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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重谋忽然觉得自己本一直悬着的心,忽然落了下来。
他们互相凝视的眼神令尉迟正迫不及待地打破沉寂,“谢临,既然陛下让你过来与我们对质,那么我等自然有话要问,希望在你我曾同朝为官的份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临瞟了他一眼,垂眸,“自当如此。”
尉迟正因她有些漫不经心的态度,而有些动气,“谢临,我问你,你可是瞒着先帝,女扮男装入朝为官?”
她起初入朝为官的时候,先帝确实是不知道的。谢临想了想,然后说:“是。”
尉迟正只想着谢临狡猾多端,只怕话语间会打太极,东拉西扯,不说重点,却不料她今日居然直言不讳,不禁怔了一怔,又问:“你冒名顶替你兄长,举十一年前考取探花,这才入朝为官,谢临不是你的本名,是也不是?”
谢临又爽快答道:“是。”
“你把持朝政,以曾任太子太傅之职,欺瞒陛下,致使陛下受辱,是也不是?”
她看了一眼明重谋,曾经的明重谋能力尚不足亲政,因此许多事,以她代劳,本就做了许多越俎代庖之事,更何况有些……她还是故意的。“是。”
“你以女身纳侍妾,一位还不足,竟纳三位,此举颠倒阴阳,视伦常为无物,是也不是?”
“是。”
“你贪污受贿,数千万两保入囊中,曾为主考,却买官卖官,将科举视同儿戏,是也不是?”
“是。”
“你无视边务,曾害镇远威武大将军侯铁铮,卸甲归田,强迫其上缴兵权,致使边疆外侮越发侵扰,是也不是?”
“是。”
“你结党营私,这朝中党羽无数奸佞小人,皆为你所用,乱我朝中纲纪,是也不是?”
“是。”
……
所有人惊奇地发现,尉迟正每说一个罪名,谢临都不反驳,都称是。以谢临之狡猾,本不当如此,以她能舌战群儒的本事,她本应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就算不能扭转乾坤,也能来个抵死不认。没想到她此番竟会当真认罪。
尉迟正也按捺住心下吃惊,他历数对方罪名后,忍不住道:“谢临,这些罪名,足以令你杀头灭族,你可害怕?”
谢临本还目光平静,此时一听此话,却不禁笑了,好像听到了什么令她失笑的事情,“害怕?”她失笑摇头,“我没有九族,九族只有一人,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她府中只有三个妾侍比较亲近,然而绮罗远嫁他方,墨儿已被她气走,有洛石阡照顾她,淑霞为了照顾墨儿,必无法留在丞相府,而且她也不会让她留。
谢临也有唯二的亲人,一个是她的族侄,可是他不叫谢伦,而叫解伦;另一个是她的孩子,可是那也是当朝陛下的皇子,太后唯一的孙子。
她没有九族,她的九族,只有她一个人。
哦不,也许应该将她结党营私的那些奸佞小人算上,那才是她的九族,她唯一的目的,就是带着这些人一起下阴曹地府。
尉迟正被她的话语一惊。
他也是个聪明人,他几乎瞬间洞悉了她的意图:她本来就想死!
而他为她推波助澜。
那个可能的念头瞬间充斥了尉迟正的脑海,令他浑身战栗。
或是喜或是哀伤的复杂心情,就像是挡不住的波涛洪水一样,蔓延上来,他想按捺下去,可是那波涛来得太快,蔓延得也太快。
尉迟正瞬间笑道:“谢临,我一定让你满意!”他扫了这大殿上站着的群臣,有忠的,有奸的,他的目光落在奸诈的那一群,“那些人……那些人,我一定会让他们给你陪葬!”他低声说着,从腰间摘下一个酒壶来,又从怀里拿出个酒杯,手指有些抖,“这是毒酒,你喝了,喝了就没事了,喝了它,剩下的事,我都会为你解决……”他开始倒酒,或许是战栗的心情也影响到了肢体,他的手抖得将酒少溅了一些到外面来,然后递给谢临。
谢临有些怔愣地接过,她同样没想到,尉迟正甚至算是有预谋地谋害她。
他甚至还催促,“快……快喝,喝了,就一切都结束了。”
她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
她死了,还有尉迟正替她完成心愿,这辈子也不枉此生了。
只是……只是唯有一人一事,她忘不了,还不了那份深情,只能装在心里,带在身上,背负着,又放下了。
谢临抬眼,向御座最高处的那个人,望了一眼,然后低头,便要将那酒一口喝下去。
87
87、完结章 。。。
尉迟正递酒;谢临接酒杯;低头便喝;这几乎只在瞬息之间;众臣站在他二人身后,尚不明所以。
眼见谢临端起酒杯;便要喝下那酒,不想酒刚即要沾到嘴唇;谢临却忽觉一股劲风扫过来,谢临手指一个不稳,酒杯便脱手;摔在地上,发出“乓”地一声,然后转了两转;酒杯中的酒悉数泼在地上,发出“呲呲”的声音,泛着白沫。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惊呼道:“有毒!”“这酒有毒!”
众臣震惊地看着尉迟正,不想他如此急切,竟当着陛下的面就要将谢临弄死。
谢临所觉的那股劲风正是明重谋,他看得最真切,只是听不清尉迟正对谢临嘀咕些什么,但心中不好的预感,让他当机立断挥手将那酒杯甩了出去。
明重谋一脸铁青地从高位上缓缓走下来,“尉迟正,你好大的胆子!”
尉迟正低头看着那酒杯。
不得不说,这是一招险棋,用得好,他一箭双雕,谢临的势力被除尽,他的眼中钉将再也没有,忠臣一派将励精图治,再也没有了阻碍。
而且那酒,是毒酒,也是假酒。尉迟正听从了卓青的意见,快手将谢临弄死,而且是假死,然后他准备当谢临下葬的时候,将尸首偷出来。他会等她活过来,然后将她囚禁起来,她在外的身份已死,她也再不能出去了。
这样他就成为她的,永远。
他瞟了一眼谢临,谢临手中的酒被泼在地上,她抬眼,眼睛只是看着明重谋,就像她一直以来,眼中也只有那一人。
尉迟正瞟向谢临的眼中难免带着许多情绪,愤怒,可惜,欲望,伤痛。
她永远都不看自己,即使背负命运,即使已死,她心中只怕也只有那一个人,就算自己在后面追着,与她针锋相对,但她所想的,永远与自己南辕北辙。
他还曾想,若她想死,他会满足她的愿望,她想做什么,他悉数听从,然后永远将她囚禁起来,让她永远属于自己。
可是现在却失败了。
他还是太急躁了一些。尉迟正在心中叹息。
恐怕以后,也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尉迟正的这些念头只在风驰电掣的一刹那,明重谋已来到尉迟正面前,他冷冷地笑了笑,倏地喝声道:“尉迟正,你谋害朝中大臣,该当何罪?!”
这一喝,带着内力,众臣只觉耳中“嗡”地一响,胆子稍微小点的,差点被骇破了胆,高呼“陛下息怒”了。
尉迟正却垂首道:“臣当然有罪。”
明重谋眯起眼睛。
“陛下如此维护此奸佞,恐怕是被这奸佞迷惑了。陛下当知晓,此奸佞祸乱朝纲,臣方才悉数其罪责,她皆承认了,”尉迟正叩首道,“既已俯首认罪,就该当处置。陛下当断不断,那臣就为陛下分忧,替陛下决断。臣确有逾越,然而乃是为陛下分忧,这是为臣的本分。”
“哼,好个本分,”明重谋冷声道,“本分就让你逼迫朕,本分就让你任意妄为?”他声音骤寒,“尉迟正,朕实在太纵容你了!”
明重谋含沙射影的一句话,将众臣都骇了一跳,便皆跪下地上,俯首道:“臣等乃为陛下分忧,望陛下早做决断,勿使奸佞祸国。”
大殿内,大殿外,忠臣皆跪伏,声音被一点一点传出去,就如大海中的波涛,带着厚重的浪,翻卷起来,直击在明重谋心口。奸臣亦跪伏,然而后者则有些瑟瑟发抖,他们看了一眼谢临,往日对方是他们的保护伞,然而现在,他们却恨不得和她能撇清关系。
明哲保身,自古皆然。然而忠奸区别,却在于此。
谢临,也跪了下去。她或许又与他们不同。她本可以不跪,但她此刻跪了,又如此合情合理。
这是奸佞之臣,向君俯首之意。
这或许又是奸佞必将随波而去,忠臣良相必将昭昭朝堂之意。
她或许跪的是君,可是更多的,跪的是江山,跪的是百姓,跪的是社稷,跪的是万民。
明重谋看着他的臣子们,一个一个皆采取极端的手段,立一座围城,将他这个皇帝困起来,皇帝又如何,若是君弱臣强,便自会如此。
若是平日里,明重谋被如此逼迫,恐怕早就暴怒,而如今,他却忽然笑了。
因为他看到了未来,大楚的未来。
明重谋笑道:“我大楚朝堂天下,有众多臣子为朕谋划,可谓盛世不愁,朕并非暴君,亦知诸位辛劳之苦。”
众臣忙道:“臣等不敢。”
“继朕登基起初,外有夷国琉球等国侵扰,内有奸佞臣子起我朝内忧,内外交困,朕又初登帝位,诸事不明,然而朕皆看在眼里。”
众臣沉默,不解陛下所言之意。若当真将内外情境看在眼里,那陛下为何不处置此奸佞之首,反而任她继续祸乱朝纲?
明重谋又道:“这三年,朕亦有励精图治,功效初显,侵扰少一敌对,夷国被灭,我朝威严方显,”明重谋走到尉迟正面前,他道,“尉迟正,这是你的功劳。”
尉迟正低头,“臣不敢。”
“不,朕知道你敢,看你今日作为,你胆子大得很。”明重谋意有所指地说。
尉迟正沉默。他知道明重谋方才已看到了他不经意间所流露的眼神,以陛下之聪,恐怕立刻洞悉了他心中所想,他的意图。
明重谋话语一转,“可是,朕还有许多用得到你的地方。我朝侵扰仍存,南方琉球,或者更远,或者以后还有别的民族内侵,朕都需要你来平定。”他笑着说,“朕的兵符,可没打算收回来。”
他不介意。尉迟正听到此话,他不禁震惊地想着。即使他对谢临有那样的想法,明重谋似乎都并不介意。
是因为家国大于儿女私情,还是因为……陛下的自信?
明重谋拍了拍尉迟正的肩。
他走到史达面前,这是一位老臣,有许多功劳,也犯过许多错误,然而瑕不掩瑜,他从来对他心怀敬重。“史卿家,吏部向来人多事杂,你辛苦了。”
史达忙道:“臣不敢,臣只是想尽力为陛下分忧。”
明重谋微微摇头,“为朕分忧,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史大人有功劳却向来低调行事,朕不是瞎子,朕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史达听了,不由眼睛一热,“陛下……”
明重谋拍了拍他的肩膀,“令嫒的婚事,朕往日里常觉有些耽误了她,史卿家可以放心,朕定然妥善安排她的婚事,定不会致她受到冷落。”
史达叩首,“谢陛下。”
明重谋又来到翁达面前。这个臣子,曾让他十分头痛。
翁达曾携领桑宗,陷害过谢临,好在谢临机智,这才反败为胜。翁达也因此受过,被连降三级。他以往处处针对谢临,明重谋都知道。
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