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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名字,如同她所酿出的酒,萦绕着令人心醉的芬芳。
流湘。
从在心里认定她的那天起,他便只穿白衣,只因她说一句,她喜欢。
锦衣华裳,珍馐佳肴,他都可以弃之不顾,因为在他心中这世间唯一和最珍贵的,是她,也只是她。
情之一物,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心情忐忑地跪在阁主的脚下,等着他发怒,或者一招取走他的性命,无论结果如何,对于这条最终选择的路,他都无怨无悔。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阁主的语气竟是如此平静,不现一丝波澜,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
“映弦。”
映弦,他的名字,只仅仅两个字,便让他不可克制地颤抖,从身到心。
许多年了,许多年了,阁主上一次唤出他的名字,是他刚入阁的时候。自从进入阁中,尤其是身居二阁主之位后,虽然时常与阁主商讨阁中大事,但阁主从不会唤他名字,甚至根本不曾称呼他。事实上,阁主不会称呼任何人,但他说的每一句话,该明白的人都会明白。
听到阁主唤出自己的名字,跪在地上的男子心里已然明白,此生,凝幽阁这三个字,再也不会跟他有任何交集了。
“你与她,打算何时成亲?”
他一愣,随之恭敬答道:“下月十五。”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万万不曾想到,下月十五,月圆之时,等待着他的,却是注定的分离。
从密室中出来后,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释然。路遇先前下属,仍是恭谨地唤一声“二阁主”,他只是微笑,并不作答。只有他自己明白,从这一刻起,他生命中最终要的转变,已然完成。
此生,此身,都只为一人,永不可更改。
流湘与他相同,都没有别的亲眷,但他执意要给她一个名分,因此成亲必不可少。他未曾邀请任何人,但依然紧张而小心地布置着不大的房间,她在一旁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微微含笑。
他舍不得见她太过劳累,有时会帮她酿酒,她原本不愿,却拗不过执意而为的他。曾经持剑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酿酒用的百花,将它们分批分次地撒入半成品的酒中,他的动作看上去有些略微地笨拙,他却那样认真,就像一个执着的孩子一丝不苟地做着什么极为重要的事。
她看着看着,便落下泪来,泪水滴落到一个精致无比的酒坛中,那里是她最为珍视的一坛酒,只为他一人而酿。
它的名字叫做,桃花醉。
他慌了,从未有任何事情让他这么慌过,他手足无措地哄安慰她,她的泪却更加汹涌,如断了线了珍珠,滴落在酒坛中,泛起小小的涟漪。
过了一天,她让他将那坛酒倒掉,它的里面已经落入了杂质,无法继续酿造。然而当他来到酒窖,那坛酒不仅没有坏,色泽反而变成了剔透的桃花色,芬芳扑鼻,只是那芬芳里,却萦绕着隐隐悲伤的气息。
奇异的酒香连她也吸引来,她看着那坛酒,眼里的神色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轻轻说道:“桃花醉,终于酿成了……”
桃花醉,她起初只是在古方中听说过,便决意一试,却一直都未能成功,因为总是缺少最后一种原料。没想到在机缘巧合之下,竟然意外成功。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最后的那一种原料,便是酿酒之人的泪水。
她拿来一个桃花色的小瓶,将酒灌入其中,在交给他的时候,她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她说:“映弦,不要喝,将它带在身边,不要喝。”
他看着她含了万千情愫的双眼,缓缓点头。
这一带,便是十几年。
十几年间,他无数次想起她,无数次打开那个桃花色的小瓶,轻嗅着那来自于十几年前、从不曾改变的芬芳,却从未喝过它,连一滴都没有。
十四日,是成亲前夜。
她很早便睡下,说明日要送他一件礼物。他看着她安然入睡,缓步出门,望着头顶夜空,银河低垂,靠坐在一棵树下,吹起箫来。箫声悠长,引得野狐远远哀鸣,花木于微风中簌簌晃动。
有人站在了他的身后,无声无息。
他从未想过他会来,就像他从未想过他会轻易地让他离开。他起身,恭谨行礼。
“阁主。”
凝幽阁主着一领灰色长衫,与平日里的形象截然不同,多了几分淡儒意。见他起身,他只是淡淡摆手:“如今你已不是凝幽阁中人,无需再唤我阁主。我今日来所找的也并非昔日的属下,而是,朋友。”
说着,他将手中所提的东西放到了他的面前,一坛酒。
这酒,箫映弦是认得的,这是凝幽阁中每每到庆功之时都会饮的酒,那味道他熟悉无比,他也曾无数次在它的芬芳中沉沉醉去。梦里笙歌流年度,沉醉不知归家路。
所谓醉生梦死,不过如此。
☆、二十一、浮生(3)
箫映弦站起身,看着这个往日只可仰望,今日却已然并肩的人,他没有说话,眼里却已有波光闪动。
为怕惊扰到流湘,他们并不在此处饮酒。转身离去的时候,他望了一眼灯火沉寂的窗口,他不知道,就在他转过身后的片刻,屋中未曾睡着的人坐起身来,静静地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再也无法看到。
一家昔日常去的酒馆中,两人酣饮彻夜,就像回到了往日的时光。
他大醉,就像许多次曾在阁中醉倒一样,刀光剑影之中,是花影迷离,落花深处,是那个他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子。他醉得很彻底,因为他知道在今后的一生中,这个久别的故人可能再也不会重逢。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阁主早已离去,酒坛依然放在桌上,已经空了,酒碗反倒在地,一切仿佛如昨,却已是物是人非。
他扶着仍自微微作痛的头起身欲回,酒保告诉他,他已经沉睡了三天。
三天。
三天!
他疾速跑回家里去,他从来都没有跑过这么快,快得心脏仿佛要从胸膛中跳出来。当他回到那一间小屋之前时,前一刻还剧烈跳动着的心脏,骤然冰冷。
她走了。
他虽没有进门,却已经知道,她走了。
这间屋子里再也没有她的气息,那样平和的,带着淡然笑意的气息;那样安然的,却又带着一丝隐隐悲伤的气息。
她走了,一同带走的,还有他的心。
他是那样痛恨自己,竟在成亲的前夜不顾一切地饮酒,大醉。他竟然忘记了,在这里,还有她等着他,而他,却伤透了她的心。
她留下了一副图,展开画卷,一树红梅傲雪而立,坚贞如她,决绝如她。在那坚贞和决绝背后,还有隐隐的绝望,和刻骨的悲伤。
……
他不能忘,永不能忘。
密室之中,怨气渐稀,额上痛楚逐渐淡去,他落足回地。外面暮色沉沉,他未曾抬眸,便已经知道此刻是何时何分。
又过了一天了,明天的这个时候,一切都将结束。
心底里最深的某个地方,泛起涟漪。
他期待着这那一刻的到来,就像期待着自己的死亡,和重生。
天边星月交辉,细碎流光于空中飞舞,宛若儿时河畔夜晚的流萤,见时心生欢喜,然而抬手轻触之时,却霎时无踪。
若虚界中没有时间流逝,昼夜可能消失,可能逆行,也可能同时出现。比如此时,方才置身之处还是阳光普照,顷刻之间,就已经月至中天。
湲姬、明珠已经不知所踪,魅儿的元魄也已经逃走,月光之下,只剩阿棺、楚延歌与暮离,不远的地方,还有那个小小的孩子,小吟。
自湲姬将她与魅儿的回忆展现在众人面前时起,小吟便一直静静的,不吵不闹。缚身咒早已解除,她却依然站在那里不曾动弹,视线不知看像哪里,又或者是某个不可触碰的虚无之境。
想杀阿棺的是魅儿,并不是小吟,她只是身体被控制,才做出了那般举动。意识被控制的感觉楚延歌在寻梅园中曾体会过,亦真亦幻,自己无法控制行为,深陷入无底深渊中去,冰冷无望。
小吟只是个孩子,这一切的痛苦,本不该由她来承担。
他走到她的身边,抱起了她。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阿棺的声音。
“若虚界中,有什么地方可能找得到须臾花?”
他骤然回头,看到她正在问身边的黑衣男子。
“还是要找须臾花?”
“是。”
“纵使已经知道这不过是镜花水月,幻梦一场?”
楚延歌垂下双眸,他不敢看她,然而她的声音还是远远地落入他的耳中。
“镜花水月,幻梦一场……”
忽然,阿棺的话停住了,有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除了小吟。只见天空之上,星月忽沉,朝阳从东方升起,胭脂色的云霞染遍天地,震撼唯美,不可思议。
太阳升起,却没有停驻,升至中天之后缓缓沉落,而后眉月再度出现,在天际弯成一抹离人钩。
星月交替,时光轮转,一昼夜的变化,竟然一切都只发生在转瞬之间。
阿棺心头一跳,所幸月亮停驻在了天边,不再上升,星辰也次第而亮。她舒了口气,同时眉头深锁,若虚界中时间虽永远凝固于一点,然而在阳世中,时间却依旧奔流。昼夜交替一次,便是一个循环,无论这里的昼夜变化是快是慢,在阳世都是一天。
一天,转瞬之间,竟然已经过了一天。而他们剩下的时间,也只余一个日月星辰交替的轮回。
花开须臾,那虚无游离的花朵,究竟在什么地方?
☆、二十一、浮生(4)
“若虚界有异兽,名曰梦貘,以月华为灵,以人的梦境为食,亦可使梦境重现。”暮离说,“梦貘生活在若虚界边界的云梦泽中,那里是整个若虚界灵气最集中的地方,也是幻梦凝散的之处,虚虚实实,若有似无,乃是一个最矛盾,又最神秘的地方。那里,最有可能寻到须臾花。”
“怎么去云梦泽?”
“千百年来,梦貘一族为防止外敌入侵,在云梦泽周围部下结界,外人只要靠近,就会陷入一场噩梦之中。但若是有引心灯做指引,便有可能在其中保持心智清醒,从而进入其内。湲姬那里,便有一盏引心灯。”
听到这里,阿棺终于明白先前微有异样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他和那个名唤湲姬的女子,果然是相识的。
引心灯。
这三个字出口的一刹那,楚延歌身体微微一震,没有人察觉到,除了小吟。
倏然间,有梅花纷飞,却并不落下,身前漂浮。
“这些梅花会将你们先行带往云梦泽,寻梅引路,你们只需跟随其后便是。”
“你呢?”
“我去拿引心灯,你们的那个朋友和湲姬在一起,应当没有危险,我会去寻找她,无须担心。”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阿棺只能同意。事到此时,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星月低垂,她看着一袭黑衣渐行渐远,渐渐隐匿于星光之下,忽然有些失神。
暮离就在此时顿住脚步,回过了身。
“你为什么如此相信我?难道你不怕我是在欺骗你,利用你?”
阿棺忽然笑了。
“若是我回答了你方才所问的那个问题,那么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定然也已经知晓。”她说,“我的回答只有四个字。”
“镜花水月,幻梦一场……”
“那又如何。”
她的语气很轻,很淡,连面前浮着的梅花都不曾惊动丝毫。
那又如何。
即使是镜花水月,幻梦一场,那又如何?
即使被欺骗,被利用,那又如何?
即使人生百年转瞬,爱恨不过虚妄,那又如何……
她抬起头,看着宛若倏然之间流泻下来的银河,淡淡微笑。
细碎星光落入她的眼中,化作片片尘埃,迷离了双眼。
却,没有人看到。
梅花仿佛有灵,不断地在身前数尺处飞舞盘旋,宛若冬日飞雪,又多了几分柔和。
一路之上,静默无语,连脚踩在地上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