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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得敦园,姚妈妈老远就迎了上来,亲自打起帘子让阮蕙进屋。
屋里香烟缭缭,竟是淡淡的檀香味道,让人心神安宁。
老太太虽然信佛,屋里却从来没有点过檀香。
048、用意叵测
阮老太太神态安详地坐在竹榻上,见到阮蕙进来,眼皮只略抬了抬,就无力地举手示意众人退下。
姚妈妈临出门时,扶着阮蕙胳膊的手微微用力一捏,看到老太太抬起头来看向自己,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这不同寻常的举动,顿时让阮蕙心神一凛。
阮老太太指了指竹榻前的小杌子,让阮蕙坐下,这才缓缓开口道:“昨天我已见过邵仲昆了,年方二十三,生得相貌堂堂,举止有度,就是出身低了些,我瞧着倒也不错……”
听老太太话里的意思竟是应允了。阮蕙不由得低声说道:“蕙儿……还不想这么早就离了祖母跟前……”
阮老太太冷冷一笑,从袖里抖一件色彩缤纷的东西来,用力掷到阮蕙面前,“既不想这么早就离了我,怎么竟与人私相授受起来了?!若叫外人得知,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去?!”
尖利的噪音微微颤抖,透露出老太太内心的激动与愤慨已到了某个限度。
阮蕙愕然伸手,拿起落在面前的那块五彩缤纷的东西来,才一入眼,顿时怔住——这不是采青绣给自己的肚兜么?怎么竟会到了老太太手里?还说什么“与人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她一愕之下,顿时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当即强压住心内的慌张,沉声说道:“祖母是从哪里得来的东西?”
阮老太太铁青着脸,只气得浑身颤抖,好半晌才道:“这不是你给了邵二公子的么?这会儿竟问起我来了!”
邵二公子?自己从未与他谋面,他手里怎么会有自己的贴身衣物?阮蕙心里一忖,将那肚兜展开细看,蓝的天,绿的水,五彩的鸳鸯戏水,无一处不透着精致细腻。这是采青最拿手的绝技。她非常喜欢,舍不得用,便叫采平收在箱笼里了,去扬州时也就没带,又怎么会到了邵二公子的手里?
难道,是德园里出了内贼,把肚兜偷给了李氏,再经由李氏转到邵二公子之手?一个念头闪过,阮蕙不由得也冷下脸来,对上阮老太太发青的脸色:“这件肚兜是蕙儿最喜欢的,平日里也舍不得用,就叫丫头收进箱笼里放着。还请老太太息怒,容蕙儿回去查问过丫头……”
不待她说完,阮老太太木然说道:“如今你人大心大,我也管不了了,可你就算想离了阮家,也大可跟我商量,我必会为你寻一个与你相配的人家风风光光把你嫁了……”
“祖母!”阮蕙疾声打断阮老太太的话,“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祖母这是不相信蕙儿?”
“你叫我如何信你?”阮老太太抬起眼来,眸里一片清冷,“自从罗贤志说出你们姐弟不日即可痊愈的话来之后,我这心里就百感交集,一则为自己这些年的疏忽内疚,二则为你们装疯装病疼惜……我是你嫡亲的祖母,你都生生瞒了我这么多年,这样的心机,又怎能让我信你?”
“祖母!”阮蕙仰起脸来,满眼乞求:“您怪蕙儿瞒了您蕙儿知道,可蕙儿也是身不由己呀!这些年来,蕙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能在祖母面前尽尽孝心,能得一声祖母的夸赞,能与父亲共进一顿晚饭……可这些,于蕙儿来说,都是奢望……蕙儿连德园的门都出不了,又何谈其它?好不容易外祖父来信要接蕙儿到扬州去探望病重的外祖母,蕙儿才得以出门,才得以与祖母见面,若跟祖母一见面就诉说这些年所受的苦楚,岂不是更让祖母伤心难过?蕙儿不想……”
“好了。”阮老太太扬手打断阮蕙,“事已至此,你不必多说了。我只问你一句——衡州邵家,你嫁,还是不嫁?”
“蕙儿誓死不嫁!”阮蕙泪眼婆娑,眼里却有一种决绝,“祖母既然不信蕙儿,蕙儿便是活着又有何趣?”
屋里静得可闻两人的呼吸之声。
好半晌,阮蕙又伏下身去,重重给阮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才直起腰来,轻声说道:“请老太太赐蕙儿一死吧!”
语音悲怆,却斩钉截铁,余音缭绕,在屋内回响。
阮老太太眼神微闪,良久才把目光落到阮蕙脸上,缓缓开口道:“罢了,你既誓死不肯嫁去邵家,我也不便勉强……只是,那邵仲昆既然拿此相挟,必不会善罢甘休,依你之见,又当如何是好?”
敢情这只是老太太在试探自己?或者还有其它用意?阮蕙心里惊疑不定,便将头垂到胸口,低低应道:“蕙儿愚钝,还请老太太救我。”
“你如今已是晋阳名媛,若邵仲昆将此事抖落出去,无疑是让你名声扫地,稍有不慎,连带咱们整个阮家都要……”阮老太太叹了口气,“你起来吧,我方才也是一时气急攻心才会责骂与你,又哪会不相信你的清白?”
阮蕙这才定下心来,那眼泪也就刷刷直往下流,呜咽许久,才抬起红肿的眼睛,哽咽说道:“蕙儿的清白,就全仗祖母了。”
“起来说话吧!”阮老太太招手让阮蕙坐在她的竹榻前,眼里闪过一丝凛厉,半是威胁半是警告地缓缓说道,“你是我阮家的嫡女,我自会想法救你……你到底年轻,别以为认了苏夫人这样的名门贵妇做干娘就可以无所顾忌,就算她是你表姨,毕竟不是一个姓氏,又哪里肯全力帮你?说到底呀,还是自家人才会顾及你的生死清白……往后,凡事都要三思而行,万不可让人抓了把柄……”
看来,阮老太太也知道阮蕙断不会做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来,这一番话夹枪带棒的连苏夫人都绕了进去,竟是不想再让她们来往了么?不过总算透了口风救人,倒让阮蕙松了口气,不及多想,就作出十分乖顺的样子点了点头,算是认同阮老太太所说。
“你先回去吧,方才的事,你一个字儿也别透露出去。我这里,连英娘都不知情。”阮老太太略顿了顿,“找个时机,把德园里的丫头们好好敲打敲打,别再闹出失了贴身衣物的事来。”
阮蕙微微点头,遂起身告辞。
望着她挺得笔直却略显单薄的脊背,阮老太太的眼神越发幽深起来。
049、陷入困境
撩开湘帘,便有清晨的微风带着些许的凉意扑面而来,让阮蕙情不自禁地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私相授受?这样的大帽子扣下来,她阮蕙还有活路吗?阮老太太分明就清楚其中的猫腻,不然也不会让自己敲打敲打园子里的丫头婆子了,可她为何又要作出那样一副姿态?
阮蕙想不明白,只觉头痛,对着候在屋檐下的姚妈妈微微点头,便出了敦园。
姚妈妈看到她神情恍惚的样子,还道阮老太太已答应邵家的亲事,不免也暗自唏嘘不已。
阮蕙沉甸甸的双腿仿佛重似千钧,让她迈不开步去,步子却有些飘忽凌乱,踉踉跄跄地有犹如学步的孩子,引来一路惊讶的目光,她却丝毫不知,依旧这样慢腾腾地走着。
杜妈妈远远看见她过来,一径小跑着迎了上去,还未近前,便气喘吁吁地道:“大小姐,不好了,柳妈妈她……被汤妈妈给带走了。”
阮蕙顿时醒过神来。汤妈妈是明园的管事妈妈,并帮李氏协理内院事务,虽然手握重权,但要动嫡长小姐的奶娘,按理说还是应该事前知会一声,如今明目张胆地将柳妈妈带走,自然是经过上头的主子们的。
脑中念头闪过,阮蕙已大踏步走进院门。
院中安静异常,几个洒扫的小丫头蹲在廊下,采青则站在穿堂中间,眼圈发红,手里还拿着一方未绣完的帕子,正怔怔地发呆,一眼瞧见阮蕙进来,那泪水就刷刷地掉了下来:“大小姐,柳妈妈她……”
“你先别哭。”阮蕙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采青这才揩去泪痕,把方才发生的事跟阮蕙说了一遍。
阮蕙前脚才走,汤妈妈后脚就进了德园,身后还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一来便命人守住院门,径直就到了柳妈妈房里,二话不说便把她绑了起来押往前院,杜妈妈和采青上前理论,汤妈妈只说是奉了太太之命行事,有什么要说的只管到太太面前说去,待阮蒙闻讯赶来,汤妈妈等人已扬长而去。阮蒙心中焦急,就去了明园太太那里。
采青说完,抬起盈盈泪眼,定定地望着阮蕙:“大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现在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清楚,又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犯下“私相授受”之大错的人是她阮蕙,李氏为什么会令人来押走柳妈妈?
难道,是阮老太太的授意?
对,一定是这样的。这,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
阮蕙眼前浮现出阮老太太冷漠的脸庞,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曾经设想过邵二公子提亲的种种可能,却断断想不到竟会是以这样强势的开篇做铺垫,又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做过程,接下来,等待她的,又将会是怎样令人无法面对的结果?
她极力不去想柳妈妈可能承担的罪名,冷静地对采青说道:“别怕,我这就去太太那边,柳妈妈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你与采平几个在园门守着,一步也不要离开,再有什么人来,一律挡驾。”
采青想也知道事态严峻,连忙点头,表情凝重。
阮蕙便对杜妈妈道:“你随我去一趟明园吧!”
杜妈妈此时虽有惧意,可转念想到李氏对自己的手段,当下就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两人出得院门,早有闻讯赶来的丫头婆子们围在德园门口观望,看见阮蕙满脸肃然,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道来。
阮蕙一言不发,疾步而行,对躲在门边或树后对自己指指点点的人视而不见,一刻钟的工夫,便到了明园。
红墙碧瓦,草木葱茏,让整个明园看起来显得大气庄重。
院门口站着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想是看守院门的,虽不认得阮蕙,却与她身后的杜妈妈熟识,当即堆起笑脸迎上来跟杜妈妈打招呼:“您老好久不曾过来了……这位是……”
杜妈妈便嗔道:“这是咱们府里的大小姐。”
小丫头一惊,忙笑道:“原来是大小姐!”边说边下意识地往门边一闪,“……太太一早吩咐,大小姐来了不用通传,只管进去就是。”
阮蕙闻言,顿时一凛,迈向院门的脚也微微一滞。李氏早知道自己会来?
难道是李氏设好的一个圈套,只等着自己乖乖地往里跳吗?
如此一忖,她当即停住脚步,回身便走,留下那小丫头大眼瞪着小眼。
杜妈妈不明所以,急忙跟了上来,低声问道:“大小姐……”
阮蕙头也不回,“去敦园。”脚下却走得飞快。
敦园院门半闭,守门的婆子在树荫下打着盹,听到脚步声才慢慢抬起头来,看到去而复返的大小姐满脸肃然匆匆过来,忙将另半扇院门也开了,竟忘了前去通报。
姚妈妈正与芍药在屋檐下低声说着什么,闻声抬头,看见阮蕙脸色不虞大步而来,忙迎上前来:“大小姐……”
“祖母可在屋里?”阮蕙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脸上没有半分笑容。
姚妈妈方才已听人说起德园的柳妈妈犯了事被带到前院处事厅,她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与大小姐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