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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静静不说话,直等到经纪人回复完手机,抬头望向她,脸上露出一点点似笑非笑的表情来,“余医生,又见面了。”
安然回以浅笑,“徐先生。”
经纪人收了那一点笑意,“想必余医生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是个明白人,我也不和余医生兜圈子了,我们开门见山罢。”
经纪人自手机里调了图片出示给安然,“这是新一期八卦周刊的头条,有你和家明用餐出来的照片,也有家明入院治疗的全记录,还有你从医院下班出来的照片。角度取得不是最好,显得人有些胖,眼皮还有点浮肿。”
安然接过手机,放大图片,一时愕然,心中十分诧异娱乐记者神通广大,竟将她的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楚。
经纪人自安然手里收回手机,哂笑,“并不是所有娱记都会卖我们一个人情,把这样一则爆炸性消息按下不发的。恰恰相反,有太多人愿意抢着发布这则头条。”
安然不知道这内中的玄机,只好继续沉默。
“以往家明的绯闻,无非是因戏生情,假戏真做,等新电影开始拍摄,自然而然也就换了话题。”经纪人无奈地摸了摸微微发秃的脑门。然而今次不同往常,安然不是圈中人,且是家明主动约会安然,这其中含义,如何不耐人寻味?“新闻一俟刊登,就会有大批娱乐记者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聚而来。我已经安排家明进剧组全封闭式拍摄,随后立刻前往意大利拍外景……”
安然倏忽扬睫直直望进经纪人的眼里。
被这样一双干净透澈的大眼直视,经纪人有片刻哑然,旋即轻叹,“余医生,无论你和家明之间是单纯的医患关系也好,还是朋友关系也罢,现在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娱乐新闻有了头条,而家明的竞争对手找到了机会,大做文章,将他的粉丝拉走。也会有不理智的粉丝,通过各种手段攻讦你。”
“徐先生想表达什么?”安然和声问。
经纪人噎了噎,“余医生方便的话,还是能避则避罢。”
安然默默点了点头。
只是不等安然避开,新闻已经铺天盖地。相熟不相熟的同事都或明或暗地向安然求证,是否真的与陆家明走在一起。
“安然,你不要头脑发热。”白护士长趁休息时间,在休息室角落里悄悄对安然说。
安然苦笑。她不否认自己对英俊的陆家明有好感。他话不多,全无时下艺人惯有的浮夸,在谈起美食的时候,眼睛里会流露出孩子气的光芒。近距离接触后,很难抗拒他的魅力。然则这样的好感会引起如此轩然大。波,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白护士长恨铁不成钢似地拍一拍安然肩膀,“你平时不关心娱乐新闻,现在吃亏了不是!陆家明哪里是他看起来那么简单?你知道是谁带他出道的?!”
安然摇头,白护士长目瞪口呆。
“是许蔚然,许蔚然!著名女导演,保持国内女导演的最高票房记录,在国际上也拥有巨大号召力的许蔚然!陆家明的经纪人公司就是她的经纪公司,是她一手将他打造成国际影帝,拥有现在的名声地位。”白护士长声音压得极低,“坊间有传闻他其实是她情人,所以她才如此全心全意打造他。只是因为相差十岁,她患得患失,才始终没有同他结婚……”
安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隐情。
过几日,关于她和陆家明的绯闻非但没有被渐渐淡忘,反而越发成为焦点,连安然去病房里与病人拟定康复营养菜单,都有人笑谑:“余医生,坊间传闻可是真的?什么时候请我们吃糖?”
终于惹得主任寻安然谈话。
“小余啊……”主任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斟酌了半天,才善意地提醒,“我们作为医务工作者,每天接触的人形形□,见多了生老病死,至要紧是保持一颗平常心,不要投入太多感情。”
安然无言以对。她不惯向人解释自己的内心。
主任也并不打算听安然告解,“你今年的年假还没有休过,我看不如趁此机会,把年假休了罢。多出去走走,看看医院以外的世界。”
安然点头,“谢谢主任。”
安然并没有回自己买在医院附近的小套房,而是直接回了父母在大学的教授公寓。
“爸爸妈妈,我放年假,这十天请多关照了。”安然笑眯眯地对父母说。
余教授一听,连忙张罗去菜场,晚上给女儿加两个小菜。余妈妈则拉了女儿到一旁,两母女说悄悄话。
“安然,你还记不记得姑婆在松江的老房子?”
安然点点头。安然的姑婆是本城少数几位精通顾绣技艺的顾绣大师,于顾绣文物的修复与保护方面是首屈一指的专家。安然的母亲正是师从安然的姑婆,后来才认识了安然的父亲的。
老人家一生未婚,独自住在位于松江缸甏行老街的大宅里,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对于顾绣技艺的研究上,除了安然妈妈外,另外还带了两个徒弟,希望能将这门刺绣艺术传承下去。
两年前老人家在睡梦中溘然长眠,留下一幢保存完好的古老宅院,以及大量古董文物。老人家并无子女,血缘最近的亲戚便是安然的父亲了,就在律师打算要宣布由安然父亲继承老人家的遗产时,老人家的一位徒弟却出示了一份遗嘱,声称老人临终前立下遗嘱,将整座老宅馈赠给她。
为求谨慎起见,律师要求验证遗嘱真伪,最后证实那份所谓遗嘱是伪造的。
那徒弟不服,手执遗嘱,将安然父母告上法庭。
毕竟关系到被评为一级保护建筑的古老宅院,又事关顾绣大师,案件被慎重对待,案件取证与庭审整整历时两年之久。
这时听母亲提起,安然心中了然,“已经判下来了?”
安然妈妈点点头,“已经判下来了。你趁放年假的时间,陪妈妈一起,去整理整理罢。”
安然挽住了母亲的手臂,靠在她肩上,轻声道:“好。”
次日两母女目送安然爸爸出门上班后,便一道往松江老街去。
城市日新月异,古老的街巷渐次被宽敞的马路与高楼大厦所代替,只有缸甏行老街,仍保留了明清时代的建筑特色,依稀仿佛能看见旧时的光景。老街沿街的门面房多半都开了店,有餐厅有茶馆,亦不乏专卖松江飞花布料子的布店和做传统点心的小吃店。因并非节假日,老街上的游客不多,反倒更显出江南古韵来。
律师等在老宅的门前,见两母女同来,忙上前打招呼,随后揭开门上的封条,推开微微吱呀作响的木门,请两人入内。
“诉讼期内,房子和里面的物品就都封存了,这是清单,请过目。”律师取出一份清单,递交给安然妈妈,松了一口气道:“总算不负余小姐所托。”
安然的姑婆一生未婚,始终都是余小姐。
律师又详细解释若干事项,待办完手续,表示保持联系后,便将偌大宅院留给安然母女,先行离去。
这宅子并不算大,不过是前后两进的院子,临街的门面儿原本是顾绣作品展示与出售用的,因安然姑婆病故后宅院的归属一直在打官司,遂关门停业。时隔两年,安然身处其间,不由自主地升起物是人非的感慨。
两母女一边低声交谈,回忆往事,一边将屋里大致打扫一遍,中午在隔壁点心店各要了一碗虾肉大馄饨,两母女吃得再香不过。整理完前头,母女二人又往后头院子里,清扫落叶,从杂物间取了水桶出来,筹满了水冲洗青石板地面。
安然看着水迹渐渐洇进青石板的细小缝隙里,淡淡想,感情大抵便如同这水渗透进青石板一般,不知不觉又无法抗拒。若要它不留痕迹,惟有等时间流逝,水蒸发在空气里才行,别无他法。
到了晚间,安然爸爸下班,打电话给妻女,询问进展。
“姑婆的老宅整理得如何了?”
“不过整理了十之一二,要想统统都打扫整理出来,没有三五是不够的。”安然妈妈轻声细语地与老伴汇报。
安然见母亲与父亲讲电话讲得起劲,遂悄悄退出客堂间,取了钥匙独自在偌大的宅院里探险。因遗嘱官司打了两年,这处宅院一直关着,所有房间的门都落了锁。律师虽则留下钥匙,上头还贴着对应的号码,但真要仔细将每间屋子都整理出来,也是件不小的工程。
律师移交了一大串各种材质形状的钥匙,统统穿在一只大铜环上。铜环想必很有些历史了,被摩挲得锃亮,透出一股子悠远的味道来。
安然检视一枚枚钥匙,忽然被其中一把样式格外别致的吸引。那钥匙黄铜质地,钥柄镂刻着透云纹路,百转徘徊,匙头如同迷宫般铸得回转曲折。
安然翻过来一看,是二楼三号锁。
安然一时兴起,趁暮色四合,天光未尽的当口,自己上了二楼。
二楼是姑婆年轻时起居生活的场所,后来年纪大了,行走不便,这才搬到楼下来住。然则楼上仍保持着早年的格局。上楼去头一间是起居室,陈列着姑婆惯用的古琴,常看的书籍,品茶用的茶具,临着后头一溜走廊的窗下摆着一张罗汉床。中间一间则是姑婆的卧室,门内挂着帘子,看不见里头的情形。最里面则是一间小佛堂,每当过年来给姑婆拜年,一家人都要进佛堂给祖先磕头。
安然对照门锁,起居室正是三号锁,遂小心翼翼地将铜钥匙插。进古老的铜锁内,轻轻转了一下,没有反应,又微微用了点力气再转了一下,这才听见“咔嗒”一声,铜锁开了。
推开门,合页略略发出一点“吱嘎”声,空气中扑面一股浮尘味道。
安然忙走到底,推开临河的窗,空气顿时流动起来,带起一阵小风,掀动琴桌下头桌布的流苏。
房间里依稀仿佛还留有姑婆生活的残影,旧时的器物似依附着主人的精魂。
暮色终于将最后一点天光替代,窗外有潺潺水声,自打开的窗口望去,河对岸的人家已经亮了灯,透过一层淡淡的毛玻璃,隐约能看见人影走动。
安然在靠窗的罗汉床轻轻坐下,起伏的心绪渐渐平复。
倏忽有萤火虫从外头飞进来,在屋内忽高忽低地盘旋。
安然还是第一见到真正的萤火虫,大是好奇,遂屏气凝神,待萤火虫飞得近了,伸出双手打算将之拢在手心里。不想那只萤火虫在她跟前蓦然朝另一侧飞去,安然扑了个空,失去重心,整个人一头结结实实撞在罗汉床雕有山水花鸟的围子上。
安然还没来得及觉得疼,就看见罗汉床的围子上,一整块儿山水雕花板掉了下来,落在床板上,咕噜噜转了两下,啪嗒一声停下,露出围子上头一个凹槽来。
安然忍着脑门儿上的疼,探手往凹槽里摸了两摸,摸出一本黑色皮面儿本子来。暮色昏黑,安然看不清本子里面写着什么,遂将掉落下来的山水雕花板按回围子上,起身打算下楼看个究竟,哪曾想一个眩晕,咕咚一下栽在地板上。
安然悠悠醒转,先看见一方煞煞白的天花板,空气里有一股消毒水味道。微微转头,看见妈妈半侧着身子,趴在她的床边。就着白亮亮的灯光,安然注意到妈妈头顶心已然有了丝丝缕缕的白发,忍不住轻轻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安然妈妈立刻便醒了,见女儿醒来,忙按铃叫医生来检查。
医生做了几项常规检查后,表示还是再留院观察二十四小时,如果没有什么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