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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雪抖得干净了,齐凤臾便瞧见那梅花树上点点红花,映着灿然的白雪耀眼得厉害,而树下那人像一团火,灼灼地烧着,看着眼睛都跟着烫起来。而那脑袋上全是雪花,眉目都不很分明了。
她站在那里,冲着他招手,有些雀跃,很是欢喜的模样。待他走过去,便看清了那被雪遮住的人儿:灵光忽闪的杏核大眼里满是喜色,眉毛、睫毛、头发上都是雪,他伸手给她擦着,无奈道:“真是个丫头呢,湿了你就高兴了,瞧这眉毛眼睛都没了,看个什么劲儿啊!”
玉寒皱了皱鼻子,像只小狗一般,一边把头扭过去,愤愤道:“你个老美人真是没劲,年纪大了,连这点乐子都不知晓!”
听得她这么骂着,齐凤臾越发地觉得好笑,拍了拍她的脑袋,顺势将她的脸扳过来,数落道:“朕要是只知道找乐子,那这天下岂不是要乱了!”
玉寒不说话,他便继续道:“你是越发的不见礼数了,朕不过二十有三,哪里年纪大了?自己是个小丫头,还敢说朕的不是!”
她吸了吸鼻子,回嘴道:“比我大一半的年岁,不是年纪大是什么?”说完,那脑袋又扭到一边去了。
齐凤臾帮她将发上的雪一并除干净了,牵起她就往回走:“这花也赏了,雪也看了,你也别再折腾别的招数了,赶紧给朕去殿里暖和暖和,鼻子都冻红了,也不知道分寸,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他就这么一路数落着玉寒,玉寒也就这么撅着嘴一声不吭地听了一路的教训。二人皆是忘记了,睿帝向来是个寡言的主子,四少平素也是个聒噪的家伙。
才迈进那龙眠殿,暖风就这么扑过来,钻到领子里,舒服极了,玉寒眼睛眯了眯,像只被挠得舒服的猫,接着就闻到一股子香气,淡淡的,似是茉莉。
齐凤臾见她使劲儿嗅着,便开了口:“别再嗅了,宝珠茉莉压成的香饼,燃着味儿清爽。”他去凤鸣轩的时候见到那小阁外头没有其他的花草,只一丛又一丛的倾月繁雪,料想着:玉寒该是极喜欢这东西,之后就自然而然使上了。
玉寒听他这么一说,立刻眉开眼笑,“凤臾真真是贴心,这气味玉寒很是喜欢呢!”现下她进得屋子,原先睫毛上粘着的、没弄干净的雪花便化了,点点的,就在那眉目间待着,衬着那面庞晶莹剔透,煞是动人。
齐凤臾没有说话,将她拉到一边坐下,然后才说道:“日后没有要紧的事就别进宫了,这常来常往的,教母后知道了就瞒不住玉暖的事儿了。”
他顿了顿,递给玉寒一杯茶,又继续道:“前一阵子确实是有些契丹人来蟾都了,说是贩马匹的,依朕看绝不仅是如此,你若是依旧去良辰苑那也得十二分小心了。”
玉寒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将那茶盏递回去,他也没在意,自己也喝了一口,这才放下,“最近丝露有消息过来,楚良怕是耐不住性子了,来年会试若有精于兵法的举子胜出,他便要急了。”
“凤臾该不会是不放心玉寒吧?”她侧首看向齐凤臾,戏谑地笑着:“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黄金榜题名,五花马游街,琼林宴饮酒,玉寒既允了你,自然不会有任何差池。”她那般笃定,全全的胜券在握,看得齐凤臾心头一震。
他担心的倒不是她出乱子,他担心的就是任何乱子都不出:若是真的将她卷入朝中,那几时她才能恢复红妆?那时若真是不得已,她也成了这局上的一粒棋,教他何其忍心!他此间真是舍不得了,这般剔透的女子,若是真的要变成弃子,他该是会不忍心的。
玉寒如何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胡乱扯些新鲜事件、坊间奇谈,也就将这事儿给带过去了……
第三十三章 寒梅艳
那雪下了好几日方才停下,朝中谄媚的无一不说这是天降祥瑞,来年必将风调雨顺云云。齐凤臾听得也极是心烦,便想了个御锦园观梅赏雪的办法。于是,十一月二十三,御锦园里大宴群臣,玉家的四少因了自家老爹的缘故还有太后的口谕,也被邀到了席子上。
这一次,不得不说是齐凤臾预谋好的,趁着这风景,替四少在朝中留个位子,顺道让他见见六部的各位尚书大人,尤其是兵部和工部的两位高才,免得日后行事不太方便。
此间,御锦园中也是少有的热闹,四少坐在自家老父的手边上,睁着那水灵灵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着,终于在群城中寻着了那传闻中的凌风公子,他与兵部尚书坐在一道,被楚良那高大健硕的身子一衬,越发的显出玉树临风的态度来。
四少侧着头看着谢御庭良久,谢御庭被侧旁探来的目光盯得有些坐立难安,转过头来见着的便是四少那灼灼的似是要在自己身上烧出个洞来的眼神。四少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也不显难堪,眉眼一弯,绽出一个乖巧的笑来。
总是饮酒畅谈也没什么意思,于是诸位才高八斗的大人们都起了兴致,该吟诗的吟诗,该作对的作对,不久就有人将目光转向了昔日以文才著称的探花郎谢御庭身上。
这不礼部尚书大人端着酒径直走到谢大人跟前,笑道:“诸位同僚可是不知道啊,昔年要不是谢大人执意要去工部,在下就当不了这礼部的尚书了。”
他方才说罢,大理寺卿也开了口,“可不是,自打谢大人去了工部,这人间佳词妙句都少了许多,实在是可惜了。不如趁着今日,谢大人赏个脸,作首诗来,也好让我们观瞻观瞻,你们说是不是啊?”
他这一起哄,加上齐凤臾今日开席前就说的“众爱卿大可尽兴,今日只谈风月,不管朝臣礼数。”那满园子的人都闹腾开来。
谢御庭年岁虽是不小,可那温润的性子是怎么也改不了的,当下就有些为难。四少看着他那般推脱不得又应承不了的模样,心下是十分的稀奇:这样的人怎会投向了景荣侯那一支?正想着,自家老爹不着痕迹地推了自己一把,抬起头,对上的是齐凤臾的眼睛。
那边正闹得厉害,凌风公子窘迫到极致,身为睿帝也不好教臣子被欺负得太惨,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齐凤臾指了指右手边第二桌上的四少道:“众爱卿也休要闹得太厉害,不若这样,朕点个人来与谢爱卿作伴,你二人就应个景,给朕琢磨出点什么来,可好啊?”
睿帝都发话了,群臣只是消停下来,那谢御庭就站在桌边,对着齐凤臾便是一揖,“臣遵旨。”
四少既是也被点了,那自然也是站起身来,齐凤臾见他那笑眯眯的样子,知道此人八成正跃跃欲试,便道:“玉家小儿已是过了解试,在各位爱卿面前算不得什么,朕看他有些聪明劲儿,今日也就来考考他,既然诸位爱卿都道:瑞雪兆丰年,朕也不为难你们二人,就取个雪字吧。”
四少侧首想了想,冲谢御庭笑道:“谢大人是长辈,暖儿不才,还望大人先给个提点。”
谢御庭也未多说,踱到一棵老梅下,张嘴吟来便是:
人倚梅,
看风袭花上胭脂,
虬枝晃,白雪扬,
觥筹应歌唱。
他此刻便是倚在那老梅上,一阵风吹过来,枝头飘下几片雪,和着这满园的热闹,真真是应觥筹而歌。四少见他如此风雅的样子,寻思着八年前的凌风公子该是何等样的文采风流,一时间竟也无话。
齐凤臾见他出神,知道这人想远了去了,给梁公公使了个眼色,内廷总管便咳嗽了起来,四少这才回神,遥遥地看向那御锦园里冰封的湖面,朗声道:
天映水,
遇雪卷岸边沧浪,
白羽茫,众生相,
寒沙辞过往。
他方才语罢,众人都失了言语,这几句虽抵不上谢御庭的精致风雅,可其中所含的豁达淡然却是远远地过了。想他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竟有如此心胸,很是了得!
齐凤臾已不是第一次见四少的文采,但依旧是吃了些惊,转念一想,身在这风云诡黠的蟾都,自小又是作男儿养着,没有这样的通透,怎么会活得如他般肆恣张扬?故而,呵呵笑道:“玉家小儿果然了得,朕没看走眼啊!”
他此句一出,底下的人便各有各的心思了,楚良眼神便是一暗:难道陛下相中了玉家?那楚家的威势岂不是要不保?谢御庭倒没有多想,只心道:“别教宫闱这肮脏地方污了这般通透的人儿。”其他臣子作何想便又不得而知了。
此后的一番热闹又是另一般样子了,直到宴席结束,那话头儿都没离开玉家的四少。别看那小子平日里傻乎乎的、天真得像个幼童,此际却变得进退有度了起来,齐凤臾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应对着,暗叹:这般八面玲珑,朕都有些看不透你了……
四少回到凤鸣轩时天色已是黑了,冬日天色本就暗得早,他回去得也有些迟,故而进屋见到的便是点着灯等人的洛慈。
“小姐回来了?”洛慈问得很是熟络。
玉寒点了点头,将身上的披风递给她,径直坐在那铺了虎皮的椅子上,瘫在那上头,一边又嘟哝开了:“朝臣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灌酒的本事也不是盖的,个个皆是看不出深浅的话痨子,十句听下来也就半句有用,真不知凤臾平日里上朝是怎么受得了的!”
洛慈挂了披风回来,也不应她唠叨的话,只将手炉给她递过去,一边说道:“你这阵子心思全在会试和朝廷里,暖儿虽不说什么,可心头还是有些不乐意的,现下天气寒,他睡得越发的多了,每日醒来又不见你在跟前,方才还在闹脾气呢!”
玉寒抱着那手炉蜷起来,心想:是啊,的确是许久没有好好陪着暖儿了。抬眸看向洛慈,“他此刻睡着了吗?”
“没呢!正等着你这句话呢!”洛慈的眉眼立刻就笑开了,她生得好,本就温婉,这会儿又是打从心里高兴,那整个人站在跟前就如同那雪里盛开的红梅,有些个艳丽,但更多的是清气。
“那我去看看他吧……”低着头,玉寒朝小阁二楼去了,眼睛里藏着的是一股子歉疚。
天青色底子的五彩纱帐依旧挂着,暖儿喜欢这飘逸的东西,就算是冬日也是不肯将它撤下去的,珠帘子也是如往日般垂着,四处的窗都关得严实,没有半点风透进来,那帘子自是不动的,撩起来,入眼的就是那半躺在鸾凤和鸣雕花床上的人儿。
他此际没有睡着,只半坐在那里,眼睑垂着,只看到卷翘的长睫投在脸上的那半道阴影,却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么。
玉寒轻手轻脚地靠过去,细声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玉暖没被惊着,转过头,翡翠一般碧绿的双眼里有些恍惚,待看到玉寒的瞬间又清明了起来,淡淡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就是想今年的梅花开得好不好。”
他从小就没出过凤鸣轩,府里的人远远地见着他的身影也以为是虚弱金贵的三小姐。他能见着的东西都是玉寒给带回来的,再不然便是那书里头讲着的、画里头绘着的。
玉寒看着这琉璃人儿这般神态,心下就疼得厉害,有一下每一下地抚着他的头发,“天冷,梅花开得好着呢!暖儿要真是想看,阿姐改天让你看看。”
他听着她的话,以为她又要折了梅枝回来,赶忙道:“别折了那些枝子,草木本有心,阿姐就别暴殄天物了。”
玉寒看着他这么着急的样子,笑道:“是啊,草木本有心,可不是还有下边那句:何求美人折?你看不上阿姐没你长得好看,阿姐好伤心啊!”玉暖见自家阿姐又是一番无赖的样子,知道她这是逗自己开心,也便笑开了。