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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许淑妃娘娘宫中另设了厨房,拨了庖长庖人去,专司伺候淑妃的饮食,会做一款淑妃极爱吃的冷面的徐得秀亦被选中,拨了过去。
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因他晓得宫中必然有人比他更心急,更不愿意看见淑妃娘娘诞下皇嗣。他只要静静地等待那个时机到来,就可以了。而这个时机,来得是如此之快。
不过没几日功夫,淑妃娘娘便因用了徐得秀进上的番木瓜炖雪蛤而落了胎。皇上震怒,吩咐贵妃娘娘彻查此事。
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太监江睢奉命到御膳房讯问,那些早就对徐得秀艳羡嫉妒的疱人自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一个个都站出来明着暗着的说徐得秀的坏话,只他做出一副与徐得秀不熟的样子来。
但是当江睢暗示有人曾亲眼看见徐得秀与贤妃娘娘宫里的宫女暗中往来时,他与其他疱人一道,点头表示也看见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坐实了徐得秀勾结贤妃,暗害淑妃的罪名。
徐得秀的下场可想而知。在两个小太监拖着他的尸往净乐堂去焚尸的途中,他悄悄地跟上去,给了两个小太监十两银子,说自己与他同为疱人一场,于心不忍,所以想送他一程,愿意替他换上干净衣物,也好叫他去了阴间做个干净鬼。
那两个小太监本就嫌死人晦气,又觉得徐得秀身上没有油水可捞,得了他十两银子,哪有不肯的道理,遂躲到一边说话去了。留下他在阴森的停尸所里,抖着手去解开徐得秀身上的衣服。
徐得秀挨了荆杖,下。身血淋淋的,这一路被两个太监抬到停尸所,血渐渐干了,将外袍粘在身上,血肉模糊的一团。徐得秀双眼圆睁,眼珠子凸在外头,整个脸都变了形。他看得心惊肉跳,一壁嘴里念叨着:“徐兄弟,不是我害的你,冤有头债有主,下了阴间到了阎王跟前,你可人清了谁是仇家。我在这儿给你念往生咒了。”一壁微微侧着头,不去看徐得秀的惨状,把他通身的衣服扒下来,又换了一身儿干净衣服上去。
他在徐得秀的贴身旧衣里摸着一个暗兜儿,掏出来也不及细看就揣在袖笼里。最后朝徐得秀的尸身拜了两拜,这才离了停尸所,匆匆回了御膳房。白日里不敢取出来看,怕被人现。到最后竟也是学了徐得秀的样子,半夜爬起来,在恭房中借着幽暗昏黄的一盏灯,将那册子取出来研究。
册子乃是以手抄写而成的,字迹娟秀工整,竟仿佛是出自闺阁女子之手。他看了便是一惊。
莫非这徐得秀的厨艺,竟是从个女子处学来的?
他有些不信,却有又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来。
这徐得秀做的菜色,许多在坊间根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便是皇宫大内,也未尝一见,常常令后。宫主子觉得耳目一新。倘使是外头名厨所创,绝不会这样名不见经传的湮没在民间。
只有这菜原本就是闺阁女子所创,只在内宅,做予自己的相公子女家人食用,并不曾在人前招摇过,才会至今无人知晓。
他想通了其中关节,不由得有些焦急。他将自宫里出去,想要在外头开间自己的酒楼,凭御厨的身份,与这些别致的菜肴打响招牌。徐得秀虽说没了,但曾听他说起过,家中有妻有女。这本食谱并没有与徐得秀的遗物一道交还其妻,若其妻确是能创出这些菜色的女子,必定是个极聪慧过人的,假若被她听说了,难免不会有所怀疑。
他想了又想,遂在第二日,与御膳房中的另几个疱人在晚上吃酒时,状似无意间说起徐得秀来,“他死不足惜,只可怜了家中妻儿。偶尔听他说起来,仿佛与娘子感情极好,无话不说的样子。哎,真真可怜啊!”
果不其然,通间儿外头有人影一闪,想是去向什么人汇报去了。后来他趁宫中放假,出宫探望家人的机会,循着记忆往徐得秀家住的那一带打听了打听,最后听说徐家早已是人去楼空了。
他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段日子,见再无人提起此事,渐渐便放下心来,暗中一点点摸索了那食谱上的菜色,做了进予贵人,慢慢又得了宫中主子们的赏识,被尚膳监总管太监提为掌膳。十年间获得了不少赏赐,还在宫外娶妻生子。
如今他已经五十岁了,遂辞了宫中御厨,带着妻儿,与两个徒弟,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又拿自己在宫中十多年攒下来的积蓄,在西市开了间玉膳坊,专做曾经在宫中做过的御膳。这其中有不少均出自徐得秀的那册抄本。
原本觉得自己乃是御厨出身,酒楼里的菜色有新奇别致,必然会在松江府内独树一帜,引得食客如云。可是哪料想在一条狭窄的巷弄里,竟会吃到熟悉的味道,正是徐得秀曾经做过的杂粮鸡蛋煎饼,乃是一味宫中贵人极爱用的早膳。
他心中便是一惊。他的玉膳坊初初开张,那珍馐馆却像是已经营了有一阵子,若论先来后到,珍馐馆里的吃食,远比玉膳坊推出的早,那真正爱吃会吃的老饕,只消略做比较,就能知道两家的菜如出一辙。
小小一间馆子都会做的菜,便显得他玉膳坊的菜不稀奇了。
他心中惊疑不定,里间却传来夫人睡意朦胧的声音,“这么晚了……老爷怎么还不睡……”
他忙将册子贴身收好,出了恭房,回到内室上了床。
明日一定要使人好好打听打听,这是他睡着以前,最后的想法。
☆、第七十五章一意表白
待过了腊月二十三,因着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规矩;由汤伯在厨房里祭过灶王爷,接下去便是掸尘日。恰逢天气晴好,艳阳高挂;汤妈妈将家里的被褥窗帘统统拆下来清洗;又教粗使丫头英桃洒扫庭院;擦窗抹橱,掸拂屋檐廊下、犄角旮旯的尘垢蛛网;并教汤伯挽了袖子,弯着老腰;拿细长的竹条疏浚明渠暗沟;把家中好一番打扫。
这时候亦珍是帮不上忙的,人人都嫌她在一旁碍手碍脚,她只管镇守在店中便好。幸得这日街坊邻居多半在家中洒扫,早上中午的生意也不是最忙。
到得下午,英姐儿忽然带着丫鬟来了。
亦珍忙将英姐儿请进后头偏厅,又上了茶点。
英姐儿因来的匆忙,想是路上走得急了,脸颊红彤彤的。两人见了面寒暄过后,她自丫头手里接过个包袱来,交给亦珍。
“你我原本毗邻而居,见面也方便,如今你搬到缸甏行里来,走动到底不如以前那么容易了。”英姐有些伤感,“过了年,我也要搬了,往后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是我这些日子绣的几块帕子、扇面儿并一件开春穿的斗篷,送给你留个念想。”
亦珍听她这话说得充满了离愁,不由得纳闷儿:“不过是搬了地方,如何就见不着了……”
倏忽意识到什么,蓦然收了声。
英姐儿轻轻点点头,“过了年,我与母亲就要上京去了。此去经年,不知何日才能重逢。我最舍不得的,就是珍姐儿你了。”
亦珍有何尝舍得英姐儿?
两人执手相望,彼此眼中都有泪光。
能遇见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朋友,何其不易?
“所以我今日禀了母亲,来寻你玩,你可不能推说有事,不搭理我。”英姐儿难得娇嗔。
亦珍微笑,“便是有再多的事儿,也不及你要紧。”
两人便在偏厅里细细说话。英姐儿说起母亲顾娘子的打算:“听从京中回来的行商说,母亲的一幅山水花鸟的绣屏,在京中能卖到几万两银子呢。便是如此,也一绣难求。母亲说这绣品几经周折到了京中,便身价不菲了。她打算在京中开一间绣坊,专做绣品生意……”
英姐说得双眼熠熠生辉,“这原是我的心愿,想不到母亲与我想到一起去了。”
亦珍微笑,“英姐儿一定能将顾娘子的绣艺发扬光大,名扬京城。”
英姐儿大力点头,“谢谢你,珍姐儿,我一定会努力的!”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英姐儿在晚市开始前,带了亦珍回赠她的点心茶果,辞别亦珍,回家去了。
亦珍在门前目送英姐儿的背影远去。
她们是彼此最要好的朋友,曾经在对方的生命里扮演重要的角色,互相鼓励,互相开解。
英姐儿的离去,仿佛昭示着她的童年,就此结束。
亦珍的伤感来不及维持太久,店中便来了晚上第一桌客人,招娣上去招呼客人,她便回了厨房开始着手准备下厨。教亦珍奇怪的是,她总觉得那客人进了门后,视线总在自己身上打转。
亦珍拿着澡豆的手猛地顿住。
那个圆面孔红脸膛的客人,莫不就是母亲教她提防的人?随即半垂了头继续洗手。生活中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如意,她却不能为了一桩旧事成天疑神疑鬼。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想通这一道理,亦珍镇定下来。
衣锦还乡的御厨开了间酒楼,无非是为了求财罢了,又不是手握重权的人物,影响到底有限。他做他的高端市场,她走她的平民路线,两不相干。倘使他真的疑心到珍馐馆头上,一门心思当母亲与她是拦路虎绊脚石,欲除之而后快……亦珍微微一笑,脸颊上露出个浅浅的梨涡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当日那两个混混将她家的茶摊砸了个稀巴烂,拍拍手扔下狠话扬长而去,她只管循例将事情禀了,请了乡老与里正评理。谁都不是瞎子,这县来发生的事能不看在眼里么?后来便叫两个混混赔了她家银子了事。
那两个混混赔了银钱,哪里甘心?却因被乡老里正训斥了,一时也不敢就去寻了亦珍报复。后来听闻那支使他二人去砸寡妇家茶摊的魏婆子与县里另一个下三滥不入流的泼皮勾结,设了个套想讹那寡妇家的银子,两个混混一想,便晓得自己这是被魏婆子当枪使了。心中如何不恨?得知魏婆子教县太老爷打了个半死,两人那是一个快慰!在瓦肆勾栏里痛饮了一场,借着酒劲儿,带着各自的长随,往魏婆子家门口一站,叉着腰什么污言秽语都兜头朝魏婆子家里头骂。
魏婆子本是个不肯吃亏的脾气,若搁在以往,老早趿着鞋站在门口跟这两个混混对骂了,可这刚刚被县太老爷一顿好打,正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地趴在家里,耳听得外头一声高过一声,一浪盖过一浪的叫骂,一阵气血翻涌,“噗”地吐出一口黑血,足足喷出去有一丈来远,一口气上不来,便晕了过去。
魏婆子的媳妇儿原是头上戴了抹额,一副早前被撞得狠了,病得不轻的模样,躲在自己屋里不想到婆婆屋里伺候,免得被魏婆子又打又骂的。外头那混混不堪入耳的叫骂声她如何会听不见?心里恨极了魏婆子。她一个好好的秀才女儿,嫁给粗鄙庸俗的媒婆的儿子为妻,心中的委屈无处诉说,相公又是个愚孝的,她只能伏低做小哑忍了婆婆的百般刁难折磨。可是看看魏婆子做下的那些糟心事儿!被人堵在门外叫骂羞辱,偏偏十句里有三句要捎带上她的。
魏婆子媳妇听了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倏忽在婆婆屋里伺候的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进她屋里,惊慌失措地叫她,“奶奶!奶奶!老太太不好了!”
魏婆子媳妇儿一怔,随即一骨碌翻身自床上坐起来,穿了鞋对小丫头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带我去婆婆屋里。”
到了魏婆子屋里,魏婆子被那触目惊心的一滩黑血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