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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给了她感激的一眼,依旧先尝上一口,片刻后才对着靠在她肩上的卫少央耳畔轻声道:“卫,喝药好不?别再让我担心了。”
一匙,又一匙,这回,他饮了进去,没再呕血。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岳红绡收拾空碗,没立刻离去,研究了她半晌,问道:“为什么?”
梅映宛知她指的是试药一事,苦笑道:“若下毒之人真是我的丈夫,那么他首先毒害的人,便是他的妻子与未出世的孩儿,也算天理报应了。若不是,就当偿他的情,我亏欠他甚多。”
岳红绡不发一语,她亦不再多言,全心看顾着卫少央,连她几时离去都不晓得。
每隔一个时辰,她悉心喂药,若他饮得进去,体内毒性便可化解.
每当他又呕血,她便不停地在他耳边说话、温柔抚慰,告诉他,她就在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只要他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只要他睁开眼。
折腾了一日夜,脉息稍稍回稳。
掌心平贴胸口,感受到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跳动,梅映宛放下高悬的心,躺卧在他身侧,指尖来来回回,一次又一次温柔而眷恋地抚触俊颜,眼、眉、鼻、唇……虽然苍白,却仍是如此撼动芳心地好看。
“从不敢、也不能如此放肆地瞧着你,卫,你是我见过最俊的男子呢!要是你肯敞开心房,这世间将会有多少女子为你倾心着迷、抵死痴狂?可惜,我没那福分了……”指尖一顿,她移近身,小心翼翼避开伤口,轻轻枕靠在他肩上。
“你的心意我明白,如果能够由得我选择,我会牢牢抱紧你,霸占你一世的深情,但是我没得选择。卫,我真的好抱歉、好抱歉,我不是不要你,真的不是……”泪水静静滑落颊腮,濡湿了与她相贴的颈际。
整整折腾了一日夜,天色蒙蒙亮起。
有了点血色的面容不再苍白,相偎一夜的体温,暖了他的身,脉象也渐趋稳定,她安下心来,是时候该离开了。
她坐起,身子离了床板,感觉交握的指掌抽紧,纠缠着不肯放,她走不开,那原本安稳沉睡的容颜眉心紧蹙,似在抗议什么。
“别这样,卫,你抓痛我了。”她轻声道。“我必须走,你别教我为难,好吗?”
交缠着她的五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满心酸楚,不舍得他苦苦挣扎,执起他的手,嫩颊怜惜地偎蹭着掌背。“来生好吗?你答应我,这一世要活得比我更好,那么来生就算你不来寻我,我也会去寻你,偿还这一世我所欠你的。”
倾身,柔柔吮住苍白唇办。“与你相约,一吻为誓。来生,我等你。”
他松了手,梅映宛忍泪退离,一旋身,对上岳红绡沉默的凝注目光。
“我走了,好好照顾他。”
“等等!”岳红绡唤住她。“我安排个地方让你歇息。”
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又不眠不休折腾了一日夜,她此时气色看来极差,想起她还有孕在身,岳红绡担心她随时会昏厥,万一她有什么不测,卫少央会砍死她。
她摇头辞谢。“不了,我立刻便回长安,军营之地,女子不宜久留。”
“你不等他醒来?”
她仍是摇头,笑中揉入一缕凄伤。“别让他知道我来过。”
她要他这辈子忘得彻彻底底,心中不再有她。
“为什么?你可以留下的。”她明明,对卫少央亦是有情。
一手贴上腹间,她涩然道:“我怎么留?”
“他又不在意。”依那傻子足以为她而死的痴狂劲儿,根本不会在乎她是嫁了人还是有了孩子。
“我知道他不在意,可我在意。”太多现实要考量,杜家丢不起这个脸,腹中胎儿斩不断牵连,堂堂大将军成为笑柄,世人不会见容她的作为……太多太多,她怎能负累于他?如果没有她,他可以得到更美好的一切,拥有非凡成就,活得傲视群伦。
看清这一切,她从来都没有任性的权利。
罗敷有夫,纵是有情,又能奈何?
“你这人……真怪。”怪得和某个傻子好像,难怪这两人对味儿。
梅映宛直视她,似在打量什么。
被瞧得浑身不对劲,岳红绡反问:“你看什么?”
“妨,很喜欢他吧?”她神情了然,一语道出。“你得承认,他实在是个教女人心折,很难不动心的男子。”
“那又、又怎样?”岳红绡微恼,顶了回去。
“别误会,我没有恶意。”她回眸,往床板方向再三留连,才又道:“我想请求你,替我好好看着他,好吗?别再让他为我牺牲什么了,如果有个人,能够全心全意爱他,给他一份完整的幸福,我会由衷感激她。”
这梅映宛……也很有心呐!
“我、我试试。”
“嗯,谢谢你。”这样,她就放心了……
***
卫少央在三日后醒来。
指尖微微抽动,发现被一抹暖意裹覆住,他心房一紧,视线往上移——
沉睡中的岳红绡被惊动,睁开眼对上他的目光。“啊,你醒了——”
他眸光一黯,神情掩不住失落。“一直都是你在这里照顾我?”
“呃,是啊!有什么问题吗?”她转身去倒茶水,否则在他太清澈的目光下,她无法昧着良心欺骗他。
“不,没什么。”梦吗?耳畔的深情呢喃,只是生死边缘之间,太过渴望所产生的虚幻梦境?
他黯然垂眸,抬手抚上颈畔,这儿,仿佛还感受得到那抹温热湿意。
她说,不求今生,盼来生。
那今生的他怎么办?他不知道。
她说,她不是不要他,是不能要。
为什么不能?他怎么也想不透,好想问她,却发不出声音,着急地追着那道缥缈音律——
她还说,她不舍得他走。
所以他明明撑得好累、好苦,却迈不开步伐,被她破碎伤痛的声音牵绊住,走不开,宁愿继续承受那一波波凿心蚀骨的痛楚煎熬。
是她要他睁开眼看看她的,他以为,只要挨过了痛,就能拨开迷雾,好好将她看个清楚、问个明白,却在清醒后,面对另一次的失望。
不是她。
或者说,从来就没有她。
见他好似掉了魂,神情惆怅,岳红绡好不忍心,几乎就要脱口说出实情了——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为他而来,告诉他,她守着他,一如他守着她的心意,他的一腔痴狂没有白费……
然而,思及梅映宛离去时的殷殷叮咛,到了喉间的话又咽回。
她要他放下她,重新开始啊,怎能辜负她的用心良苦?
岳红绡命令自己狠下心来,无视他的黯然神伤。“你才刚醒来,有没有哪里不适?我去唤军医来——”
“杜天麟呢?他没事吧?”
“你才刚醒来,就急着问那个害你差点连命都送掉的家伙有没有事?”她收住脚步,回身瞪他。
“他若有个闪失,我对小姐无法交代——”
“小你个鬼!”急性子的岳红绡,火大地打断他。“你是谁家的仆人了,堂堂大将军,喊得这么卑微!”连爱都爱得卑微,简直气煞人!
卫少央抿紧唇,不搭腔。
“你知不知道这家伙假传军令,造成三万精兵全军覆没,却不敢承担,将责任推托给你?还有布兵图,我就不信凭他那贪生怕死的孬样有本事弄到手,想居谁的功?我甚至怀疑他在你药中下毒,想来个死无对证!这样你还要管他死活吗?”岳红绡愈说愈气,大大喝了口水,顺下一口气.“现在你醒了,我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杜天麟这样说吗?他静静听完,反应却不若岳红缉那般激动。“他说的没错。”
“噗——”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她呛得猛咳。“咳、咳、咳咳!卫少央,你在说什么鬼话!昏迷太久,脑袋不清楚了吗?”
“孤雁山一役,是我轻率,错下判断,过失我承担,回京自会向皇上请罪。布兵图既然在他身上,谁都不能说他冒了谁的功:至于我所中的毒——有人亲眼看见他下毒了吗?如果没有,又怎能要他认这个罪?”
“你、你——”一字一句,他说得清晰,却将她给气炸了心肺。“反正你执意护他就是了!”
“我说的是事实。”
去、去他的事实!
他是什么样的人,她会不清楚吗?又不是第一天带兵打仗,他会打这种险仗?纵然能得胜,也得拿八成将士们的命去换,赢了战争,他也是个失败的主帅。这种话不是他说的吗?
她怒极攻心,口下择言喊了出来:“你到底还要为梅映宛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没玩掉这条命不甘心吗?”
卫少央神情一僵,别开眼。
“你究竟要到何时才会清醒?她已是别人的妻子,也快要是别人的娘亲了,你做得再多,她也不会成为你的,更不会回头来爱你!你听懂了吗?她、不,爱、你!一辈子都不会!”为了教他绝了念头,她不惜撂下重话。
“小姐……就是小姐。”无论为人妻、为人母,还是什么,她在他心中,一直都是敬之爱之的小姐,他没想过别的,真的没有。
望进他幽深黑眸,她蓦然间有了绝望的领悟。
有一种情感,从一开始就超脱了得与失,只愿她安好。
有一种情感,被摆在最圣洁的角落,从不当那是爱情,但却只为她哭、只为她笑,只为她生、只为她死,只为她痴、只为她狂,今生一切只为她……如果这叫爱情,那么他确实爱她,爱得甚至不愿用爱情来辱没了她,那种超越爱情的爱情,才最教人惊心动魄。
梅映宛啊梅映宛,你怎会以为,他放得下你呢?他根本——根本就是痴执不悔到底了!
她错了,梅映宛也错了,不是她不想努力,而是他的心没有她努力的空间。
他太在乎她了,于他而言,梅映宛胜过他的命,所以他不要命都会保护好她。
这样的男人——岳红绡叹息了,这样的男人,她还能再期待什么呢?
第七章
几乎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醒来之后该做些什么?
岳红绡虽然不很清楚,但也明白绝对不是谈军务、指挥仗要怎么打、兵力如何部署……
“敌方此处兵力较弱,由此进袭可减少伤亡,事半功倍。曹先锋,你就带着三千兵马,往——”
忍到极限,她抽掉地形图,怒瞪着他。
卫少央困惑回视。“红绡,你做什么?”
做什么?他居然还问她做什么?!也不看看他现在是什么鬼样子,一张脸惨白到没有血色了,她真的没见过话这么多、又这么逞强的病人。
“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养伤吗?不操死自己不罢休是不是?”
卫少央浅叹。“红绡,我是大军统帅。”运筹指挥,领导全局,是他该做的事。
“你——”算了!太了解这男人的固执脾气,她捧来药碗递去。“先喝了!”
卫少央三两口饮尽,又继续讨论军务。
直到将领们鱼贯走出帅帐,他靠向床柱,单手按住伤处,虚弱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真会被你气死。”岳红绡低哝,扶着他躺下。
“你还没走?”他抬眼,气息轻弱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