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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铺子里热闹了半天,的确有很多琐事要干,钱进安抚地拍拍她肩膀,领人走了。
钱进走后不久,杨昌朱寿也出来了。杨昌生得高大结实,看起来很是沉稳老练,他朝唐景玉打个招呼,又跟朱寿道别,先行离去。
朱寿呆呆地看着唐景玉:“师父让我天黑之前搬过来,唐五,你不跟我一起学做灯笼吗?”
“在这儿等我,哪都别去。”唐景玉没空理他,迅速闪了进去。
宋殊不要她可以,但总得给她一个心服口服的理由。
屋里只有宋殊一人,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唐景玉毫不示弱地走到桌子前,居高临下地问他:“宋掌柜,我能知道为何你说我不适合做灯笼吗?比沉稳比手巧,我都没有输给他们,为什么最后输在一双手上?”
宋殊并未与她对视,拿起笔沾沾墨,边写边道:“我不收女徒弟。”
声音很低,但唐景玉听清楚了。
因为听得太清楚,她一时忘了反应,回神后想要辩解,对上宋殊冷漠侧脸,她咬咬唇:“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方才。”宋殊低声答,也不想因为自己暴露她女扮男装的身份。前天在马车上他没有细看,昨天傍晚也只是听她书背得好愿意给她一次机会,如果那时就看出她是女的,他不会让伙计记她的名字。
简简单单两个字,就将唐景玉想质问他明明看出她是女的为何还让她白费事一趟的话堵住了,她不能怪宋殊什么,可她实在不甘心。
唐景玉往前走了一步,在宋殊皱眉时小声哀求:“宋掌柜,我真的很想跟你学做灯笼,我爹娘都死了,我一个人从山东逃到这边,一直靠女扮男装才没有出事。可我总有瞒不下去那天,求你收下我吧,我什么苦都能吃,掌柜你尽管把我当男的看好了,行不行?我不想再去讨饭过活……”
说着说着,豆大的泪珠掉了下去,因她低着头,那泪落在了黄梨木桌面上,砸出轻微的响。
“为何来嘉定?”宋殊站了起来,背对她走到窗前,“钱进说你记错亲戚府邸了,可你这么聪明的人,能骗钱进再三帮你,不可能将这种事情记错。你想留下来,便跟我说实话,我不会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唐景玉就知道自己那些说辞骗不过宋殊,她低头,老老实实地道:“我,我舅舅确实住在嘉定,当年家父跟舅舅吵了一架,从此两家不相往来。现在我无家可归,只知道来嘉定寻亲,可昨天到了舅舅家门前,又没敢叩门。宋掌柜,你一直都是人上人,不知道被人轻视的滋味儿,我不想看人眼色寄人篱下,听说你要收徒,就想着过来试试,等我能养活自己了,再去串亲戚,那时即便他们不想认我,我也有路可退。”
开始声音很小,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坚定。
宋殊转了过来,目光再次落到她身上,带着一分探究:“你舅家是?”
唐景玉苦笑摇头:“在我能够立身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与那家人的关系,不会借他们的名头占人半点好处。宋掌柜若真不肯收留,我也没办法,只能怪我太过高估自己,以为换身衣裳便能瞒天过海。”
“如何才算立身?”宋殊平静地提醒她:“就算我现在收留你,一旦你去认亲戚,你便再也不能回来,你可有想过认亲戚的后果?”
唐景玉笑了:“在我没有自己的宅子前,我不会去找他们的。”
宋殊唇角微扬,对着窗外一丛翠竹道:“口气倒是不小。”
唐景玉脸红了红,忍不住小声辩解:“他们说在宋家出师后一盏灯笼我能拿至少三两银子,那我一年做五十个灯笼就能在城里买个不错的宅子了,我今年十四,学的再慢,三年也差不多够了吧?”
“我何时说过要收你为徒了?”宋殊走到桌子前收拾东西,“我不会收你为徒,但可以收你当伙计,明日开始干活,包吃包住,工钱……先一个月一两银子,做的好了年后给你加钱,做的差了收拾东西走人。”
唐景玉瞪大了眼睛。
宋殊侧头看她:“不愿意?”
“愿意愿意!”唐景玉连忙摇头,又讨好地央求:“掌柜,那我做的好了,能不能再收我为徒?我想早点赚钱买宅子啊。”
“我不会收你为徒,以后也不用再提,提一次扣一成工钱。” 宋殊利落整理好桌面的东西,然后敲了敲桌子边角,“把你的眼泪擦掉。还有,既然女扮男装,就不要被人发现,惹出麻烦后果自负。”
说完就走了。
唐景玉转身看他,恨得牙根痒痒。
每月一两工钱,一年十二两,就算她一文钱不花,想在城里买宅子,至少也得攒个五六年。
可是又不能否认,心底里她又感激宋殊,在拆穿她身份的情况下,还是给了她一份饭碗。
算了,能够留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赚大钱的事情以后再考虑。
唐景玉哼着小曲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退回桌子旁,弯腰仔细寻找她刚刚拼命挤掉的两滴眼泪,直接用袖子抹掉,这才出去跟朱寿碰头,“走吧,王叔在外面估计该等急了。”
“你跟师父在里面做什么了?”朱寿好奇地问她。
唐景玉撇撇嘴,对着远处宋殊挺拔的背影道:“我求他收我为徒,他不答应,不过愿意留我在这里当伙计,所以咱们以后还能在一起,你放心吧,我会替王叔好好照顾你的,谁也别想欺负你。”
她神采飞扬,桃花眼明亮水润,朱寿情不自禁跟着笑,“嗯,师父不教你,等我学会了教你。”唐五对他好,他也要对唐五好。
唐景玉没把朱寿的傻话放在心上,走到前院碰到钱进,她高兴地过去打招呼,“钱大哥,以后我就是这里的伙计啦,还请钱大哥多多照拂啊。”
“真的?”钱进挺吃惊的,见唐景玉笑嘻嘻地点头,他用力拍了拍她肩膀,眯眼笑道:“挺有本事的啊,好好干,发工钱了别忘了请我吃饭!”明显是在打趣。
唐景玉却爽快应承下来了,“一定一定,没有钱大哥帮忙,我也到不了嘉定。那钱大哥先忙吧,我跟朱寿回客栈收拾东西去,后半晌见啊。”
钱进笑着点头,目送他们二人走远才继续干活。
王叔得知二人都留下来了,笑得合不拢嘴,回到客栈里三人叫了满满一桌子菜庆贺。饭毕王叔跟朱寿一起把唐景玉送到二楼客房,然后王叔把朱寿叫到自己房里去了。
既然朱寿有了着落,王叔也就要回去了。
唐景玉知道主仆俩要说悄悄话,安心躺在大床上午睡。
迷迷糊糊听到推门声,唐景玉翻身,看见朱寿红着眼圈走了进来。
“王叔走了?”她坐起来问。
朱寿将手里的钱袋放到桌子上,情绪低落地点点头。
离别这种事,唐景玉也不会安慰人,下地将房门插上,她走到朱寿身边拍拍他胳膊:“好了好了,王叔家里有媳妇孩子,王叔回去跟家人团聚是喜事,你该为他高兴是不是?过来睡觉吧,睡饱了咱们再去灯铺。”
她打头往床那边走,朱寿拎着钱袋跟了上去。
唐景玉一看他这样就知道王叔肯定叮嘱朱寿要护好钱袋了。
朱寿有多少钱,唐景玉说不好奇那绝对是假话,但她忍住了,准备躺下去睡觉。
“唐五你先别睡。”朱寿拦住她,跟着把钱袋塞到她怀里,小声道:“王叔让我藏好这些银子,我不知道藏哪儿,你帮我藏起来吧。”他跟王叔一起出门,吃饭投宿都是王叔打点,他不会。
唐景玉本能地想拒绝,不过仔细一想,灯铺里人多眼杂,朱寿这么傻,她要是不帮忙,说不定他的钱就让旁人摸去了。
“好,我帮你藏,现在咱们先数数一共有多少钱,以后你想花钱了就跟我要,咱们每笔都记上。”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唐景玉盘腿坐着跟朱寿讲清这个道理,朱寿似懂非懂,只知道把钱袋打开。
四个五两的银锭子,剩下就是一些碎银子还有半吊钱,加起来不过三十两。
唐景玉莫名地有点失望,很快又摇摇头,帮朱寿把银子放了回去,暗暗把朱家那位小气的主母骂了个狗血淋头。就算是庶子,那也是他们老爷的骨血,竟然三十两银子就打发了,这种毒妇,早晚要遭天打雷劈。
“睡吧,等你学会做灯笼了,就能赚很多钱了。”
唐景玉满怀同情地安慰朱寿,浑然忘了她全部家当也只有四十六个铜板加一方绸缎帕子,还是宋殊嫌脏不要了的……
☆、第9章
甩手掌柜说的就是宋殊这种人。
无论是前面灯铺里的生意还是院子里的伙计下人,他几乎从不过问,全都交给钱管家负责,平时就喜欢埋头做灯笼,或是出去与三两友人游山玩水,亦或者去参加一些人情上的宴席聚会。灯铺里的事情,他想起来的时候就去检查检查新进来的材料,要么看看几位老师傅的手艺,因为毫无规律可循,反倒让那些人都绷紧了弦,时刻不敢偷工减料。但是大多时候,宋殊都待在他的鹤竹堂,或是在书房看书,或是在他专有的制灯房里。
唐景玉等人走后,钱进忙完前面的琐事过来请示:“掌柜,朱寿他们住哪儿啊?”
“东厢房收拾两间出来给他们。”宋殊正对着窗外翠竹作画,头也不抬地道。
钱进懂了,掌柜这是准备好好栽培两个徒弟呢,安排到鹤竹堂这边,管教指点起来方便。
“那掌柜想让唐五做什么差事?”钱进更好奇这个。
“请钱伯安排。”宋殊惜字如金,等钱进走远了,他才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她身材瘦小,给她一份稍微轻松点的。”
“掌柜心善,唐五知道一定会感激掌柜的。”钱进笑着拍了句马屁。
宋殊没有回应。
钱进习以为常,去前面找老爷子商量,“掌柜让你给唐五安排份轻巧活儿呢。”
“轻巧的?”钱伯仔细回想那个叫唐五的矮个儿少年,发愁了,“在铺子里迎客轻巧儿,可他刚来,对咱们这儿的灯笼一窍不通,做这个不行啊。”
钱进“嗯”了声,“那小子嘴甜会说话,先熟悉半年,年后把他调到前边儿还差不多。”一口一个钱大哥的,他当然知道唐五有故意讨好他的成分,不过那小子乖巧懂事又不过分贪心,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钱伯仰头想了想,忽的记起一件事:“月底顺子领完钱就回家娶媳妇去了,这几天正好让顺子带带唐五,顺子走了唐五就接他的活儿。”
顺子是鹤竹堂的杂役,宋殊不喜自己起居的地方人多眼杂,就只选了顺子在鹤竹堂伺候,打扫院子,收拾宋殊常用的几间屋子,再负责照顾宋殊的衣食起居。听起来活儿挺多,其实再轻松不过,都加起来一块儿干的话每天两个时辰足够了。
钱进觉得这主意不错,而且灯铺里面除了唐五,也没有更合适调过来的人选。其他的伙计都没怎么读过书,哪像唐五好啊,知书达理,人长得也清秀,像个书生,掌柜估计也愿意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伺候。
他们祖孙俩商量好了,钱进准备再去知会掌柜一声,只是走到门口瞧见宋殊正专心致志作画,担心惹掌柜不快,钱进又退回去了。其实也没啥好知会的,掌柜心里只有灯笼,只要唐五不是太笨,掌柜没有反对的理由嘛。
顺子就住在东厢房北面靠近正房的耳房里,钱进过去跟他说了新伙计的事,又让他把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