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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姨娘这才开口道,“少夫人来看世子爷……只远远瞧一眼就走。”
两个汉子对望一眼,这才闪身避到一旁。
阮蕙心里冷笑。看来在长乐侯府里,自己这位世子夫人形同虚设,倒是黄姨娘大有当家主母之风,便是这些个仆从,一个个也都只听她的话。她暗暗咬牙,撩起湘竹门帘就跨进门去,一眼瞧见杨恪躺在雕花大床上双目紧闭的模样,只觉心里揪然一痛,忍不住轻呼出声,“世子!”
黄姨娘忙小声道,“世子的伤处敷了药,才刚睡着……还是别惊动他了吧?”
阮蕙此时已顾不得许多,几步奔到杨恪跟前,想要伸手去抚他的伤口,听见黄姨娘的话,伸到空中的手就硬生生停在那里,好半晌才收了回来,长长吁了口气,才缓缓蹲下身去,俯在杨恪身边低声说道,“都是妾身不好,才惹出祸事来了……”想到他在出事的那一刻将自己紧紧箍在怀里,不知为何她就心里一软,眼泪突然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一颗热泪滴到杨恪的脸上,他长长的睫毛忽然轻颤一下。
阮蕙正盯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见状顿时大喜,忽瞥见他微微嘴唇翕动,忙俯下身去贴近他的嘴边,听他轻轻吐出几个字来,“带我回桃花源。”
此时黄姨娘看到阮蕙满脸泪痕地靠在杨恪胸前,只道她伤心得忘了形,连忙从门首走了过来,低声劝道,“蕙儿别伤心了,恪儿是个大福之人,一定会没事的。”
阮蕙听了杨恪的话,更是惊疑——他看起来伤得并不重,为何要装成这般惨兮兮的模样来吓唬老侯爷他们?难道他连老侯爷也信不过?为何又要回桃花源?她一时想不明白他是何用意,又见黄姨娘过来,就直起腰来,定定地看着杨恪,心念急转间,就站起身来,冲黄姨娘道,“姨娘,方才郎中怎么说?”
黄姨娘想了想,斟酌着词句缓缓说道,“郎中说世子受到致命之伤,三日之内若是不醒,就再无清醒的可能了……”
阮蕙当下佯作悲痛的模样,低声悲泣,“世子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就不活了。”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黄姨娘也拿手帕揩了批眼角,一副慈母模样,“还有三日,世子一定会醒过来的。”
阮蕙扭过头去,忽然用屋里人都能听得清楚的声音对着杨恪柔声说道,“世子,你与妾身不过新婚三天,就真的忍心抛下妾身么?你要是不忍心,就赶紧醒过来吧!哪怕只动一动手指头,妾身也当您是舍不得妾身的了……”边说边落下泪来,又有一颗泪水滴到杨恪脸上,她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堂而皇之带杨恪回桃花源,只盼他能配合得恰到好处,让她能寻到机会。
果真如她所想,杨恪的嘴唇适时地微微翕动了一下。
阮蕙顿时大喜,伸手轻轻拉起他的手,低声叫道,“你听见我说话了?”
黄姨娘站在阮蕙身旁,将此景看得一清二楚,也不由得惊喜地叫道,“世子醒了!”
待众人涌上前细看,杨恪却又一动不动了。
黄姨娘方才倒也看见杨恪嘴唇微张,此时见他再无动静,心里也就有些失望,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许是我看花眼了……”
“世子爷您可真狠心,竟要在三天之后才醒过来么?你躲在那里没什么,可家里的人能熬得过这三天么?”阮蕙却似听不见她说话,将杨恪的手捧到胸前,依旧温柔地说道,“要不,妾身带您回桃花源去……便是死,妾身也要与你死在一起。”
杨恪的嘴唇又轻轻翕动一下。
黄姨娘这回看得真切,激动地叫道,“世子当真能听见你说话!”
这时,那位安静得仿佛并不存在的老郭姨娘也凑近前来探头看了看杨恪,附和着点头。
阮蕙转过头来,望着黄姨娘,斩钉截铁地说道,“姨娘,我要带世子回桃花源。三日之内,我保证他能醒过来。”
079、坦陈心迹
黄姨娘略显踌躇——杨恪的生死就是长乐侯府的生死,她还真做不了主。不过当她看着杨恪面色如纸、了无生气时,最终还是决定陪阮蕙重新来到桃花源向老侯爷说明。
不想才出房门,就遇上了杨怡与杨慷两个一左一右搀扶着往胜仙居而来的老侯爷。
当老侯爷听完阮蕙的要求,负手望着黑沉沉的天幕,沉吟良久,才面色凝重地答应阮蕙。
就这样,杨恪就被杨林等几个侍卫抬回了桃花源,并将他安置在睡房里。除了采青、采平、芍药、芙蓉四个贴身丫头,其余闲杂人等一概回避。
采青几个侍候着阮蕙洗漱,又按她的吩咐到厨房做了一小碗鸡汤挂面端到睡房就退了出去。
阮蕙关好房门,疾步走到杨恪床前,将头探向杨恪,“世子……”
杨恪睫毛颤动,微微张开眼睛,看清阮蕙满脸焦急地望着自己,当下咧嘴一笑,“我没事,你别担心。”
“折腾了这么久,肚子饿了吧?”阮蕙心里微微有些恼怒,不过想着先前在路边草丛里听到的那些人的对话,隐隐觉得事关重大,就压下心中的不满,和颜悦色地把面条端到杨恪面前。
倒是杨恪见了她这般殷勤小意反觉负疚,当即坐起身来,伸手接了面条,“你怎么不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才之所以瞒着她,也是因为事出突然自己临时生出一个主意,便是杨林这样的心腹他都把他蒙在鼓里,只怕府里人多口杂走漏了消息。现在如愿回了桃花源,自己还要借助她来完成计划,自然没有必要再瞒她了。
“世子既然要妾身带你回桃花源,妾身想着世子兴许会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妾身,妾身又何必多此一问呢!”阮蕙想到那些蒙面人所说,只觉心里一跳,“不过,世子连府里的长辈们都瞒着,此事一定事关重大,世子若是不想告之妾身,妾身还是不问也罢……只是让长辈们担心,妾身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几位长辈历尽苦难,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我实在……不忍再让他们担忧,因此也只能出此下策了。”杨恪放下面碗,轻轻叹了口气,好半晌才站身起来,伸手将阮蕙拉入怀中,“方才遇险,便是有人立意要害我,只是我先前在锦绣街时就察觉到异样,这才警醒逃过一劫……这种心惊胆战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了。”他轻轻扳过阮蕙的脸,黝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我如今要做一件大事,不成功便成仁,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世子的话,妾身听不明白。”阮蕙心中“咯噔”一下,自从在草丛里听到那些人的对话,她便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杨恪所说的“大事”,自然可想而知了。
杨恪慢慢推开阮蕙,退后几步,依旧双目灼灼地盯着她,“你若后悔,我便与你一纸休书。”
“难道是世子嫌妾身妨碍了你行大事而要休掉妾身?”阮蕙顿时有些恼怒,不过还是勉强按捺住心中跳动的火苗,抬眸瞪着对面那双黑黝黝的眼睛,沉声说道,“妾身既嫁进杨家,便与杨家共进退,又哪有临阵退缩的道理?世子的休书,妾身不敢受。”
“好!”杨恪当下勾唇一笑,“我杨恪果然没有看错人。”边说边伸过手来把阮蕙重又拉回怀抱,环臂绕在她的身后。
阮蕙仰起头来,浅浅一笑,“妾身是什么样的人,世子当真看得清楚?”
杨恪抬手替她拂过额前几根青丝,抚着她的脸颊,柔声道,“当初在广绵看到你从马车里跳下来时,我就想着,我杨恪若要娶妻,就要娶这样刚强的女子……”说着话锋一转,“今天我到秦家,明着是走亲访友,暗里却是要跟秦表舅商议一件大事。”
阮蕙听他话入正题,也不出声,只静静地望着他。
杨恪便拉她在床沿坐下,低声说道,“我杨家的几番沉浮起落,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阮蕙点了点头。外头的传闻,往往跟事实有着天壤之别,谁又知道杨家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辛酸?
杨恪冷笑一声,轻声说道,“我祖父、老晋王与当今历宗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历宗居长,老晋王次之,祖父最幼,都是先太后所出,唯有祖父最为聪慧能干,得先太后钟爱欲立为太子,虽说咱们大周有着‘立贤不立长’的古风,可我那几位伯祖父却居心叵测策划了一系列的阴谋差点害死了祖父,幸得先太后庇护才逃过劫难……后来历宗登基,祖父被赐长乐王,不出一年,便被涉入一桩‘谋逆’大案而被贬为侯爵,差点还丢了性命,之后连老晋王这般嫡亲的兄弟也不相往来了……这些也都罢了,不想后来还出了两年更令人难以忍受的事。”
阮蕙一眨不眨地望着杨恪,只觉他眼里的怒火似要喷将出来,身子竟微微有些颤抖,心知这两件事一定超出常人的承受能力。
“历宗那个老畜生,有一回趁着太后召我母亲入宫竟非礼于她,我母亲不堪其辱奋力反抗时将他抓伤,他恼羞成怒,就为母亲安上‘企图行刺当今皇帝’的罪名当场赐死,可怜我父亲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父亲也因此而抑郁成疾……之后我渐知人事,父亲不想我再卷入宫廷之争,力意为我拣个小户人家的女子为妻,几经波折,才与张家的嫡长小姐定下亲事,哪料到梁王得知张家小姐生得花容月貌,就撺掇了历宗为其赐婚,不想张家小姐却是个烈性,在新婚洞房之夜竟缢死在梁王府,可惜如此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竟因我而断送了宝贵年轻的生命……”说到后来,杨恪眼里渐渐眨上一层水光。
虽是平淡的叙述,阮蕙却能想象得出当时的凶险。便是阮家那样的门第都不得安宁,更何况杨家?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好半晌才低低问道,“……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决定要行‘大事’?”如果杨恪想做皇帝,就未必是件好事了。
“当今皇帝昏庸无道病入膏肓,已不足为惧,倒是立储呼声甚高的梁王手握兵权有些棘手。”杨恪重重地点头。“不过,诚王精心准备了八年,又有几位老王叔的支持,必定能成大事。”
听到想成“大事”者是诚王,阮蕙不由得松了口气,当下便将在草丛中听到蒙面人所说的话跟杨恪说了,末了又问,“依世子看,他们口中所称的王爷,又会是哪一位?为何竟要置世子于死地?”
080、离别之夜
“当朝老、少王爷不下数十位,不过与我有些瓜葛的,就只有梁王这位好堂兄,既然要置我于死地,想来应该是他了。”杨恪本以为阮蕙会因听到如此“大事”而失措,眼见她镇定自若,还能从容帮自己分析眼前困境,颇觉有些意外,不过转念想到她在广绵跳车的“壮举”,随即也就释怀了,当下略作思忖,缓缓说道,“事到如今,唯有放手一搏了。”
“那……世子意欲何为?”阮蕙听着他平静的语气,想象着即将开始的一场“大事”,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心跳加速,突突跳得厉害。不论是兵变还是逼宫,都不可避免有血腥残杀之事发生,杀母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杨恪心意已决,绝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换作自己历经那样的致命的创伤,也不会轻易放过给自己创伤的人。自己现在虽然没有对李氏做过什么,却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对她做什么,不代表她已经遗忘了仇恨——柳妈妈在她心里,就如亲生母亲一样,她又怎么会放过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