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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普遍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突如其来的有一位公子对她伸出援手,虽说只是举手之劳,但真的是太难得了。
宋绯拱手道了谢,寻思了会儿笑道:“这位兄台出手扶我,不怕别人说闲话么?”
只见他施施然收了伞,伞下是一双温雅的眉目,闻言略微顿了下,瞧了宋绯一眼:“原来是卫世子。”他笑容和煦道,“今日不管是谁滑倒我都会顺手一扶的,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
他这想法不对,任你行事再光明磊落,架不住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宋绯正这么想着,小人就过来了。
“呦,我当这是谁呢?两位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是太叔棋。
他快步走过来,一脸的骄矜,边走边喊,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那位公子没理太叔棋,转手将伞交给了一旁的长随,率先进去了,一举一动都是世家公子的风姿仪态。
只剩下宋绯和太叔棋。
若是宋绯与太叔棋无冤无仇,他这么刁难她,她八成会以为他喜欢她,因为这是个男风盛行的时代,荒唐的唐国国君甚至想立男宠为后,臣下怎么劝阻也不听,最后两位老臣当众撞死在王宫的大殿上,才将唐国国君唯一残存的羞耻心给拉回来。
确切地说,太叔棋的先祖和卫国是世仇。
太叔棋的祖上是地地道道的卫国人,但他先祖的心思有些不正,老一辈的卫侯昏庸,他便想趁机作乱,自己当陛下,结果事情败露,被夷三族,当时太叔棋还没有出生,太叔棋的父亲孤身逃到晋国,凭借其才能在晋国混得风生水起,连晋王都忌惮他三分,俨然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屡次撺掇晋王灭了卫国,可不知晋王出于什么考量,始终没有答应。
宋绯在晋国艰辛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来自于太叔氏。
这是个心腹之患。
***
宴会差不多开始,诸位大臣鱼贯席,这是一场庆功宴,原因是晋国刚打了胜仗,大败唐国,晋王高兴所以设了宴。
宋绯不知这场庆功宴邀请她来是个什么意思?不放过任何机会向她宣示晋国的国威,警告她乖乖的,否则下场会很惨?
抬头觑了眼玉座上的晋王,晋王并没有穿一身古板的冕服,而是一身玄色常服,玉簪束发,领口处露出一圈白色中衣,愈发衬得精神奕奕,他很随性的模样,座下臣子见他如此,也没有先前那样拘谨了。
宋绯不露声色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并没有发现太大的异常,倒是看到刚才那位伸手扶她的公子坐在她对面,她向身边的人打听了一下才得知他叫卿季宣。
这个名字很熟悉,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她也无暇去想,此次宴会攸关她的生死以及卫国的命运,她提起一颗心等了半晌也不见有晋王召舞姬上来,倒是座下臣子按捺不住了,提议道:“陛下,饮酒少不了歌舞助兴……”
晋王从善如流地拍了拍手,显然歌舞是早就准备好的。
须臾,众舞姬甩着袖子鱼贯而入,楚人擅歌舞,晋王宫中的舞姬大都是楚国人,个个纤腰玉束,舞姿绰约。
基本上舞姬一出场,除了个别道貌岸然和真君子以外的男人眼睛都直了。
宋绯不用刻意装,她的目光仔细在场中逡巡着,试图找出那个害她的舞姬。可是那些个舞姬个个浓妆艳抹,乍看几乎都长一个模样。盯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宋绯掩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连呼吸也不自觉屏住。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扫见一位娇俏的侍女举着髹漆朱盘走过来,站定在宋绯面前,微弯了腰:“世子,陛下赐酒。”
宋绯本能地抬头望去,晋王正转首与左右谈笑,她心中蓦地一动,端起那樽御赐的酒,起身来到丹陛之下,望着高高在上,面目模糊的晋王,躬身道:“谢陛下赐酒。”举杯仰首饮尽。
桓止转过头来,含笑看着他喝下,也举了举杯,笑得意味深长:“世子客气了,晋卫两国是有盟约的,彼此扶持,不分什么彼此。”
这话说得真是漂亮,亲兄弟还有分彼此,更何况是国与国之间。宋绯道:“在下可否有荣幸亲自为陛下斟酒。”
此话一出,伺候的宫人纷纷警惕起来,怕她有什么不轨之心。
倒是桓止意色从容,沉吟了会儿,微抬了抬手道,“上来吧。”
宋绯沿着玉阶拾级而上,坐下来的那一刻,她心里顿时踏实下来,没有晋王的默许,这丹陛是不准任何人上来的,她谅那舞姬也不敢。
第一次离晋王这么近,他是高高在上的晋国的王,容颜是如此的年轻俊朗,一举一动都透着稳如山岳的气势。宋绯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坦白说,她是很佩服晋王的,在秦国做了八年的质子还能回国继承王位,这本身就是一种本事。
她一边斟酒,一边拿眼风瞟那些舞得很卖力的舞姬,“陛下不只救了我卫氏社稷,还救了卫国的百姓。在下一直感激万分,我身为卫国世子,却什么也不能做,真是惭愧得很。”
“哦,世子是想回卫国有一番作为?”
她现在寄人篱下,哪敢说要有作为,必须不务正业才是好。宋绯笑着打哈哈:“我们卫国人才济济,我资质平庸得很,治理国家不行,吃喝玩乐却是在行。”
桓止看他目光片刻不离舞姬,只当他是真好色。而且对他无事献殷勤,不知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世子觉得晋国比之卫国如何?”
宋绯扫了眼台下,歌舞已到尾声,舞姬们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她嘴上答道:“卫国自然比不上晋国的强大。”
桓止敲了敲长案,道:“可纵是这样,在世子眼里还是卫国好,是么?”
宋绯正不知如何作答,桓止却不问了,转而饮起酒来。
那厢一舞既毕,舞姬们鱼贯而出。晋王这次没令舞姬们献酒,这令宋绯很是诧异,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轨道,她心里没底,愈发地小心翼翼起来。
待众舞姬退到殿门处,殿内独留下领头的舞姬,她站在那里,浓丽的妆容下依稀可窥得姣好的五官。
宋绯也不太确定是不是那位害她的舞姬,因为当时心慌意乱,加上舞姬们衣服都一个模样,妆容也一无二致,她已记不大清对方长什么模样。不由微微屏住了呼吸。
只见那位舞姬敛起水袖拜了下去,缓缓开了口,声音婉转动听,如珠玉落盘:“陛下,妾身仰慕卫世子已久,想敬他一杯酒。”
宋绯差点失手打翻酒樽。
第4章 烫手美人
九州大陆上,国家众多,各国都很有自己的特色,譬如鲁国人最重礼仪,楚国人最擅歌舞,卫国则盛产美男,而卫世子宋谨又素有卫国第一美男子之称,引来不少世家闺秀的垂涎,个别豪放的闺秀甚至表示为了男色可以远嫁卫国。
偏偏卫世子深居简出,据说是位挺低调的人,大部分人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越神秘越能引发别人的兴趣。
恰好有个很有经商头脑的齐国人曾见过卫世子一面,他脑筋一动,抓住这个契机,找人临摹了卫世子的画像在各国之间贩卖,狠狠赚了一笔。
这也是为什么卫侯不挑一位信得过的男子代替世子而要选择牺牲女儿,因为大家普遍知道卫世子长什么模样。
宋绯跪坐在一旁不动声色,晋国与戎族接壤,民风习俗都受戎族影响,民风素来开放,女子也是豪放者居多,眼前这位舞姬说仰慕她,放在别的场合她相信,但眼下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来。
桓止自宋绯手中取过木勺,自己舀酒倒酒,一套动作做起来如行云流水,闻言瞧了那舞姬一眼,顺势道:“卫世子不远千里来到我国,只跟了两个长随,身边连个红颜知己也没有,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总去青楼也不成体统,你既然仰慕卫世子,寡人做个顺水人情,就把你赐给他吧。”略顿了下,转向宋绯,笑吟吟的模样,仿佛真的是个体贴人意的君王,“好事成双才妙,世家公子哪个不是三妻六妾,一个怕是不够,刚才那几个舞姬里世子再挑选一个罢。”
那舞姬自是千恩万谢,还朝宋绯抛了个媚眼。
宋绯腿一软,心肝差点跳出心口,且不说这个舞姬可能另有目的,就算她是真的爱慕她,她一个女人能对女人做什么,养在房里当花瓶欣赏?时日久了,早晚会漏馅的。搞不好那舞姬就是晋王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若是拒绝也不行,她在晋国塑造起来的形象就是玩物丧志流连花丛的世家子弟,面对这样的赏赐,应该很开心才对。
她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还要露出欣喜的笑容:“谢陛下厚爱!只是……”说到这里故作为难地顿了下,欲言又止。
桓止道:“世子有话直说无妨。”
宋绯思绪转得飞快,斟酌片刻道:“阖宫上下的女子,舞姬也好,乐伶也罢,还是侍女,都是陛下的人,我不敢亵渎。倒是我在玉人馆有个相好,一直想替她赎身,奈何最近囊中羞涩,陛下若是有心,帮我替她赎身可好?”
她说的是实话,晋国只供她平日的吃穿用度,但是绝不会给她钱,她离开卫国之前倒是带了不少珍宝,可是为了完美地塑造出一个纨绔子弟的形象,早被她败得差不多了。
这话一出,底下立即传来几声嗤笑,更有大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宋绯脸一热,她的脸皮还是不够厚。
桓止面上一肃:“堂堂一国世子痴迷烟花女子,还要为她赎身,说出来让人笑话,寡人不是不愿意帮你,而是帮了你反而会贻笑大方。这些舞姬虽然比不上大家闺秀,但好歹也是清清白白,还比不上青楼女子么?”
底下的某位国之栋梁附和:“陛下说得是,舞姬的出身虽说不上多高贵,但也是经过严格筛选才得以进宫服侍君王侧,大都是良家出身,卫世子拿来与烟花女子比较,简直是在侮辱陛下。”
这话明显就是挑唆,宋绯瞧了眼晋王,他面上倒看不出来什么,似乎在等着她的解释。
宋绯想了想道:“陛下误会了,不是比不上,而是青楼女子做的便是迎来送往的生意,大都没有真心,有朝一日在下若是能重返卫国,就算抛弃了她也不会觉得良心不安。但是陛下赐的美人是一番心意,我不敢随便舍弃,可若是带回去,家有悍妻,会闹得天翻地覆的。我怕麻烦。”
几句话既表达了自己对晋王赏赐的看重又轻替自己圆了过去。
那位国之栋梁还想再说什么。桓止一个眼神扫过去,对方立刻乖乖地退了回去。他笑道:“倒看不出世子还惧内?”
下边又传来嗤笑声,宋绯居高临下,每个人的表情姿态她都看在眼里,大都是不屑,那个刚才帮她的卿季宣甚至皱起了眉头。
宋绯说:“因为看重,所以畏惧。”
桓止沉默了会儿,“既然世子不愿,寡人也不勉强。”对台下舞姬摆了摆手,“退下吧。”
那位舞姬看了宋绯一眼,很委屈地退下。
宋绯哪顾得上她委屈不委屈,心里重重地松了口气,但也只是片刻,她不敢太过松懈,因为前面或许有意想不到的灾难等着她。
晋国的君王和国之栋梁们继续饮酒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