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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她双目灼灼,“您觉得玉寒如何?”
不知她指的是何物,齐凤臾没有作答。
玉寒也不要他的回答,只自行说道:“玉寒稀罕的难道是靛朝的后位吗?以玉寒之才难道担不起陛下的良臣谋士吗?”她不愿被困在那深宫中,她宁愿做男儿,也不愿虚度此生!
“你……”齐凤臾心头一震,这就是他上心的女子,想要以男儿身活一辈子!
“陛下,玉寒对您的心可昭日月,然……为后一事还望陛下不要再提起……”她止住了话,看向齐凤臾的杏眼里一抹坚决如铁,“眼下风口浪尖,玉寒也无心此事,还望陛下见谅。”
“我猜想,契丹不日必有动作,照景荣侯近日所为,许是已在暗中结成盟友,交易的筹码是何物眼下还猜不出,但这些以足够凤臾小心了。”顷刻,她便换作了平日的玉寒,“凤臾凤臾”地唤着,仿若方才的所言皆是齐凤臾一人的空想。
暗自苦笑了一身,他点了点头便道:“时候也不早了,朕再不回宫,梁公公该急了,改日再来看你。”说完回身,一抹挺拔的背影染上三分黯然、七分寂寥。
第三十八章 论佛说
自齐凤臾来过凤鸣轩,玉寒心头便总是忡忡不安,那脑海里盘旋的无非是两个人——其一:玉暖,其二:齐凤臾。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有关暖儿即将东窗事发,而凤臾那里……
寻思着再过几日便要会试了,在这样下去,于己不利,于事也无益,想来想去终是烦躁,不如到城外的无相寺参禅去。
正月尾巴上的天气,说春不够暖,说冬不够寒,料峭着,日日萧瑟,只那头顶的朗朗晴空昭示着:此刻已非旧年。
几乎是没有人会在这喜庆的年头上到寺庙去的,故而四少一路行来,入眼的不过是冷清的山道,就算是到了山顶,进入寺内,人影也是少得有些可怜。
让小沙弥退下,四少正欲寻一处僻静地方,不想,此刻却听得院落深处传来阵阵杀伐琴音,其声烈烈,动人心魄。
不由自主地靠近那传出声响的屋子,静静站着,可只是须臾光景,那琴音便消失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温润至极的声音,男子的嗓音,低低的,醇厚悠长,宛若金石,“既然到了门外,何不进来?”
这声音煞是熟悉,四少未及多想便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但也只是迈进了一只脚,另一只则是怎么也迈不进去了,只因为入眼的那个人与景荣侯一般样貌。四少却不敢肯定那人就是景荣侯,毕竟这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也,比如:自己和……
那人一袭天青色的长袍,广袖舒展,闲闲地站起身来,将琴搁置在一旁,而那未曾束起的长发伴随着他的动作流光轻晃,华彩万千。
“侯爷?”犹豫地试探着开了口,四少心里很是忐忑,突然就有一种感觉,似是叨扰了这人的独处时光。
“哦?四少怎么有空来无相寺啊?”直到他说出这一句,四少才将那颗悬着的心放下了。果然是景荣侯,可……真的不像,只有那一副皮囊,甚至连皮囊都不尽然是全全相似的,眼前站着的这人除却方才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戏谑,别的皆是另一番风骨。
“近日有些烦躁,想着寺里该是清静些,好寻处地方定定心神,不知侯爷在此处又是所为何事?”他对此人已是怀揣着百般的好奇了,真的有传说中的千面妖人吗?不然,一个人怎可有如许多的不同样貌?
齐博臾并未答话,只是淡淡地一笑,说道:“四少还是进来吧,春寒料峭,将这屋内的暖和气都快要尽数散去了。”
原本四少是不愿和他有过多的瓜葛,可他站在那里,淡淡地笑着,不疾不徐地开口说话的语气很是平和,却教人怎么也拒绝不了。随着他的步子,四少进了屋内,四处环顾,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简简单单的摆设,惟案上那一把琴,乌黑纤长。
顺着四少的眼光,齐博臾道:“早些年觅得的乌炼琴,许久不弹,今日想起便到这无相寺来了。”漫不经心的姿态,神情悠然,衬着那天青色的广袖长袍有些像要驾鹤西去的意思。
“侯爷好雅兴啊!”四少面对这样一个景荣侯,态度似乎也变得淡泊起来。
“还是叫博臾吧 ,这姓名许久不曾被人叫过了,能在此处相遇,也是缘法,不管在红尘有多少交集,既然来了这方外之地,那些俗礼也就免了吧。”依旧是不疾不徐的言语,依旧成功地教四少听从了。
“博臾的琴技想必是极好的吧?许久未弹还如此熟稔,琴音铿锵,很是了得。”四少自己虽不会弹拨这些,可听得多了也还算有些耳力。
“还是琴好,合人,不然就不堪入耳了。”抚着那琴,尽管知道那上面不沾半点浮尘,可齐博臾的动作还是十足的认真。
四少就这么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愣愣地,仿佛被摄去了魂魄:真是个美人,此刻好似洗尽铅华,继而呈现出本来的风姿,怡然得如同袅袅升起的茶雾,有些微悠长的余香,淡淡的几不可闻,朦胧中又见对面的景致,通透却又不很明朗。
“呵呵……”四少就那么从呆愣状回过神来,继而摇了摇头,吃吃地笑了起来。
“四少这是怎么了?博臾说的难道不对?”清雅出尘的男子含笑相问,没有疑惑,只是随意地说着话,如闲聊一般。
“博臾说的不错,暖儿今日过来真是为了参禅,欲寻得一份清静,现下遇见你,到觉得是自己刻意了。”眉目间阴霾一扫而光,四少神情重又潇洒如故。
“参禅?”齐博臾也显出盎然的兴致,侧首想了想,道:“依你看,神秀和慧能,谁人更胜一筹?”
昔日,禅宗五祖弘忍为传衣钵便教座下弟子各作偈诗一首,以此考量,神秀和慧能正是其中之二,齐博臾此番的问话倒是颇有深意。
“慧能已成六祖,你说谁更胜一筹?”四少想也未想就将问题重新抛了回去。
“昔日五祖弘忍看中的是慧能,可是我却中意神秀的言语。”齐博臾也不推脱客气,答得甚是干脆。
“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四少放下递到嘴边的茶盏,低低吟来神秀所作的偈诗,转而又说起另一首更有名的,正是慧能写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有道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两首偈诗各有千秋,如我这般的俗人怎么看得透其中玄妙?”四少话音刚落,齐博臾便接上了话头:“四少这就是真的过谦了,不妨说说,既是来参禅,又何苦管谁对谁错、谁是谁非呢?”
四少只是摆了摆手不作多言,齐博臾见他如此,也不以为意,将那覆在乌炼琴上的手收回来,仔细坐好了,神情瞬间端庄了许多,虽是一般清雅,可也平添几分庄严,“佛语有云:四大皆空,慧能参晓其中奥妙故而吟出: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样的句子,于佛法而言确实是更加高妙,可世间有几人可参透其中奥义?不若神秀。”
四少听得此言,不由得看向那人的眼眸:平淡如水,波澜不兴。
“庄严佛法,为的是普渡众生,若是这众生连所听闻的佛法都不明了,那这佛法又有什么用处?”他此刻问话的神态怡然悠哉,端坐在那桌边,细长的眉眼不若平日那般媚色闪烁,舒卷开来,教人看在眼里生出几许神往,很是严谨。
“博臾所言极是。”四少看着这人,也是越发地信服他所说的话,“慧能高妙,然,曲高和寡,高处不胜寒,就算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壮丽好景,也只能一人独享,于世人毫无意义,倒是神秀,教人以清净之法,诲人以勤勉之功,与圣先师异曲同工,比起那空灵飘渺的虚妄佛法,确实更当得起斟酌。”
齐博臾浸淫佛道十余年,今日第一次有人与他想到一处,看向四少的眼里不禁多出几分惊诧,与先前的小觑、欣赏、刮目相看皆是不同,就是惊诧,惊诧这十五岁的剔透少年的心性,“我本以为身在纷扰蟾都,加之世家之子的身份,又长久流连于烟花之地,四少该是纨绔一个,就算是有几分小才,也不足为意,可如今一席话,博臾真是有他乡遇故知之感。”
四少则是笑笑,起身走向不远处的书架,抚过那一册册典籍,顾自说着:“暖儿经博臾这么一说,也是心生一样的境界。”他从架子上抽出一本《阿含经》,突然转过身,状似无意地问道:“博臾可知暖儿第一次见你觉得你像什么?”
齐博臾一愣,旋即了然,伸出手摆出一个请的姿势,意思是:四少请说,我洗耳恭听。
四少翻开那蒙尘的书页,随意瞥着,口中也不曾停歇,“那时你在临湖小轩里的软榻上躺着,半敞着墨紫色锦衣,眉眼细长,眸色轻浅,伴着满屋的媚香,我以为见着了传世的紫狐。后来在马场见着你,又觉得你如那竹子,看似分明是个纨绔,实则深浅难断。”
说到此处,四少合上手中的册子,抬眸灼灼看向齐博臾,“但……今日,我在这无相寺重又见到你,却越发地觉得那第一眼是对的,你就是那传世的紫狐:万物有情,唯狐有灵,众生里也只有这一物可以修道成仙……”
那两只澄澈的杏核大眼空灵非常,似是要慑人魂魄,齐博臾不知他究竟要说些什么,只有静静地看着那双逼人的眼睛,而少年低低的嗓音依然在继续,“此刻,你既然已有仙骨,何故偏要与椋宫内的那人作对?八年前好不容易出了那混沌地方,如今何苦重新蹚进这浑水来?”
话说到此处,任齐博臾再怎样出神也明白过来了,学着四少踱到书架前,抽出的却是一册《项羽本纪》,细长的眉目上挑起来,堪堪生出几分杀气,“四少才说过:神秀教人以清净之法,诲人以勤勉之功。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若是我就这般消失在蟾都,这一世岂不是白活了?”
目光流转,转到手中的书页上,“四少觉着我像那传世的紫狐,有修仙之资,四少自己呢?你可知你本是佛陀心头的那颗舍利子,已然仙家之物也,又何苦来这世间沾染浮尘?”
合上书册,恰巧四少也将《阿含经》放回原处,二人相视一笑,四少俯身一揖,道:“今日叨扰了,玉暖告辞。”说罢,便退出门外。关门的一瞬,齐博臾见着那少年微微地摇了摇头,而他自己也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第三十九章 风欲来
走在回城路上,玉寒心下一阵惶然:那人……果然是深不可测么……
龙眠殿内有个人倒不若她这般心思游移,“四少在无相寺见着了景荣侯?”齐凤臾摸着掌中的碧玉扳指,神情若有所思。
傅阅谨看着这样的睿帝,心头总有些不妙之感,可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便只有硬着头皮答应着,“正是!景荣侯在寺内抚琴,四少恰好遇上,属下这才知道他二人似乎也是有些私交的。”
景荣侯府看似门庭冷落,内里却是极其讲究,其间摆布皆依五行而设,若是误入其中必将惨遭生擒。故而,傅阅谨自受命看紧景荣侯之日起,便为如何将其锁在暗卫队的视线之内而伤神。久而久之却发现:此人每隔些时日便会去无相寺参禅礼佛,便在寺内安插了人手。
说来也奇怪,那荒淫无度的景荣侯闲来无事之际除却斗鸡走狗、流连秦楼楚馆,竟然常常去无相寺静坐,偶尔也会调琴,即兴便奏上一首。暗卫队的人马在那寺中盯了已近三年时日,却楞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