标准的二世子,从小在父母的庇荫下成长,手不能挑、肩不能扛,性格软弱,毫无担当。这也就罢了,哪个富家子弟不是如此呢?
这被宠坏了的公子哥儿,成日声色犬马,沉迷享乐,她是没什么太大的意见,以往还有杜尚书稍加管束,不至于太过放肆,不过近来倒玩得过火了些,不仅将女人带回府里,还一口气纳了三名妾室。奇怪的是,杜尚书竟也默许了。
说到纳妾时,卫少央蹙眉,双拳握得死紧,翻倒了茶水都不自觉。
怪了,人家纳妾,他在气愤什么?
“那……他的妻子呢?难道就放任他这样……这样荒唐?”
“她怎么想,我是不知道,但据说,这正妻并不怎么讨杜天麟欢心,除了正妻名分,她在杜家说的话,其实没什么分量。”那是由杜家仆佣间传出来的,对这情况,其实是可理解,男人向来喜新厌旧,何况是结缡十载的发妻,哪有外头莺莺燕燕新鲜呢?
再者,杜天麟爱玩爱闹,贪图淫乐,这正妻出身名门,端庄守礼,行之有度,哪懂得讨他欢心?自是会令丈夫感到无趣,成亲不到半年,便冷落了她,宁可在外寻欢作乐,除了名分上是夫妻,两人少有交集,几乎与陌生人无异。
这段时日,有了父亲的默许后,就更是变本加厉,连房门也不进了。
接着,这一玩就玩出问题来了!
暂且不提杜天麟人品如何,打着尚书之子的身分,多数女子仍会前仆后继地讨好他,图着往后的荣华富贵,杜天麟多是抱着逢场作戏之心,当他无意负责,而女方却认真了,情况可就无法收拾了。
女子不甘富贵梦碎,日日上门去哭闹,女方兄长也是个练家子,一气之下掳了杜少夫人,想为妹子出那口气——
砰!
卫少央一拳重重捶上桌面。“你说什么?!”
梅映宛被掳走?几时的事?
岳红绡小小吓了一跳。“你的反应会不会……太激烈了一点?”
“回答我!”他低吼。
“喂喂喂,小心你的伤!”怕他太激动,想探查他伤口,被他反掌抓住。
“别管我的伤,你说杜少夫人被掳走,那你一定也知道是谁做的,杜家那方面有想过要怎么处理吗?”
“拜托,就凭杜天麟那孬样?遇事时躲得比谁都还快呢!事情发生三天了,也不见杜家有什么动作。”想也知道,这种人只图一时欢快,哪晓得怎么解决?
反正只是个晾着好看的正室,平日也没多喜爱,何苦为她出生入死?
也就是说,没人管她的死活!
饱满的愤怒胀痛了胸口,卫少央再也无法维持镇定。
“她被掳至何处?”他们不救,他来救!
“你想做什么?”岳红绡奇怪地瞥他一眼。
“那还用说吗?自然是救人。”
“你救什么救啊!人家丈夫都无关痛痒了,你这外人倒热心。”更别提他身上还带着伤。
“难不成要看着她死?”
“那又如何?又不是你的妻。”并非冷血,而是他这举动恐遭非议。他可是堂堂一品官员,一举一动都太惹人注目,他自己会不晓得?
不,他做不到,只要扯上她,他所有的思绪便乱了。任何后果都无妨,他一定要她平安,他只在乎她的平安!
“红绡,我必须知道!”
被他坚定的眼神震慑住,她愣了愣。“如果,我不说呢?”
“别拿我们多年的交情去赌!”梅映宛若有个万一,他不会原谅任何伤害她的人!
岳红绡震愕。
他们多年的交情,竟不及一个梅映宛……
“城西……十里村……”她呐呐地,吐出话来。
卫少央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