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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哄我呢,是不是调回北京了?”
“是调回来了。”
“分工作了吗?”
“调到汽车厂上班了。”
“你到北京汽车厂上班了,小子啊,每月多少钱?”
“六十来块钱吧。”赵亮故作谦逊说。
“真不错啊,我闺女没插队,在副食商店上班,干了二十年了,才挣四十多块。”
“卖酱油的不可能比造汽车的挣得多。”赵亮说。
“呵,瞧你高兴的,刚调回来就牛了!”那大妈不高兴了。
“我和您开玩笑呢。”
“我不和你开玩笑!”那大妈好像真生气了,悻悻地走了。
赵亮觉得自己回北京了,是北京的正式工人了,所以,走在路上,回父母家,在公园里,在公共汽车上,心里都觉得气壮壮的。心里说:我是北京人,我在北京工作,我爱人和孩子也是北京人。
可是,这种情绪也就维持了半年多,赵亮便觉得人虽回了北京,但在工作问题上,却感觉自己没有在忻县高原钢铁厂那么气壮。
赵亮在底盘车间工作,底盘就是汽车底盘,安发动机,车头,焊大梁,按车轴,上轱辘。
安发动机是技术活,有技术含量。焊大梁可以学习电焊,也是技术活,有技术含量。安车轴和上车轱辘,就是最累又最没技术含量的,脏累又没技术含量,赵亮认为这活和他刚去钢铁厂拉矿石,装焦炭几乎没什么区别,就像一个劳力工。
刚来,新来吗,干干粗活他也认了,可是一干这上车轴和上车轱辘就是半年多,他便有些厌烦了,心说:我在钢铁厂好歹也是个工段长,怎么来北京,真拿我当个劳力壮工使啊。我是五级工,比上车轱辘的班长四级工还高一级呢,怎么领导就不看看我是带着几级工调来你们厂的,真拿我当个初当工人的学徒看待。
要么,你让我当个班长,组长,要么,你给我调调工种,干点有技术的工种,也让我干几年后掌握些技术,可是车间领导却连理会他都没有,他照样安他的车轱辘。
赵亮下班后找过几趟车间主任,想递根烟联络联络感情,但车间主任似乎防着他,递过的烟不是说刚抽过不接,就是说自己有,把他递过的烟推回。
除了工作的事,再不和他说工作以外的事,当官不打笑脸人,怎么自己的笑脸,车间主任愣是不看不理,难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他问爱人胡雪花,胡雪花说:“你们车间主任是部队转业的,很正统,不会抽你颗烟,喝你杯酒就另眼看你的,你要想当班组长,先踏踏实实干,干好了人人眼里都有秤,自然也就提你当班组长了。”
“我干的还不好么,都半年多了。”赵亮说。
“刚来厂半年就想当班组长,你们那班长都干五六年了。”
“哦,我要干五六年才能当班组长?”
“你调回北京就行了,咱们一家在北京团圆了,咱们又都有工作,该满足了,不要得陇望蜀。”胡雪花劝慰道。
“他们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赵亮说。
“你们车间主任就是看了僧面又看佛面的。”
“看了佛面怎么还让我安车轱辘?”
“因为,我是和你们车间主任妹妹竞争,我当了厂工会副主任,他妹妹落选,你说这佛面怎么看?”
“这么回事,要不,你找找厂领导,给我弄个舒适些的活,或干个有技术能提干的工作。”赵亮求胡雪花。
“我可没那本事,你就先安心装车轴和车轱辘吧。”爱人胡雪花说。
赵亮自此,知道自己提班组长和调换工作都渺茫后,干活便不那么带劲,自然也就表现得松松散散,别的工人上两个轱辘,他才上一个轱辘。
从库房车间运车轱辘,卸车的时候也是别人卸了一车,他半车都没卸完。或是一上午的班,他能去四五趟厕所,一趟就是十几分钟。
头几天同班组的工人还容忍他,他少干点,别人多干些,可是一连几星期,他都这样偷懒耍滑,班组其他工人便不干了,向班组反映,车间反映,班组长找他谈,车间主任找他谈,他表面点头应承,一到工作岗位该怎么干,仍旧怎么干,该偷懒照样偷懒,该上四五次厕所照样一上午的班上四五次厕所。
同班组工人说他:“赵师傅,你年纪不比我们小,工龄不比我们低,工资比我们级别都高,挣的钱比我们都多,咱们这是个体力活,干的活都有指标,定量的活你少干,我们就要多干,你天天这样,你就不觉得脸红?”
“脸白,防冷涂的蜡,脸红精神焕发,我干的比你们少么,一点都不少。再说,我上几趟厕所,你们也数着,你们要知道,管天管地,管不着人拉屎放屁!”说完便气哼哼的,该偷懒还偷懒,该上厕所,还上厕所。
班组里的工人便都不愿和他一个班组了,他便被原来那个班组排挤出,车间又给他安到另一个班组,他照旧偷懒,勤于上厕所,又被那个班组上交到车间。
几次三番,最后几个班组都不要他,他便被安排干些杂货,上班时给车间打两桶开水,供工人干活渴了时喝,下午下班后,把车间里的工具收拢收拢,归归堆,打扫一下车间的卫生,他苦笑道:“我一个钢铁厂的工段长,竟然到这里给人家打杂来了!”
赵亮忍着气干着在车间打杂的工作。他想发火,想不干,可是他不敢,他知道一些人就是等着他发火,只要他自己说不敢,马上把他踢出车间。因为厂里已经开始了增效减员。
增效就是增加效益,比以前生产的汽车要多要好,要多卖钱。减员就是原来五个人干的活,现在要三个人干,减掉两人,那两人或者调到其它工作岗位,或是自己自谋生路。
赵亮刚干杂工干了两个月,工厂就开始增效减员,真是破屋连遭连阴雨,漏船巧遇顶头风,一下没踩稳,摔倒了,偏巧摔在崖坡,你没抓没拽的,自然就滚下去了。赵亮被减了员,写有他名字的大榜贴在厂办公室门前。
赵亮臊答答地回了家,胡雪花忙端上一盆海带炖排骨,说:“回来了,吃吧!”
“你看见厂里贴的减员名单了么?”赵亮问。
“看了,还是我用毛笔字帮着抄的呢。”胡雪花笑着说。
“你还笑,那上边有我。”
“我抄的当然知道有你。”
“你说我怎么那么倒霉,头一批减员就上榜了。”
“减了就减了,你不好好干,人家不减你,减谁?”
“我怎么没好好干了?!”赵亮突然发起了火。
“行了,行了,别吓着宝儿,她做功课呢,先吃饭。”
“那怎么办呀,减了员不上班,头一年拿百分之七十的工资,第二年拿百分之五十,第三年拿百分之三十,第四年只保留工龄,工资就没了。我怎么办啊?”
“怎么办,和刘炳坤一样,找个临时工,到河里捞水草去。”胡雪花说。
“你怎么在厂里不替我说说话啊,我可是你丈夫,我被减了员,下了岗,你脸上好看?”赵亮越说越生气。
“我在向你说过,上班要好好干,不要偷奸耍滑,你横竖不听,总摆个臭工长的架子,别忘了,你在山西高原钢铁厂是个工长,你来北京就是一个新工人,一切要从头干,认认真真,实实在在的干。你不好好干,让厂里减了员,你不怨自己,怨谁?”胡雪花收起笑容,正经地说。
“你为什么不在厂里为我说话?”赵亮问。
“我能为你说什么话,名单是你们车间定的,我想说也说不上啊,你先别生气,在家先歇几天,做几天家庭妇男,在家做做饭,照看一下孩子上下学,咱们再想想办法。”
赵亮在家呆了几天,越想越不是滋味,心想:自己干工作干了十几年,怎么说下岗就让自己下岗了呢,工厂又不是车间主任和厂长开的,是全民所有制的场子,全民所有制也就是国营。
我赵亮也算国家的一份子,从根上讲,这个厂子我也算主任,怎么我和你车间主任厂长都是这工厂的主人,你说把我精减下来就精减下来,道理上有些讲不通吧。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便约上厂里另外十几个被精减下来的职工,开了个小会,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
其余十来个下岗职工也在气头上,下了岗家里生活困难,于是也愤然说:“什么减员增效啊,他们干部就是报复,平时干活,咱未见得比他们干部干的少,也不比他们在厂里工作的七大姨八大姑而小舅子干的少,他们减员,为什么不减和干部关系好的人,专减咱们这些没门没路的,难道他们的嘴,说的话那么准,像鸡**似的,一张就能下个蛋出来。”
“我听说,他们把咱们减下来,咱们被扣的工资他们就分了。”
“我看减,先把干部减一半,干部一个没减,净减咱们生产第一线的工人。”
“一减下来,工资少了,我俩孩子的学费都交不起了。”
“我老婆前两个月就被他们单位减下来了,这次我又减下来,我们真应了中国成语,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坐井观天了。”下岗工人议论纷纷。
“咱们这么发牢骚也不行啊,咱们得和他们”赵亮说。
“对,他们”
众人来到厂办公室,赵亮“嘡”地一脚就把办公室踢开。“你们干甚么,没看到厂干部正在开会么?”厂秘书忙从沙发上站起,把记录本放到桌上说。
“我们找厂长有事,你站一边去!”一个叫和气的下岗工人一手把秘书推倒在沙发上。
“你们,你们干甚么?”屋里的厂长副厂长和三四个干部惊慌地问。
“我们来问问,我们厂是全民所有制吧,我们算不算工厂的主人?”赵亮问。
“全民所有制,按道理说全国人都有份,你们还在厂里工作,当然算主人了。”厂秘书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好似卖弄知识似地说。
“我们既然是这个工厂的主人,你们凭什么想让我们下岗就下岗啊?”
“我家都没饭吃了。”
“我孩子都交不上学费了。”
“我爱人生病都没钱看。”下岗工人七嘴八舌地嚷。
老厂长坐在沙发上,显然被这些人的突然闯入吓的够呛,没料到平时都对自己很尊敬,对自己的话都少有顶嘴的工人,怎么一下翻了脸,有点像当年红卫兵要斗走资派的架势,他那浑浊的眼里露出胆怯的神色。
可是待了一会儿,见工人只是喊了几句,没有向他动手,心便安静下来,“咳”地弹了一下嗓子,摆摆手说:“你们先别嚷,减员增效是上边的指示,我们也正在开会研究这个问题,你们先别着急,厂里并没有开除你们,头一年还发给你们百分之七十工资。”
“你说的好听,把你减下来,发你百分之七十的工资你干吗?”有个下岗工人问。
“嘿,”老厂长苦笑一声,“我当年住牛棚,哪有百分之七十工资啊,每月只给我十二块钱生活费。”
“我们不是听你忆苦的,我们是来问你我们的事怎么办?”
“你既然坐牛棚时只给你十二块生活费觉得苦,为什么今天又让我们下岗。”下岗工人又吵闹起来。
“静静,我和你们说,我们还在开会,过几天再给你们答复!”厂长说。
赵亮刚一回家,胡雪花就说:“你们闹的真好,我也沾了你的光了,从工会办公室我下到车间,让我在你原来那个底盘车间干。”
“你是个女的,他们怎么能让你干重体力活?”赵亮愤怒地说。
“沾你的光了呗,要不是你组织下岗的十几个工人到厂里闹,我也不会下放到车间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