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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我沉思之际,却听他又说:“帝位由谁来继承,这是许国的内政。内政尚且有转圜商量的余地,不管是我还是裴览,总归是由裴家子孙来坐。而敦煌与西北四郡涉及祖宗基业与国之尊严,断断不能割舍。”
他抱着我转了个身,一边指点江山舆形图一边解释道:“小梅,你看,敦煌城扼住丝绸之路,乃东西通商要道,燕国早已觊觎多时。燕国由游牧民族起家,地处西北苦寒之地,若能拿下敦煌,往后要得到许国的丝绸、茶叶便如探囊取物。再有,倘若许国要与西域诸国通商,势必要经过敦煌,燕国控制住敦煌,便可肆意收取通关费,届时,将于许国商贸极为不利……”
希音将娓娓道来,神色凝重而专注。这般看去,他的侧颜刚毅坚定,恍若九天神祗降临人世。
这一刻,我蓦然发觉,从前那个医我、救我、轻薄我、调戏我,带我游园游湖、带我吃遍美食的希音圣僧已然一去不返了。眼前这个经纶天下、雄才伟略的男子不是希音圣僧,而应当是蜀王殿下。
或者说,蜀王殿下才是真正的他。
第四十八章
五日之后;三万御林军到达敦煌,与李远的五万驻军会师。同日,李远率领先锋部队遭遇拓跋飞,双方在许燕边境的沙漠展开激战。
由此,许燕之战正式爆发。
蜀王裴昀上书请命;自愿带领三万蜀军北上抗燕;得裴览恩准。
我扮作希音的贴身侍女随军出征;顺带帮军医打打下手。虽然希音医术卓绝;可若是两方对阵;大规模的士兵死伤将在所难免;届时凭他一人之力将很难应付。是以,除他之外,另有三名军医随行。
十日之后;大军抵达嘉峪关。希音命葫芦脑袋广发安民告示,加之他平日里御下极严,蜀军纪律严整,因此大军的到来并未引起恐慌,也没有对百姓的日常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
午后,我站在城楼上极目远眺,见天高日远,大地苍茫辽阔,远处皑皑雪山连绵起伏。西北气候干燥,肃杀的秋风席卷而来,拂面如同刀割。希音静立在我身侧,目光悠远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我转头望着他,探询道:“圣僧,这一仗,你有多少把握?”
他收回目光,对我道:“燕国共派十一万大军攻许,我方有八万御林军与三万蜀军与之对抗,双方兵力势均力敌。大司马李远年少时出生行伍,是一员不可多得的悍将,年及弱冠便领兵击退南越百族犯边,另越人闻风丧胆。有他坐镇西北,本可无忧。”
“你的意思是,此战许国必胜?”
希音摇头,眉宇稍凝,道:“相反,此战极为凶险。问题出在李远的副将威国将军身上。原先的那位副将军功彪炳,跟随李远东征西讨多年,二人默契非常。熟料,一月前他忽然病重,不治身亡。如今的这位威国将军与李远素来不和,他不甘屈居于李远之下,二人曾多次在朝堂上争锋相对。偏生李远为人顽固执拗,要他放下对威国将军的成见合力抗敌,只怕难于登天。主将与副将不睦,这场仗如何能打得好?”
我蹙眉道:“那该如何是好?”
“眼下,只有将他二人分开才是上策。我已派人与李远取得联系,将威国将军借调至蜀军阵营。”希音侧过身,为我当去呼啸而来的劲风。我想了想,以为这倒不失为一个妙法,却听他又说:“能将与谋士联手,有如双剑合璧。如今能将已有,我还缺一位谋士。”
我不禁好奇,“谋士何来?”
恰在此时,一位士兵上来禀告道:“王爷,林大人来了。”
希音玄妙一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城门口,一位白衣公子翩然而立,姿容出尘,落落疏朗。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多日未见的林铮。希音附在我耳畔,道:“这,就是我的谋士。”语毕,遂大步向林铮走去。
林铮一撩衣袍下跪行礼,朗声道:“下官参加蜀王殿下。”
希音忙将他扶起,道:“林公子果然是重然诺之人,本王没有看错你。这场仗并不好打,你可愿与本王并肩作战?”
“王爷于下官有提携之德,于内子有救命之恩,下官愿结草衔环以报王爷的恩德。莫说是一场仗,便是刀山油锅下官也愿意去闯。”林铮踌躇满志地抬起头,清润的眉宇间满是坚定与决然。
希音点头笑道:“如此甚好。林公子舟车劳顿,今日便先入帐歇息吧。”
林铮道是,刚欲告退转身,视线忽然落在我身上,惊诧道:“戒、戒忆师父?”
戒忆师父……
我干干一笑,拱手说:“林公子,好久不见。我叫玉小梅,你可以直接叫我小梅。”
“小梅姑娘……”他看了看我,复转头看了看希音,面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
我说:“桑小姐……啊不,林夫人近来可好?好像快生了吧?”
“有劳小梅姑娘挂心,沐云一切安好。先前王爷说,沐云所中之蛊多少会影响腹中胎儿,可能不足月便会出生。如今她已怀胎七月,我不放心将她独自一人留在京城,遂将她送回锦城娘家安胎待产。”提起桑沐云,林铮的神情变得柔若春水,唇畔不知不觉地含了一丝笑意。
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桑府烟桥画柳的庭院中,望见一树梨花盛开似雪,树下静静伫立着那名痴心守候的少年。
我最喜花好月圆的美满结局,由衷替他欢喜,遂道:“等到孩子出生,我要去讨杯满月酒喝。对吧,圣僧?”
希音淡笑道:“小梅说去,那肯定要去。”
林铮笑道:“恭迎大驾。”
几日来,燕军与御林军有过几次小规模的冲突,燕军主力仍然留在温宿城,拓跋飞并不着急开足火力,仿佛正在等候时机。希音与大司马李远取得联系,共同部署战略,同时调派御林军副将威国将军至蜀军军营。
西北的夜空澄净如幕,仰头可见月明皎洁,满天星斗。刺骨的寒风愈加凛冽,吹得篝火摇曳不息。远远近近的火把明明灭灭,火焰肆无忌惮地舔舐着漆黑的夜。
时近子夜,希音仍然与林铮和几位将领在外议事,我则百无聊赖地坐在帐里杵药,顺便等他回来。
同床共枕什么的,起初我还甚是羞涩,但转念一想,横竖亲也亲过了,抱了抱过了,床笫之欢好像可能或许……也有过了,便也就半推半就地应允了。身在军营,考虑到影响问题,除了亲亲抱抱之外,他也没有什么越轨的动作。
起初,被他抱着,我浑身僵硬难以入眠,现在却变成了没他在身边我睡不着……我仰天长叹,人生,真是无常啊。
蓦然,帐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若有呼喊声、兵刃声、马蹄声交织成片,在广袤的原野上回荡不息。我忙放下手中的伙计外出查看,只见蜀军士兵行色匆匆,似乎正忙于集结。
我随手拉过一人,问道:“小兄弟,出了什么事?”
那人答道:“刚来探子回报,关外一百里外发现大规模燕军行进。王爷下令全军集结,立即出兵抵御。”语毕,急匆匆地向城门方向跑过去。我心下一刺,不敢迟疑,提步紧紧跟在他身后。
燕军按兵不动,一直不与御林军正面冲突,原来竟是打算保存实力,趁夜奇袭蜀军军营。但拓跋飞这么做委实有些没道理。温宿离敦煌较近而离嘉峪关较远,就算他要采取先寡后众的战略,可关外茫茫大漠黄沙千里,他舍近求远,率军长途跋涉绝非上策。再者说,沙漠中气候风云变幻,万一碰上个沙尘暴什么的,全军覆没也是有可能的。他为何要冒这个险?
思前想后,我怎么都想不通拓跋飞这种诡异行为的理由是什么。
城门外,夜色寂寥如水。
我远远望见希音静立在战马旁,他并没有披盔甲,只是着一袭黑衣,愈发显得清俊雍和,恍若天神。夜风吹动他的衣袂,如同翻飞的蝴蝶。他负手而立,修长挺拔的身形仿佛与夜色溶为一体,在他身后,蜀军将士正严正以待。
我加快步伐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圣僧,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燕军会忽然来袭?”
他向我投来安抚的眼神,一句话便解释一切:“领兵的将领是拓跋珊。”
一语惊醒梦中人!所以……这个坏女人是因爱生恨来报复了吗?
希音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叮嘱道:“夜深了,你先回去睡吧,不用等我。”说完,便要转身上马。我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他回眸看我。我忽觉喉头有些干涩,本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无奈到了唇畔只剩下一句:“拓跋珊诡计多端,一切小心。”
他点头,“放心。”
希音一跃上马,马儿扬蹄长嘶。我默默退到一边,他勒紧马缰,马儿不安分地原地打转几圈,方才渐渐安静下来。他望我一眼,眸光如融化的冰河般潺潺流动。我微笑着挥了挥手,他用力一夹马腹,挥手甩动马鞭,率大军驰出嘉峪关。
我仍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在夜色中。
林铮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旁,道:“姑娘莫要担心,王爷自有妙计应付拓跋珊。”
我暗自叹息一声,对林铮说:“你不了解拓跋珊,此人行事诡谲,阴险狠辣,而且还有点变态。最重要的是她自幼生活在西北,对沙漠内外地形十分熟悉,蜀军却是初来此地,我担心圣僧会上的她的鬼当。”
林铮笑着解释道:“小梅姑娘言之有理,不过此次出战正是王爷计策中的一部分。燕军多日按兵不动,王爷与李大人合谋诱其出兵,他以两万蜀军正面迎敌,李大人便率领三万御林军从后方突袭,双方前后夹击,将燕军主力一举歼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可就算林铮解释得再清楚不过,我的心里却仍然隐约有几分不安。我又抬头望了望茫茫大漠,大军早已消失在苍茫寂寥的夜色中,再也看不见一个人影。
我和衣在塌上摆平,思绪纷乱如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东方天际泛白,帘外再度响起喧闹人语声,我一溜烟地从榻上爬起来冲出帐外。
晨风扑面,清爽宜人。朝霞灿烂若锦,布满淡蓝的天空,旷古而空灵。我环顾四周,除了三三两两的几名伤病相互搀扶着进出医帐外,一切如常。
我问一名伤兵:“王爷在哪儿?战果如何?”
那人疼得龇牙咧嘴,却仍是喜气洋洋道:“昨夜我军大胜燕军,燕军主力被杀个片甲不留,王爷生擒了燕军将领,此刻正与几位大人在主帐议事。”
生擒燕军将领?我不禁心生疑窦,拓跋珊轻而易举就被抓住了,简直就像天上掉下桂花枣糕一样教人难以置信啊!是希音的人品太好,还是拓跋珊的人品太差?
我到主帐时,帐内只剩下希音与林铮二人。
希音见了我,微微笑着朝我伸出手,道:“小梅。”
我忙不迭扑上去,将他从上到下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好生查看了一番,确认他毫发无伤后,这才如释重负道:“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希音将我半搂在怀里,轻柔抚摸我的脊背。林铮笑道:“小梅姑娘,我没有骗你吧,王爷怎么去的还怎么回来了。”
我不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