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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这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但苏离已经瞥见了他隐藏的力量。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八章 初始(六)
甘泉宫内外,一片白雪皑皑。琉璃瓦上落满了雪花,在这黄昏的余晖里,唯有一抹苍凉的黄色。长长的阶梯上,一串串脚印,一直通向那曲折的回廊。宫墙下数枝梅花开得正好,胭脂红一般的颜色,让人眼前一亮。
“当真要走?”太后望着周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神色里透着几分希冀:“就不能安下心来住些日子?”
“皇嫂丧礼结束,这宫中亦无甚大事,百无聊赖,还不如离开的好。”周彻丝毫不为所动,眉宇间都是漠然之色。“难得回来一趟,只住这么三五日,可真是叫哀家操心呢。”太后眉头微蹙,托着下巴,颇有些惆怅的模样。
“外头有外头的好处,花花世界,比这宫中还多上几分趣味。”周彻面上至始至终都是了无波澜,平静如一潭死水。
“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不如再多住几日,也陪着哀家说说话。”
“母后身边能言善道的人不知凡几,儿臣口拙,唯恐贻笑大方。”
“你也老大不小了。”太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动声色:“皇上像你这般年纪,已经娶妻了。”“皇兄心怀社稷,儿臣却是区区一介闲人。”周彻淡淡说道:“既然是闲人,还是独来独往的好。拖家带口,无论走到何处都不便。”
“也罢也罢。”太后终于妥协,“从小到大,你从来不曾听过我的话,当初你父皇还在世时,也曾经说过,几个兄弟里面,你是最执拗的一个,怕是听不得人言……”“都是过往的事情了。”周彻从怀中掏出一柄木梳来,“这是我在苏州买到的木梳,听说用这把梳子,能让人精神爽利……”
“拿来我瞧瞧。”太后露出了几分笑容,“我儿真是有心。”“母后若是还是什么喜欢的,一并对我说了,到时候也好带回来。”周彻眼波流转,揭开茶盖吹了几口气,饮了半盏热茶,神色也柔和了下来:“母后在宫中也甚少见到外间的景象,我这几年走南闯北,倒是见到了不少稀奇物事,只是不好多捎带的……”
太后幽幽叹息,将木梳小心的收在了匣子里,“你记挂着我,比什么都好!”周彻眼睫微颤,没有做声,只听见杯盖同杯沿摩擦的声音。
“在外头要留心些,别去那烟花柳巷胡混,若是瞧上了哪家的小姐,只管回来同我说。”太后心知无法挽留,索性趁着机会多嘱咐几句:“无论怎样吗,婚姻大事,都是耽搁不得的。”一阵北风,呼啸而过。
“这就要走了?”皇帝不知何时,悄然而入。宽厚的身影挡在了门前,落下了长长的阴影,“这才回来几天?”周彻忙站了起来,“皇兄!”皇帝朝下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怎么不多住些日子?”“左右无事,想着也该四处走走了。”周彻一脸的云淡风轻,“人各有志,我志在如此,旁人也阻拦不得。”
太后眉间一黯。
皇帝却是微微颔首,“男儿是该行千里路,见见世面也好。”话锋一转,“只不过如今你也十六岁了,正是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再这样没个根底,岂不是耽搁了?”周彻淡淡的笑:“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强求不得,姻缘何尝不是如此?”
“母后,我是没有法子了。”皇帝无奈的转向外头,“您看看,怎么说都了无益处。”太后很快掩去了眼中的黯然,笑着打圆场:“说不准在外头走几个地方,就能遇见那好人家的女儿了。只要家世清白,也就别无所求了。”
周彻又端上了茶盏。
太后见着,嘴角微嗡,千言万语,化作了长长的叹息。
苏离怀抱着周衍,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着他的身子,哄着他睡觉,口里哼着《虫儿飞》的曲子。说起来便觉汗颜,来来去去,好几日都只哼了这么一首曲子。可那也实在没办法,这是苏离唯一记得的一首童谣了。
怀里的周衍似乎睡得不安稳,不是抽抽小鼻子,活脱脱就像那小白兔一般。苏离只觉怎么看也看不够,心里暗暗想,还是小孩子的世界比较可爱。一旦长大,便是面目全非。细细看着周衍的粉团子脸,不禁遥想他长大后是怎生一副模样。
依照皇上和皇后的容貌来看,这孩子怎么也不能长残了去。说不定这日后就是一妖媚众生的主子。左看右看,越发觉得这种可能性过大,心里溢满了骄傲。
一曲歌谣毕,周衍嘴角还冒着几个珍珠粒大小的泡泡,整个人已沉沉睡去。苏离伸出手指,轻轻戳破了那泡泡,自己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这宫中实在太过索然无味,总得自己找点乐趣。
飞翠在一旁,见着她神色漠然,与手下动作毫无关联的模样,嘴角不由抽了抽。
苏离将周衍放在炕上,起身活动酸软的胳膊,不经意间走到门外,远远见着长长台阶下,一行人匆匆路过。“那是谁?”随口问门外的小宫女。“从甘泉宫出来的,应当是睿亲王。”小宫女张望了一阵,“兴许是要走了。”
就这么走了?
苏离有些不敢相信。
待到静下心来细细沉思,又觉得心底透出了丝丝寒意。
周彻,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又到底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当真是要走了?”苏离不动声色的确认。
“奴婢也不敢肯定,只不过睿亲王每次回宫,不过呆上三五日便会离开,这次应该也是如此吧。”小宫女见她一脸的淡然,也拿捏不准她是一时起兴还是当真深感兴趣,也就问:“要不奴婢去打听打听?”
向谁打听?凭什么打听?
苏离可不兴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漫不经心的摇头,“不必了。”靠在积满了雪的护栏上,吹了一阵冷风,那行人便越走越远,渐渐化作了小黑点,在雪地上只剩下了一串脚印。
“太后娘娘,皇上方才又去过福太妃那里了。”秦姑姑低声汇报。
第九章 诡谲(一)
“由着他吧。”太后略显疲惫,支着下巴半合了眼,腿边两个小宫女拿着美人捶替她捶腿,“虽无生恩却有养恩,说起来,皇上也是念旧情之人。”话到最后,已带着淡淡的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秦姑姑也就趁机说道:“不单单是福太妃,您看故去的皇后娘娘,皇上生怕有人打小皇子的主意,竟有着那二小姐住到承乾宫,无论怎样,这也是于理不合之事……”“能够从苏家那么多人里面被选中,自然有她的本事。”慵懒的声音透着几分寒意,“不过才十三岁的年纪,就能让皇后刮目相看,全权托付,足以见得她不简单。”
“可是皇后娘娘不是只有这么一个胞妹?”秦姑姑有些难以置信,“总不能让好处落到别处去吧?”“呵——”太后笑着摇头,“素华,你也跟了我多年了,怎么这等事情,还是看不穿?”秦姑姑面色一红,羞赧道:“奴婢愚钝……”
“苏家可不止皇后这一脉,光是燕京城就有好几支,都是尚未出远方的近亲,这几房难道就没有那貌美,年纪又更合适的女子?”太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论年纪来看,这二小姐可就落了下乘了……”
“太后娘娘英明。”秦姑姑到底在宫中混迹多年,在太后点拨之下也明白了几分,话里就透出几分狠意来:“既然如此,要不要寻着机会,给她点颜色瞧瞧?”“以后看着吧。”太后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散茶烟,白荑一般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从现在看来,总算是识时务。”
秦姑姑暗暗记下了,又问:“那福太妃那边……”“不是一向身子不好么?”太后眼睑下垂,“这又是冬季,难保病情不会加重,皇上多走动走动,也就由着他吧。”秦姑姑欲言又止,半晌才呢喃道:“可这样一来二往的,皇上若是和您生分了……”
“我们母子之间这么多年的这点枝桠,你还不清楚?”太后冷笑了起来,“那孩子打小就和我不亲近,谁养的像谁,大抵是随了福太妃那性子了。”话锋一转,“这么多年也都这么过来了,不过我可不止这么一个儿子!”
秦姑姑一颗心怦怦直跳,沉默了良久,仍旧猜不透太后话里的意思。
“素华啊——”太后轻声唤。
“奴婢在。”秦姑姑忙弓着身子待命。
“你跟了我多少年了?”“回太后,有二十四年了。”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后眉头一紧,“当年我还是太子妃的时候,你便跟着我,娘为我准备了四个陪嫁丫鬟,如今还陪在我身边的,独独只有你一个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秦姑姑忙半蹲下身子亲自替她揉捏小腿,“其余三个姐妹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只有我愚钝,承蒙您不嫌弃……”
“呵——”太后嘴角噙了一抹笑,伸出手去,抚平身前衣襟,慢条斯理的从袖中掏出一串佛珠,“哀家只是在想,如今的苏二小姐,似乎有几分哀家当年的风范。”秦姑姑的手僵了僵,脸色微变,不禁仰面看她,“太后娘娘——”
太后却压了压手掌,示意她不必说下去,“该如何的,还是要如何,你不必多言了。”秦姑姑垂着头,眼中犹残留着丝丝不敢置信。但追随太后多年,对于她的话,一向是深信不疑。一念及此,背脊骨生寒。
“去了福太妃那边么?”苏离含着一块麦芽糖,眼皮也没抬一下,“我知道了。”靠在他胸前的周衍睁着一双大大的凤眼,直愣愣的盯着苏离手中的九州地理志,也许是不大舒适了,扭捏着身子,蹭了蹭。
冬日里唯恐他受寒,穿了不少衣裳,他左右摇晃几下,活脱脱就是个不倒翁。
苏离替他摆正了身子,夹起书页翻了一页,漫不经心的问:“经常去福太妃那里?”“听说是如此。”倚红手里捏着针线,将听来的小道消息悉数说与她听:“听说皇上十岁之前都是由福太妃养着的,二人之前感情甚笃。如今福太妃身子不爽利,卧病在床,皇上每隔几日,总要去探望一番。”
“这样啊——”眼角余光瞟见方氏坐在绣墩上,也就冲着她招招手,“你坐着也无事,不如也来听听。”方氏身子一僵,含笑走了过来,坐在了小杌子上,“这宫里不知道的事情可真多!”
“何尝不是呢!”书页又被翻开一页,“我虽说在燕京城长大,这么多年都在深闺足不出户,充其量也不过进宫几次,也都是拜会皇后娘娘,来去匆匆,对这些事情可算是浑然不知。”说着叹了一口气,“到如今就是两眼一抹黑……”似乎意识到什么,住了嘴。
方氏抿着嘴笑了笑,从她怀中抱出周衍,转到屏风后坐了下来,撩开了胸前衣襟。苏离望着她窈窕的身影,面无表情。一直到外头一道声音打破了暖阁的宁静:“德妃娘娘赐菜!”苏离慢悠悠起身,整了整衣襟,便见正殿中五六个丫鬟立在其中,为首一人手中托着荷花式的盘子。
“这是清蒸桂鱼。”那宫女见她出来,例行公事一般将盘子朝前送了送,“德妃娘娘听说二小姐喜欢吃鱼,特地命御膳房做了新鲜的桂鱼。”“多谢德妃娘娘了。”苏离笑容满面的朝着飞翠看了眼,“正愁着午膳该吃什么菜肴呢!”
飞翠毕恭毕敬的从那宫女手中接过盘子,供在了案桌中央。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