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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莺儿,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小嘴嘟的都能挂上油瓶,只得讪讪地应着了。
☆、因祸得福诉衷肠,守得云开好事近(上)
回到长春宫,顶头碰见汀兰在剪树枝子,看见我这副“猪脸”的模样,愣是给吓的半天没合上嘴。
随即拉着我就进了下房,不知道从哪□了俩熟鸡蛋,一下一下给我揉着,听我讲着才刚的一般惊天之“趣事”。
听完后,方才摇着脑袋叹道:“你说说你,你去跟莺儿争个什么劲儿?如今她可是主子,你就是个奴才,逞这一时口舌之快,有意思吗?”
“反正我就是看不惯她那种狗仗人势,白白得意的样儿”我不理汀兰,嘴里小声咕哝着。
汀兰拿鸡蛋在我脸上,“狠狠地”按了一下,我立马给疼地嘶嘶的,抬手夺下她手中的鸡蛋,笑骂道:“死蹄子,要死啦!不会轻些个!”
汀兰笑着道:“这会子可又怎知道疼了?刚才你干什么去了?我问你,你不让她得意,你又讨着什么便宜了?还不是只能在这里跟我‘嘶嘶哈哈’的!”
“你看着吧,总有一天……”我兀自的揉着脸道。
汀兰倒是没在意听我话中的意思,只是咬着牙,恨恨地道:“恨就恨翠雪那灌了黄汤的死蹄子,倒枉费你下那么大的心力,倒真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主儿!”
我摇了摇头,接着道:“也正好这事儿,看来又是个墙头草的主儿,没个准性儿,不留也罢……”
正说着,只见皇后宫中的掌事太监胡公公,踱着四方步,到了宫门口,我和汀兰随即都噤了声,隔着窗子,直直地看着。
就见秋荷一叠声地出了下房,进了院子,赶着上前寒暄道:“这是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进里屋喝口茶吧!”
胡公公满面堆笑地对她道:“秋姑姑,先别忙,奴才来的差事还没完呢!”
随后清了清嗓子,拖着长长的公鸭嗓,大声宣道:“传皇后娘娘口谕,长春宫上下接旨!”
顿时间,宫中上下,房门大开,一干人等都呼啦啦迎了出来。
“宣皇后娘娘口谕,因长春宫掌事姑姑梅香、秋荷二人,已年满二十五有余,按《钦定宫中现行则例》,着令谕到之日,即刻出宫,并分别赏银二十两。望二人遵守宫规,出宫后不可复进宫中或传宣内外一切之事情;又谕,封宫女汀兰为长春宫掌事姑姑,封宫女兰儿为长春宫教引姑姑;原值夜宫女琴儿,调至慈宁宫。其余一干人等,照旧当差。”
“恭喜姑姑,终于熬到头了!”大妞一脸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回到下房,我们都挨着排的给梅香和秋荷磕了个头,毕竟大家同做姐妹这么多年,再怎么样,人还是有感情的动物。
梅香沉默不语,像是没有听见大妞的话,麻利地收拾着包袱,只有在我们给她磕头的时候,她才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多年的宫中生活,她已经习惯了谨言慎行,习惯了宠辱不惊,宫里的升降赏罚,她看得最为明白。她的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像玉一样透着温润的光泽,犹如那年进宫时的初见。只这一刻,她卸了宫装,换上荆钗布裙,那脸庞上的皱纹,又徒然间,深了几深。
“双亲不再了,兄妹也都天各一方,自己成了老姑娘,没人要了,有什么喜呢!”秋荷有一声没一声地咕哝着,像是在回应大妞,又像是在自语。梅香这才抬眼轻瞥了她一下,她才讪讪地低了头,又默默地收拾着。
梅香手脚麻利,没几下就收拾好了,行至门口,她仿佛又想起什么,住了脚。从贴身的包袱里,掏出一兜银子,悄悄放到我的手上。
我不明就里,刚要推辞,她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会意了,边替她打起了帘子,边故意笑着道:“姑姑,当初是您带我入宫,今儿让奴婢再服侍您一回吧!”说完,先携着她出了下房,慢慢地踱到前面去。
边走边细细听她说道:“这包银子,原先就该是你的,当初你进宫时,你娘送来打点的,还记得吗?”
我低头思忖,方才想起,的确是那时入宫,娘亲自送上的。
她见我低头不语,也不接银子,便说道:“给你就拿着吧,一个爽利人儿,这日子久了,怎么变得这么各色了!”说完,抓起我的手,把银子重重得放到我手上。
我连忙推辞道:“我不要,不要!这些银子您拿着路上用……”
她抬手一挡,道:“别让,免得惹人笑话!”
我也不好再推,只好勉强得挽在了手上,心里很想劝服她,又不知如何说起,只得将包袱从左手倒到右手,再从右手倒到左手。
她见我如此局促,逗我道:“给你你就拿着吧,数数看,有没有少?”
听闻此话,我更加不安了,道:“这钱给了您,就是您的了,不行,您必须得拿回去……”
她冲我摆摆手,停住了,转过头,含着笑,但很郑重地柔声对我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啊,哪个爹娘舍得自己孩子呢?我的日子没什么,可你不同,这往后的日子且长着呢!当初你爹娘赶着孝敬我们,还是不是给你求个照顾?可是这小到伺候主子的事儿、宫里的事儿,大到做人的事儿,谁能照顾的了谁呢?还记得那个带你们的教引姑姑说的话么?就算是“受照顾”,也得有“受照顾”的福分!宫女就如同这风里的柳絮一样,每年进来的不知有多少!但是你看看,又有几人能捱得到出去呢?
“其实,做人又何尝不是呢?”我把银子好好地拎在手上,沉吟道:“走运时不张狂,倒霉时不气馁,一辈子谨谨慎慎,老老实实,才能活得好啊!”
梅香没再接茬,从来没有笑容的她竟粲然一笑,皱纹堆集成一条条深沟,美若夏花。
宫里向来都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晚上的时候,大家围在一起,恭贺汀兰升迁之喜,我知道她素来不好这个,但自古便是“人情难却”的,她也就半推半就地在那里应酬着。
席间推杯换盏、莺莺燕燕得好不热闹,我却不知怎的,就是提不起神儿来,遂悄悄的离了席,出门进了院子,坐在廊下看月亮。
今日是十五,有大月亮,月亮又圆了几回了,我有多久没见爹娘了?右脸颊有一下没一下得发痛,方想起上午被莺儿羞辱;又接连着想起,梅香、秋荷临走时的凄凉……
我们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岁月,甚至是生命,锁进了这看似世上最为繁华、最为无忧无虑的宫殿中。临老了,我们却像一只狗一样,被主子打发出去——曾经,进宫,是我们一生的希冀;之后,出宫,又成为我们熬日子的奔头儿——而如今,都终于得偿所愿了,我们又得到了什么?迈入神武门的时候,我们以为万人敬仰的皇宫,会成为我们永远的家;而如今,迈出神武门的这一刻,我们的的家,又在哪里呢?
越是这样想着,心里越觉得没找落,五味杂陈的,种种交织,心里头就开始发酸,没来由的开始落清泪,之后竟不能自已。开始还压着声音嘤嘤地哭,之后竟越想越委屈,那泪水就扑簌簌地往下落,抽噎着难以抑制。
“怎么了?”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我以为是小粽子他们,便头也没回的,没好气地顶撞道:“喝多了就回屋挺尸去!别烦你姑奶奶……”
正说着,突然觉着不对劲,乍着胆子沿着袍角向上瞧,越看心越惊:站在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乾隆!
我保持着半回头姿势,足足怔了半晌的功夫,方才腿一软,整个人从廊沿上跌了下来,双膝重重地磕在地上,我也顾不上疼,哆哆嗦嗦地道:“皇……皇上……”
乾隆足蹬一双“蓝漳绒串珠尖底靴”,身着一袭“石青缎织八团龙凤纹夹褂”。明亮的月光,洒在石青色的常服上,泛起淡淡的荧光,就像月光荡漾在海中央,显得整个人都清爽而又沉稳。
乾隆倒是没有恼,反而哈哈地笑了两声,跨身坐在廊沿上,笑着道:“朕很可怕吗?至于你吓成这样!”
我见他并没有怒意,便吞了口吐沫,大着胆子,战战兢兢地回道:“奴婢无意冒犯皇上,请皇上恕罪!”
乾隆并不在意,摆摆手道:“是我没叫他们通传,不怪你!起来吧!”
“谢皇上!”我这才颤颤悠悠地起了身,腿还有些软,心也扑通扑通地直跳。
“你的脸怎么了?”借着地上灯笼里的烛火,乾隆看清我的脸。
我下意识摸了一下右脸颊,陪笑着道:“回皇上,是奴婢自个儿犯了错……”
乾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一阵沉默。
良久,乾隆也不看我,缓缓地开口道:“坐下来,陪陪朕!”
这样并不和规矩,我依旧站着,心下思忖着。
“坐吧,又没旁人!”乾隆又强调了一遍,有点不耐烦。
我赶忙告了恩,轻轻靠着廊沿坐了。
“是谁欺负你了?说出来,朕给你出气!”乾隆面色平和地问道。
“受得欺负可多了呢!”我低头咕哝着,索性有些赌气地道,手里取了丝帕,玩着。
“说说看,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欺负长春宫的人?”乾隆半开玩笑地道。
我抬起头,正好迎着乾隆和颜悦色的面容。我欲言又止,使了好几使劲,随后摇了摇头道:“算了,我们当奴才的,有些事,忍忍也就过去了!”
乾隆一怔,又些诧异,又继续问道:“那忍不住呢?”
乾隆的脸色犹如春晓之花,我似乎放松了警惕,脱口而出道:“《郑伯克段于鄢》中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况且俗语也有说‘劝君莫作亏心事,古往今来饶过谁?’我是个小女子,也就只能祈求圣人的句子灵验吧!”
皇后说得对,书都多了,除了爱卖弄以外,真没好处!“言多必失”这四字成语,今天可是让我撞上了!
见乾隆在一旁默默不语,我才发觉自己好像又说得多了。赶忙站立起身,局促不安的揉搓着手里的帕子,低着头,偷瞄乾隆。
乾隆似乎并没有介意,只是有些意外,沉吟道:“我这个做皇上的,到还跟你挺像的呢!”
我见他面色并没有愠怒之情,心中定了定神,乍着胆子,问他道:“您是主子,我是奴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怎么能就一样了呢?”
乾隆扬起头,苦笑着望着我道:“可咱不都是人嘛!只要是人,有的时候,在有些事情上就要忍,‘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皇上也有不能随心所欲的时候,皇上有时也只能在‘屋檐底下等’,待时机成熟了……”
“连根拔起!”我听了他的话,不禁一击掌地接道。
乾隆颇有深意的望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很聪明!”
“皇上……今晚您来长春宫,是为了……”我又坐了下来,欲言又止地问他道。
“朕想皇后了,来看看……”乾隆神情转而落寞了下来,凝视着空中皎洁的月光,沉吟地道。
“今天是十五,皇后在储秀宫呢,您不应该来这儿的”我寓意深长地道。
“月亮又圆了,朕却真得成了孤家寡人了!”乾隆不再理我,只一味地独自呢喃道。
今晚是十五,月亮大而圆。
☆、因祸得福诉衷肠,守得云开好事近(下)
“皇上,请恕奴婢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